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琰聽完兔子斷斷續續的訴說,看了眼姿態優雅地坐在一邊,擺出一副“我什麼都沒有聽見、所有事情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樣子的靈物宋燁修,眉頭微皺,道:“你說,那個寄居在你的腦海裡、想要操縱你的行爲的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兔子點了點頭,沒有再看譚琰,眼中有些顯而易見的疲倦神色。
譚琰卻沒有因此放過它,甚至還勾起一抹類似嘲諷的笑:“那事情不就簡單了嗎?如果她長得和我一模一樣,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應該纔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兔子愣了愣,顯然沒有想到譚琰會這麼問,半晌,才囁嚅着回答道:“因爲……因爲你是後來才進來的,你是外來人,怎麼會救了我呢?”
譚琰輕笑:“我是外來人?”
果然,墓葬羣因爲太久沒有和外界有過交流,已經形成了一套自我運行的權利體系,也就是說,在這樣一個體系中,就算辰應發了話,底下人也還是有理由有資格不聽的。
辰應是墓葬羣的王沒有錯,是他創造了這樣一個世界和空間也沒有錯,甚至可以說辰應是這些後來形成的靈物的父母神靈一樣的存在。
但是,辰應忘了一點——這些靈物未必是自願成爲今天這個樣子的。
這些靈物原本也不過是天地間最簡單的一個生命,卻因爲辰應的野心,被強行卷入到這個超脫三界輪迴的地方來,要說一個個都心甘情願歡天喜地,那顯然也是不現實的。
而這些靈物在經歷了蠻長的時光和孤獨之後,在衡量力量發現自己絕對沒有那個可能去反抗辰應之後,外來者,就成了他們發泄苦悶和仇恨的最好的對象。
譚琰輕嘆一聲,她心底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兔子的那一番話,就像是揭開了墓葬羣中最深沉的黑暗,譚琰頓時敏銳地感覺到,周圍立刻有什麼不一樣了。
就連被辰風炎穩穩控制住的小女孩看着譚琰的神情也有些微妙的改變,譚琰被這種來自幼童的陰冷氣息硬生生給逼着後退了一步。
靈物宋燁修故技重施,再次涌上縮地之術,讓譚琰的這一步變成了對他的投懷送抱,直接擡手,攬住了譚琰的腰身,輕笑一聲,道:“別擔心。”
譚琰心中一跳,飛快轉頭,視線凌厲地看了眼靈物宋燁修,然後微微晃神,視線再次落在了懷中的兔子身上。
還是那樣一雙通紅的眼睛,身上的肌肉依舊還帶着戒備特有的僵硬和緊繃,但是譚琰卻完全沒有了最開始的憐惜。
是了,在這個墓葬羣中,對於他們這些土生土長在墓葬羣中孕育出能力和生命的靈物而言,她譚琰只是個外來者而已——就算她的血統再怎麼正統,也不過是個外來者而已。
外來者,而且還不懷好意,這都足以構成讓靈物攻擊她的理由。
譚琰在那一瞬間是覺得非常好笑的,她什麼時候這麼天真過,竟然就將墓葬羣中的幻心境之靈看成是自己的人,想要將這個兔子劃分道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將它當成是自己人一樣好好保護?
要知道,墓葬羣中形成的幻心境本來就是爲了困住主人的呀,所有的幻心境之靈,在沒有被所謂的“主人”收服之前,鬥不過是一羣白眼狼而已。
更何況,最後,譚琰親眼見證了,對於這個兔子而言,她還抵不過一個幾乎要了兔子性命的“救命恩人”!
譚琰深吸一口氣,單手甩開,將兔子放在地上,輕聲道:“你走吧。”
既然兔子能用動物的形態在這個危
機四伏的墓葬羣中隱匿生活這麼久,現在它身上的傷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自保總沒有問題吧。
兔子看了眼譚琰,視線轉到靈物宋燁修身上,戒備的同時眼中流出它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依賴:“你也站在譚琰身邊嗎?”
言語間濃濃的擔憂聽得譚琰幾乎要笑出來。
多麼可笑啊,兔子是自己的幻心境之靈,但在見到自己的第一眼,它對自己表現出來的情緒都是負面的,不管是戒備還是敵意,根本沒有絲毫掩飾。
但是,對於知識舉手之勞撿了它的靈物宋燁修,兔子卻露出這樣討好和依賴的神情。
譚琰深吸一口氣,瞪了眼靈物宋燁修,冷聲道:“給我滾!”
兔子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在原地頓了頓,身子很快就沉下去——沉進地板中,就跟消失在波浪中的情形一樣。
譚琰忍不住皺眉看向邊上形容瑟瑟的少年:“你放它走的?”
少年沒想到譚琰的注意力還能集中在自己身上,頓時抖了抖肩膀,小心地看了眼靈物宋燁修,見他沒有反對,才小聲回答:“呃,我沒有。”
想了想,少年又補充道:“我們天生都會有一兩個天賦,動物幻化成的靈物我沒有見過,但是它那個動作沒有引起幻心境中任何的能量波動,應該屬於它的天賦。”
少年說的有些漫不經心,但聽在譚琰耳中,卻不亞於一道驚雷。
能夠自由進出別的幻心境而不產生能量波動的天賦——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別人在這個天賦主人面前,是沒有絲毫隱私的。
譚琰忽然後悔就這樣把那兔子給放走了。
這要是把它捆綁在身邊幫忙該多好呀!
