張慎之本就不是個英豪之人,他追隨段瓚、侯破虜而來,帶領一千軍士協助契苾何力,雖然戰鬥已進入尾聲,但他仍舊不敢太靠前,在親兵團的護衛之下,追剿些許落單賊軍罷了。
此時無論李靖的甘州守軍,亦或是契苾何力的援軍,無一不奮勇當先,追擊掩殺阿史那厲爾的殘部。
可偏偏這個時候,他卻聽到徐真正號召軍士,欲往張掖方向而去,這讓他頓生疑惑,連忙報了段瓚與侯破虜,三人互視了一番,心知徐真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當即帶了一百人,混入到人羣之中,南下趕往張掖。
徐真心繫李明達安危,也不曾思慮太多,本部六百人保存完好,並無太大傷亡,擔憂慕容葛爾赫軍力猶盛,這才呼喊了一衆守軍好兒郎,陸陸續續徵集了千餘人,戰場上隨處蒐羅了戰馬,急不停蹄地開往張掖方向。
卻說李明達這廂只有二百餘精銳護衛,於龍首山腳下踟躕,等待着契苾何力的情報,待戰事一了,即可回那甘州城中安頓。
直至巳時,雪勢越發盛大起來,隊伍雖然處於避風陰面,卻難耐冰寒,李明達內嵌皮甲,外覆冬衣,仍舊被凍得臉頰通紅,不住打抖。
正猶豫着是否派人前去打探,那些個精銳護衛卻是陡然警覺起來,然而還未抽刀拔劍,三面已然涌出數不清的敵軍,將他們重重圍在了山腳之下!
慕容驍從軍中拍馬而出,舉刀遙遙一劈,麾下騎士轟然出動,頓時衝殺了過來!
精銳護衛心頭大駭,卻是不知這一支賊軍從何處冒將出來,眼看着形勢危急,只能死命一戰,護着李明達、摩崖和李無雙等人,四處衝突,卻不得脫了圍困,反被慕容驍的人手慢慢斬殺趕緊!
慕容驍冷笑連連,早吩咐手底下的人不要傷了李明達等人,只當得貓耍老鼠一般戲弄,最終還是將那些個精銳都給殺了乾淨,就只剩下李明達等幾個骨幹。
他不是蠢人,歷經數次生死兇險之後,心性更是得到了蛻變,此番不去打援阿史那厲爾,實乃慕容寒竹的計策所致,並非他父子二人動了分心。
這慕容寒竹也不知哪裡得到的軍報,得知伏俟城已然被侯君集和李道宗的軍隊攻陷,清河王諾曷鉢就俘,已經寫了降書,奉獻到長安去了。
那侯君集和李道宗長途奔襲,殺入吐谷渾腹地,斬首無數,掠得軍資錢糧無數,更是收穫了牛羊牲畜二十餘萬頭,優良戰馬上萬,可謂完勝,而諾曷鉢投了降書之後,說不得要賠償一大筆給大唐,如此一來,吐谷渾就算沒完蛋,也只是名存實亡的下場。
這也就意味着,阿史那厲爾和他慕容葛爾赫的部隊,成了那無根的浮萍,如今遠征漂泊在外,有家歸不得,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
慕容葛爾赫父子絕非優柔寡斷之人,正因爲有了慕容寒竹的指點,他們才得以重新崛起,故而對慕容寒竹也是百依百順。
昨夜阿史那厲爾出征之後,慕容寒竹就命人偷偷將光化天后給接了出來,跟着慕容葛爾赫的五千人馬,往張掖方向行軍,繞過了祁連山之後,再往西去,有了這五千人馬,也算是保留了火種。
再者,慕容寒竹深知李靖的多謀善戰,這老兒寧可死守兩月有餘,都不願出城一戰,沒有十足把握,是不可能夜間突圍,故而阿史那厲爾此戰就算不敗,也只能落個慘勝的結果,根本就再無餘力來約束葛爾赫的隊伍。
阿史那厲爾不曉得關鍵所在,而慕容寒竹卻私下與大唐這邊搞了小動作,只要將李明達給俘過來,還愁離不開這大唐邊關?
凱薩這邊苦苦支撐,終究是寡不敵衆,被慕容驍的部隊給制了,也不消多做捆綁,幾個人直接被押送到了慕容寒竹的面前來。
光化坐於帷幕遮蔽的大車之上,雙目精芒投射在李明達的身上,也不知心有所感,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那一年,她也是個公主,只不過是大隋的公主罷了。
“寒竹,北邊可打點妥當了?”
聽聞光化開聲,慕容寒竹微微頷首示意,讓人將李明達凱薩等人都關到囚車之中,也懶得收拾殘局,將這支小隊的軍糧物資都收了,準備渡過黑水河,往吐谷渾北方退走,繞過祁連山,就能夠得到接應。
可沒想到正要起行,卻見得甘州方向一支軍馬劈開風雪而來,距離本部三百步開外才停了下來。
慕容驍雙目陡然一亮,透過風雪,看到這千餘人的首領,正是自己的死敵徐真,當即下命警戒,過得片刻,見對方再無後軍趕來,這才安下心來。
徐真這邊雖然剛剛得勝,佔了這勝利姿態,然而慕容驍以自己的五千人馬,想要殺光徐真這一千人,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沒想到長生天眷顧,在自己北逃之前,還將徐真這個宿命之敵送到了他慕容驍的面前,此仇不報,更待何時!
