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說的是那有經濟匡時才能之人,大多隱於市野,等待宿命轉機,對於徐真而言,蟄伏三年,等來的是李明達這個轉機,本以爲會藉此攀附了一場富貴,卻捲入這朝堂爭鬥之中,然則凱薩何嘗不是他徐真的宿命轉機?
在現世之時,徐真何等女子不曾見得?遊戲半個人生,自認閱人無數,而與凱薩卻戲劇一般的遭遇,早已將凱薩當成自己最親愛之人,此番卻眼睜睜看着自家女人被杖打,心中又如何不似那刀割刃絞?
且說周滄等一十四紅甲弟兄也是喜出望外,跟着徐真來衙門迎接主母歸府,在外守候了許久時候,卻不見徐真出來,遂覺事有不妙,一干人等進了衙門之中,卻見得主母早已血染衣裳,後股說不定已經被打爛!
這等場景入目,漫說周滄,就是張久年都忍受不住,他們雖是當值之日,然都盡皆告假而來,身上帶刀,此時齊刷刷拔刀衝入衙內,就要斬殺了這些行刑之人!
“一幫狗殺才,何以污辱至此!”
這十四衛都是上過血沙戰場,梟首割鼻以記軍功之人,拔刀闖入,頓時殺氣彌散,又都是些有品的尊貴翊衛,那些個不入流的行刑衙役哪裡承得住這股壓迫,嚇得差點丟了手中竹杖!
凱薩爲人冰涼,實在不討諸多弟兄喜歡,然而她爲徐真生死付出,諸人都看着眼裡,心中早已當她是徐真的死忠伴侶,見得徐真含淚相守,豈能坐視主母受辱!
“主公!這委屈人的半大官兒,咱不做了也罷,倒不如脫了這身,自有海闊天高,何苦受了這些個狗殺才的侮辱!”
周滄爲人耿直任俠,大氣豪傑,堂堂九尺軀,仗劍笑太虛,並非那官場小吏,而是百戰之猛將,如何見得自家主公委屈到這般田地!
賀蘭白石早已下定了決心,既已與徐真徹底反了目,自然是羞辱到底,將徐真好好震懾一番,正待出言鎮壓,沒想到趙庸已經拍案而起!
“好一口主公!爾等欲反耶!”
周滄早看不慣趙庸此等嘴臉,那豹頭環眼一睜,鬚髮倒張,就要上去將這官兒給打將下來,卻被徐真一聲喝住。
“周滄!停了手,一邊候着!”
徐真面容清冷,雙目之中卻全是不容置喙,周滄從未見過徐真如此有威懾力的目光,當即與諸多弟兄收了刀,冷靜下來。
充滿歉意地朝凱薩笑了笑,徐真緩緩起身,如肩頭壓了千斤重擔一般,又似整個人瞬間滄桑了許多。
他微微轉過頭來,目光停留在趙庸的身上,後者心頭一緊,沒來由打了個冷顫,直到徐真將目光轉移到了賀蘭白石的身上,他才侷促不安地坐下,卻是再也不敢挑釁周滄等人。
賀蘭白石擔任刑部員外郎也不是一日兩日,正四品的官兒,可謂官威不小,平日裡接觸的也都是個頂個的大人物,徐真這等沒底蘊的小人,一步登天成了中郎將之後,該是沒多少尊威,然而他沒想過,現今徐真盯着他的目光之中,居然透着一股如山的壓迫感,讓他覺得自己面對的並非四品下的中郎將,而是二三品的大將軍!
趙恭存與劉樹藝見狀,亦是心中暗驚,這徐真的成長速度實在太過駭人,回朝這纔多少時日,居然養出了這麼一股尊威來,若假以時日,必是一番縱橫捭闔的大氣象!
“手底下的人不知規矩,還望諸位見諒,我天國自有法度,既判決分明,自當承受,徐真不敢幹擾公正,但若有人刻意拿捏,卻也莫怪徐真睚眥必報!”
徐真說完這番,也不再看那公堂之上,背了身子,走回到凱薩處,那些個衙役戰戰兢兢,卻不知所措。
趙庸幾次三番翕動了嘴皮子,卻發覺自己再也沒膽子開口,倒是賀蘭楚石鎮靜了下來,揮了揮手,那些個衙役才繼續將板子打完,只是再也不敢用盡全力,終究是走了個過場。
板子打完,徐真也沒什麼言語,朝劉樹藝和趙恭存行了個囫圇禮貌,橫抱起凱薩,一步步走出衙門,周滄幾個連忙備了軟轎,將主母接回府邸不提。
這似乎是徐真第一次抱着凱薩,後者雖然身子痛楚,卻兀自忍着,這等皮外傷,她還不放在眼中,倒是一路走出衙門,仰頭看時,徐真早已無聲落了淚。
凱薩笑了笑,故作責怪道:“男兒大丈夫,怎地如此女兒姿態!”
