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應了那句話,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安市城久攻不下,海上水路軍又毫無作爲,天氣越發冰寒起來,許多軍士手腳凍傷,食物都難以煮熟,傷寒而亡的不可勝數,如今又傳來哀報,真真是讓李世民心力交瘁.
自古三大悲,幼年喪父,中年喪偶,晚年喪子。人間悲慼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亦或者白髮人送黑髮人。
李世民獨愛李承乾和李泰,可如今,李泰被流,李承乾鬱鬱而終,李世民又豈能不悲哀?
聖上枯坐皇帳之中,除了李勣和長孫無忌等老臣敢去寬慰勸說幾句,其他人都生怕犯了龍顏,對安市城也只能是圍而不攻。
徐真同樣鬱鬱寡歡,這一支本部軍馬是他的嫡系,從軍以來就一直培養到如今,弟兄們一個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好不容易狠下心來拼了一把,卻葬送了弟兄們的性命,每到夜裡,徐真就心痛難當。
張久年等一干老弟兄心知主公仁愛,將弟兄們視爲手足,也多來勸慰,奈何徐真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拋開心緒。
直到這天,高惠甄匆匆入了徐真的營帳,報說左黯失蹤了!
左黯與青霞子被救回來之後,一直留在高惠甄身邊養傷,徐真心情欠佳,思緒低落,加上自己也在療傷,故而沒能去探望,沒想到這小傢伙居然不見了蹤影!
徐真霍然而起,弟兄們已經長眠不起,剩下的他絕不能放棄!
周滄等人聽說主公要升帳議事,覺着主公終於走出了憂傷的陰影,很快就聚集到了徐真的營帳之中。
左黯本是幽州府的小斥候,爲人機警狡黠,向來被徐真視爲弟子,又得奇人青霞子的真傳,向來性命該是無憂,最大的可能就是混入了安市城中!
高延壽降唐之後,已經將寶珠丫頭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寶珠丫頭乃是泉蓋蘇文幼女泉男茹之事,已然人盡皆知。
但高延壽還透露了一個消息,泉蓋蘇文擔心楊萬春降了唐,故而遣使遊說,楊萬春卻擔憂自己阻擋唐朝大軍之時,泉蓋蘇文會背信棄義,從後方攻陷安市城,爲了打消楊萬春的疑慮,泉蓋蘇文將自己的女兒泉男茹送到楊萬春的安市城爲質,才說服了楊萬春拼死抵抗唐軍。
也就是說,此時寶珠丫頭應該就在安市城之中!
左黯對乙支納威和高延壽恨之入骨,乙支納威已經戰死,高延壽降了唐,他一番逼問之下,自然能夠知曉寶珠就在安市城內。
以左黯與寶珠丫頭的情誼,這小子趁着戰亂之際混入安市城,並非沒有可能的事情!
這對少男少女朝夕相處,左黯又聰明過人,在高句麗這幾個月早已熟練掌握了高句麗語,再加上他爲人機賊,混入安市城中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想要把左黯和寶珠救出來,那就必須想辦法混入安市城中,諸人羣策羣力,很快就有了方案。
白巖城主孫代音就是銀珠郡王高仁武勸降的,若能故技重施,入得安市城,非但能夠尋找左黯和寶珠的下落,還能趁機將敵軍的城防部署都窺視一番!
計策已定,如今就要看聖上的態度了,徐真即刻到皇帳去求見,內侍聽說是軍情,只要入內通報,想着這幾天羣臣都吃了閉門羹,不由爲徐真捏了一把汗。
好在聖上並未拒見,讓人將徐真領了進去。
幾天不見,李世民兩鬢斑白,彷彿一夜蒼老,雙眸滿是疲憊和倦怠,神色帶着幽幽的悲傷,想來是對李承乾思念得緊了。
徐真也不敢說話,更不敢擡頭,越是身居高位,就越需要謹小慎微,這是恩師李勣教導他的處世之道。
李世民摩挲着手中之物,雙眸之中充滿了慈父的悲傷,那是李承乾離開長安的那一天,從鞋頭上摘下來的一顆珠子。
過了許久,李世民才幽幽一嘆,稍稍擡起頭來,似自言自語,又似與徐真交心,輕聲道:“也不知兕兒現在怎麼樣了…”
看着李世民眼中的憂鬱,徐真嘴脣翕動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說話,此刻的李世民不再是那雄心勃勃的大皇帝,只是一個將兒子死去的悲傷轉化爲對女兒思念的滄桑父親。
李世民遙望西南,那是歸家的路,這一刻,李世民似乎從皇帝的寶座上走了下來,沒有了讓人畏懼的光環,變得那麼的平易近人。
“徐卿,聽說你有事要說?”李世民微微扭過頭來,直起腰桿,似乎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支撐起自己的頭顱。
“啓奏陛下,臣的弟子已經成功潛入安市城,徐真想着能不能借口勸降,入城一探,目下天氣越發寒冷,若不及時攻克安市城,情勢對我大唐軍實在不利…”