辰風炎看不過去譚琰那麼明顯的懊惱後悔的神情,這個時候小女孩在他手上塗抹的詭異圖案也完成了,他站起來,不少痕跡地甩了甩有些痠痛的手臂,對譚琰道:“過來。”
“過來你個毛線!”譚琰對與辰風炎這種像是在召喚小狗一樣的語氣很不滿意,不耐煩道,“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改怎麼辦吧?”
辰風炎有些疑惑:“什麼該怎麼辦?”
譚琰深吸一口氣,瞪着他,發現辰風炎真的不明白他們究竟處在怎樣一個危險而尷尬的位置上的時候,頓時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乾脆糾紛放任自己靠着靈物宋燁修休息一下,有氣無力道:“你和辰風炎講一下,我好累,讓我好好休息。”
譚琰的這個舉動,讓辰風炎還算可以的神情一下子陰沉起來。
倒是靈物宋燁修,被這麼突兀而霸道地當成靠枕休息,卻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看着辰風炎的樣子前所未有的愉悅:“啊,原來風炎大將軍竟然不知道現在的狀況呀……”
“我知道!”辰風炎憤怒地打斷他,正想上前,卻陡然發現少年將縮地之術反用在他身上,不管他怎麼努力,都無法靠近譚琰,臉色頓時更加糟糕了。
“哦?”靈物宋燁修倒是慢條斯理,甚至還能抽出時間幫譚琰打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輕笑道,“風炎將軍知道什麼呢?”
辰風炎強自按耐下滿腔的怒火,一字一頓道:“我知道,當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之後,原先還忌憚着辰應的靈物們,再也不會畏畏縮縮,而是會抓住一切機會攻擊我們。他們的最終目的,不是趕走我們,就是——徹底殺死我們。”
“我們?”靈物宋燁修微微一笑,看着辰風炎的眼中流光萬千,但明明滅滅中也只有那一絲嘲諷鮮明得動人心魄,“你說的‘我們’是誰呀?”
辰風炎倒抽一口冷氣,被靈物宋燁修這麼低級的挑釁刺激得說不上話來。
誰知,下一秒,靈物宋燁修的神情一變,驟然凌厲起來,就像是之前的千種風情全然是辰風炎的錯覺一般:“譚琰有我保駕護航,她自然會沒事的。真正需要擔心被靈物不間斷攻擊的人,是你呀,風炎將軍。”
辰風炎眉頭狠狠地皺起來。
從進入墓葬羣之後,辰風炎一直在給譚琰灌輸一個念頭,那就是——他們是一體的。譚琰跟辰風炎是一體的,在這個墓葬羣中,辰風炎和譚琰只能相互依賴,一起扶持着走出這個墓葬羣。
其實辰風炎心裡知道,他還是鑽了一個空子,對譚琰玩了一個小把戲——墓葬羣中的規矩,從來都是強者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從來都沒有說一起進來的人要一起出去。
辰風炎這是將自己的生命和譚琰的生命捆綁在一起——這麼做自然有好處,這樣的話,辰風炎能夠盡心盡力地和譚琰對付危險,兩個人起碼不會互相扯後腳。
只是這種捆綁雙贏的方式固然好,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它只適合在兩人的勢力和能力相差不多的情況下,或者是辰風炎的優勢比譚琰強的情況下。
這其實很好理解——辰風炎心中對於譚琰是有歉疚的,再加上辰家上面還留着一個危急情況下能爲譚琰抵擋住大部分傷害的備胎,他對於掌握着譚琰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但是一旦這個強勢的人變成了譚琰,辰風炎就開始不確定起來了。
辰風炎做慣了那個身居高位、掌握實權、殺伐決斷的人,突然間將他置於弱者的地位,別說他心裡上過去不,就是他能說服自己形勢比人強,他在行動上,也未必能配合的好。
靈物宋燁修正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才故意點出來,讓辰風炎收斂一點。
別以爲他沒看出來,就算辰風炎之前對着譚琰做出一副“我一切都是爲了你好、我可以爲你付出一切”的深情模樣,但辰風炎的心中,想的最多的,依舊是自己。
人的天性,在沒有徹底嘗過失去的滋味之前,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點東西,比得上自己的性命——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換,都讓人甘之如飴的。
現在,在這個封閉的環境中,當辰應的話不具有無上威嚴的效力,當所有的靈物都對着譚琰和辰風炎這兩個外來者蠢蠢欲動……
靈物宋燁修一想到那個血腥而殘忍的畫面,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當年他可是從那樣的無邊地獄中一步步走到今天,不知道辰風炎,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譚琰聽見靈物宋燁修說要罩着自己的時候,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靈物宋燁修無非是不想僅僅是作爲宋燁修遺留下來的力量被吸收,他既然已經有了自己的靈智,總想着爲自己再爭取一把,就算損失點力量,也要繼續存活在這個天地間。
這不算錯,甚至譚琰自己也是這麼認爲的。
不過譚琰心中還存了點私心——宋燁修要通過吸收自己半生的力量才能進入這個墓葬羣,那反過來推理,是不是隻要宋燁修沒辦法吸收這個靈物的力量,就無法進入墓葬羣了?
想到宋燁修那天晚上說的話,即使過去了一段時間,譚琰也還是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她自問將家人看的很重,是絕對無法容忍宋燁修倒在自己面前的,更別說讓宋燁修爲了她去死。
如果僅僅是留住一個靈物宋燁修的性命就能避免這個悲劇,譚琰心中還是很願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