徐真看着懷中姐兒,心中多有愧疚,這凱薩本是冰冷女豪傑,若與自己沒有那層瓜葛,就算大殺四方,也不至於落了官方手中,哪怕身陷囹圄,仍舊顧忌着徐真的聲譽與官途,這是何苦來哉。
“姐兒,徐真也曾想過,待我名滿華夏,該許你當歌縱馬,怕是已無相安年華;待我半生戎馬,許你共話桑麻,怕青梅爲婦已嫁;待我功成名達,懷中人怕早已嫁了富貴家,虛耗了光陰,辜負了年華,不若待我高頭大馬,許你嫁衣紅霞?”
凱薩雖通唐語,然過得許久纔回味過來,徐真弟弟這是在向姐兒求親是也!!!
她快三十歲了,拼搏了女兒家大半美好年華,終於等來了徐真這冤家,雖一路坎坷,當終究心有了歸屬,二人有無親屬相掛,早已私定了終身,沒想到在如此突兀的情勢之下,徐真卻說出了這等情話。
她也曾暗自憧憬,或許一輩子就只能當了徐真的女婢,一生終了也無名無分,不敢奢望徐真能將自己當了正妻主人,沒想到徐真卻早已將她當成了唯一。
心頭的暖意驅散了痛楚,融化了宿命中多年積攢下來的冰冷,讓她再次看到這人世間的繁華,她仰着頭,淚水從眼角滑落而下,與徐真四目相對,深情凝視,而後動情地迴應道。
“待你高頭大馬,我自從夫而嫁!”
徐真聞言,心頭觸動,俯下頭臉,深情一吻定了終生,二人淚雨融化,外頭寒冬,心裡初夏。
回了府邸,凱薩自是安息調養,徐真驅散了女婢,親自敷藥療傷,好生照料,調理好凱薩傷勢,待後者安然睡下,他纔到了偏院之中,安撫周滄等一干弟兄。
他是感激周滄的,從最初的不打不相識,到如今的性命相依,周滄等人與自己那是換命的交情了。
今日所受屈辱,是個爺兒們都不敢忘記了洗刷,但冤有頭債有主,趙庸幾個不過是爪牙,真正想對徐真下黑手的人,卻是上層博弈的那些首腦。
周滄等人見徐真面色冷峻,知曉自家主公心有不甘,必有一番大作爲,頓時聚攏了過來。
待諸位弟兄坐定之後,徐真纔開口計算道:“過得幾日就是賀歲朝宴,必是犯事作亂之時,今次我卻要做一件大事,雪了今日恥辱,要讓他人再不敢小覷我徐真,還望諸位弟兄死命相助!”
見徐真鄭重拱手,諸多兄弟熱血沸騰,到了這禁宮當差之後,整日雖是威武,卻沒個舞刀弄槍的時候,手底下早已**難耐,今番聽了徐真這話,頓時情懷激盪,齊聲應道:“敢不赴死!”
徐真聞言大喜,又是分析道:“今日之事,看似有人要害我於不利,實則只是陰謀針對,將我當了那擺弄棋子,若不想被人戲耍,咱就需有自家本事,久年兄,且將我等所見所知,道盡各位兄弟,好教大夥心裡有底氣。”
張久年遂將杜家打探得的情報都說了出來,漢王李元昌必定會趁機造反,雖不知具體如何,卻篤定了時日。
其時徐真爲翊一府中郎將,手下左右郎將一人,兵曹參軍事一人,校尉五人,每校尉有旅帥二人,每旅帥有隊正二十人,副隊正二十人,總計翊衛近二千人。
周滄等一十四人盡皆支撐了骨幹,弟兄們雖出身不良,然都是沙場死戰的正宗軍士,很快就將這些個勳貴之後的翊衛給鎮壓下來,每每說起沙場大戰之經歷,都令得一干手下崇拜羨慕不已。
這二千翊衛,雖不如當如勇武營和胤宗高賀術的隊伍聽講好用,但在這皇城之中,也懂得輕重分寸,又得了周滄等人日日操練,乃徐真本次計劃的基礎力量。
右武侯大將軍尉遲敬德親自安排此次的皇城防禦,將左右監門衛安置在了承天門,而徐真的翊一府衛則負責監護入宮要道景風門,親衛和勳位、千牛衛等則負責太液池附近的安保,一切算是井然有序。
然而徐真卻極爲敏銳的看出了一處問題所在,那就是東宮左內率府的郎將紇幹承基,帶着自家太子親衛,加入到了左監門衛的隊列之中,共同擔負承天門的防禦!
這紇幹承基武德年間一直在突厥邊境作戰,李承乾能夠搭上突厥人,多半是此人之功勞,而漢王李元昌既然要造反,太子斷無不知情的道理,很難說這紇幹承基不會從中當了那開門帶路的內賊!
唐書上曾有記載,這紇幹承基因告發太子造反而立功,被太宗皇帝授予折衝都尉和縣公的榮耀,可如今距離賀歲朝宴不過數日,太子又推遲了造反,反而是漢王李元昌蠢蠢欲動,這紇幹承基沒有任何告密的跡象!
徐真雖粗通史料,卻也不能將整個新舊唐書都給背誦下來,再者,史料與史實必然有着出入,徐真對這個紇幹承基也沒多少了解。
不過既然知曉了對方有疑,徐真自然不會放過,與張久年等一干兄弟商議妥當之後,說不得要到紇幹承基處打探一番,騙他一些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