李世民微微皺眉,徐真心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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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忐忑,此次徵遼,大唐起兵十萬,馬萬匹,海路七萬,共計一十七萬人馬,動用資源更是不可計數,本想着將高句麗徹底滅掉,可如今這般形勢,勝利的天平已經倒向了高句麗那方。
諸多將領又豈不會審時度勢?只是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對李世民諫言,生怕李世民發怒起來無法收拾。
想起軍營之中每日被凍死的那些軍士,徐真稍稍挺直了腰桿,既然沒有點醒聖上,那就由他來吧,聖上也是人,也需要對別人傾訴,必要的時候,自然也需要別人的勸誡。
李世民眉頭舒展開來,訝異地讚了一句:“我大唐兒郎饒是如此智勇,竟然能夠混入城中去,徐卿麾下果是能人輩出,既是如此,但有計劃,可與朕說道說道。”
“是,此人乃臣之弟子,先前在幽州府充當斥候,途中結識了泉蓋蘇文失散的女兒泉男茹…”
徐真不緩不急,有條有理地將與左黯等人的際遇都說了一遍,其中曲折自是跌宕,李世民不由被徐真的娓娓述說所吸引,對兒女的思念也被沖淡了一些,待得徐真說完,他也不禁輕嘆道。
“天意弄人,視凡俗爲芻狗,這對小人兒也算是有情有意了…”
感嘆之後,李世民又朝徐真說道:“若左黯真在安市城之中,不妨藉口勸降,入城去救,不過就怕楊萬春會傷了徐卿…”
“聖上不必擔憂,高仁武乃榮留王之弟,而楊萬春素來死忠於正統,有他陪着,臣足以進退兩全。”
李世民認同地點了點頭,而後朝徐真擺手道:“徐卿既以定了策略,那此事就全權交付於你,其他人會配合你的。”
得了聖上如此允諾,徐真也就放心告退,與高仁武商議了一番,高仁武對寶珠始終懷有虧欠,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徐真。
這日大雪紛飛,高仁武舉起高字王旗,徐真和凱薩假扮成親隨,三匹馬頂着風雪,出了唐營。
由於雙方一直在僵持,大大小小戰役每日都有發生,根本就來不及打掃戰場,唐軍這邊還好,就算冒着敵人的箭矢,他們也要把袍澤的屍體給搶回來,而高句麗這邊卻屍骸遍地,若非天氣寒冷,或許早已爆發疫病了。
三人頂着血紅的旗幟,行走在茫茫白雪之中,如同白紙上的一滴血跡,高句麗人佔據了土山,居高臨下,很快就發現了徐真三人。
敵陣很快騷動起來,幾根羽箭噗噗插入到高仁武的馬蹄前面,他不得不勒住了馬,用高句麗語高聲道:“吾乃銀珠郡王高仁武,要見楊萬春!”
雖然逆着風雪,但很顯然那邊的人已經聽清楚了高仁武的話,一騎疾馳而來,馬蹄濺起積雪,這人穿着單薄的短襖,頭上卻戴着一張大隋具裝騎士的面甲,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然而凱薩卻下意識按住了雙刀的刀柄,因爲她能夠從對方的身上,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
“跟我來。”那人的聲音在面甲頭盔裡面迴盪,發出來嗡嗡低沉,給人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
高仁武微微點頭以示感謝,三人隨着面甲騎士來到了土山營地,風雪被土山遮擋,視線慢慢清晰,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
徐真放眼望去,整座土山被凍結起來,周圍全是楊萬春麾下設置陷阱,營地附近還設了竹木拒馬,末端削尖,雖未安裝拒馬槍頭,卻同樣讓人感到一股寒意。
營地之中的高句麗兵圍繞着火堆,裡三層外三層,沒有火堆的只能三五成羣的擁擠在一起,相互取暖,免得被凍死。
火堆上架設着破了邊的大鍋,一隻碩大的馬頭在鍋裡載浮載沉,骨碌碌冒着泡,沒有肉食的香味,一股讓人作嘔的腥臊四處彌散,然而那些高句麗兵卻一個個頂着大鍋,彷彿那個馬頭就是人世間最美味的東西。
“他們的情勢比我們還要慘淡…”見得此情此景,徐真沒有任何的喜悅,反而生出濃濃的敬意。
正是這些人,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死死抵抗着唐軍一次又一次的衝擊,捍衛者自己的城池!
面具騎士帶領高仁武和徐真三人穿過營地,諸多兵士見對面來人,一個個強撐着站起來,雙眸如狼,氣質如虎,或瘦弱或傷殘的身軀似乎藏着強大而無法毀滅的靈魂,就好像他們一示弱,就會連累整座城池一般。
高仁武眉頭微皺,營中一些渠帥似乎已經認出了這位銀珠郡王,雖然銀珠郡王舉旗反抗,贏得了很多高句麗人的聲望,然而藉助唐軍這件事,卻又讓許多高句麗士兵對這位傳奇郡王很是牴觸。
感受到這些同袍們充滿敵意的目光,高仁武只是暗自嘆息了一聲,隨着面甲騎士穿過城牆缺口,順利進入了安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