慕容驍抽刀遙望,正欲與徐真做那生死決鬥,然而慕容寒竹卻拍馬前來,制止了慕容驍的衝動。
“若與之死戰,雖能大獲全勝,然時間卻拖沓了下來,那高甄生雖不是勇武的戰將,卻是條狡詐的毒蛇,此時必早已離了張掖,心急着到甘州去搶功勞,若我等不趕緊離開,待得高甄生的人馬趕來,也就再走不脫了。”
慕容寒竹的話在情在理,葛爾赫父子也是反省了過來,但他們很清楚,李明達的身份有多麼的重要,就算他們不想決鬥,徐真也不可能眼睜睜放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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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那徐真顯是心急,但卻壓得住性子,也不驅使大軍,自己背了一方角旗,單槍匹馬就疾馳而來,數百步距離轉瞬即至,勒住了馬,也不看慕容驍,卻將視線投在了慕容寒竹的身上。
慕容寒竹眸子一眯,往徐真身上掃了一輪,見得徐真姿態沉着,氣度穩定,頗有虎將之風,心中也不由愛惜。
凱薩和李明達等人於囚車之內探視,見得徐真孤身前來交涉,心頭頓時涌起希冀,卻又擔心那慕容驍狼虎之心,喜怒無常的性子發作起來,將徐真殺之而後快,那可就苦煞了心肝兒也。
徐真卻朝囚車這邊輕輕點了點頭,也不敢下馬,於馬背之上欠身朝慕容寒竹行了一禮,卻並非武將之儀,乃是文士之禮。
慕容寒竹出身崔氏,世代傳承書香,見得徐真行文禮,也是氣質表露,回了一禮,這才聽得徐真問候道:“後生晚輩徐真,見過先生。”
他與張久年每日籌劃,對慕容部最近的表現圈圈點點,早已窺視到箇中奧妙,這慕容驍雖有勇力,卻無智謀,背後必定有人支撐,如今見得慕容寒竹真容,卻是個中原文士,知曉此乃幕後推手,這才直指關鍵,跟慕容寒竹交涉了起來。
“徐郎君果是年輕有爲,後生可畏,每每聽聞徐郎事蹟,由不得讓人唏噓,今日一見,也算是有幸了。”
慕容寒竹也不缺了禮儀,他不像葛爾赫父子,擔憂高甄生來援之事,不過是爲了推阻慕容驍,其實他心裡清楚,就算高甄生的隊伍趕來,也未必敢大肆衝殺,因爲**高層知曉李明達身份的,該有一掌之數了,若他高甄生不顧李明達安危,那心中的腌臢也就昭然若揭,他斷然不會如此魯莽。
而徐真則不同,爲了救回李明達,他哪怕拼盡了這一千人,估計也要拖着慕容部不放,到時候無法準時趕到北方去,與那接應的人碰不到頭,慕容部這五千人馬可就沒有紮根的地方了。
如此形勢,徐真一清二楚,慕容寒竹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趕時間,也沒必要拉拉扯扯,徐真到底年輕一些,開門見山道:“先生,晚輩那幾個朋友並非軍中人士,不過是追隨伺候晚輩的親屬,所謂兩軍交戰,不傷無辜,先生也不是那嗜血好殺之人,不若放了我這幾個朋友,晚輩必定唸了這份情。”
慕容寒竹也是呵呵一笑,假仁假義地說道:“原來是徐小朋友的親人,這也算是誤會一場,不過你身後的將軍們可不作這番想象,實不相瞞,我等出征久矣,思鄉情切,也不想做那你死我活的打拼,不如咱們就做個交易,我放了你的朋友,你也約束部將,莫做那無謂的糾纏,如此可好?”
話已至此,兩人也算是差點敞開了心房,只要能將李明達幾個換回來,又何必讓後面這一千弟兄跟人家拼個乾乾淨淨?
“先生果真通情達理,如此甚好,這情分,晚輩是記下了,煩請貴部弟兄,將我那些個朋友都放了過來,晚輩自然離開,不敢再挽留。”
慕容寒竹卻搖頭一笑,朝徐真說着:“不是老夫多疑,實在是忌憚徐郎手底下的人壓不住血性,不如徐郎跟着我走上一段,將我等護送出邊境,不知小朋友可信得過我?”
徐真暗自罵了一句,但表面上卻展露微笑來,大度地說道:“即使如此,又有何難,晚輩自信先生不是那食言失信之人,自當踐送一遭便是。”
慕容寒竹聽得徐真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不由暗自佩服徐真膽氣,然實乃逗留不得,命得慕容家父子指揮了部隊人馬,延綿逶迤地投北而去。
徐真自然跟着,周滄等人卻是急了,命諸多軍士原地待戰,自己掛了一面旗,從後方追了過來。
慕容這邊見得只有周滄一人,想是徐真需囑託吩咐一番,也不相攔,徐真三言兩語說了利害,周滄這纔打馬回去。
他自然不能說徐真爲了打救公主殿下,要當了人質,送這一支敵軍出去,面對諸多軍士的質疑,他只是憤憤地壓制着,讓諸人原地待命便罷。
諸人自然不解,數十里地奔襲而來,卻又眼睜睜看着主將跟着敵軍走了,這算怎麼個事兒?
周滄也沒個解釋,軍伍多有不平,頓時議論紛紛,兀自騷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