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自軍營外走了進來,面色可不大好。
“王爺,前方將領派人回話,說新城百姓在有組織的燒殺我方軍士,您看。”
“屠城!”
琪王爺屠城,砍了對方近十萬百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傳聞很快便傳到了皇帝耳朵裡,琪王爺被宣召回宮。
皇上抵不住朝堂壓力,是想把皇甫銘琪召回來下旨調查的,屠城這種失民心亂朝綱的事情,斷不可敷衍過去。
皇甫銘琪的心思完全沒在自己即將被貶斥的事情上,他現在滿心都是離家出走的鐘夏和前去尋她的苟延。那個女人,身體那麼虛弱,就因爲沒了某個男人的孩子就要離開他,看樣子,心裡還是沒有自己的位置的。
皇甫雄在朝堂上只有這一個皇子了,除非現在就要依未成年的皇甫銘理。
於是懲罰和責備都只是表面上的,況且屠城雖然起因不良不得民心,可是現在整個東海防線突然就安靜了,麒麟隊佔領的城池很快開始恢復重建,版圖會重新劃分。
皇甫銘琪這一鐵腕決定,倒是給麒麟國解決了不少麻煩,可是自從下了屠城命令,皇甫銘琪每天都做惡夢,睡不着覺,耳朵裡響着各種各樣的叫喊和吵鬧聲。
不到一個月,就瘦的皮包骨,精神不濟得站立不穩了。御醫束手無策,皇甫雄大發雷霆,幾乎每天都有太醫院的太醫被處死。
膽戰心驚的御醫中,終於有人提議,給琪王爺按邪病醫治。
“什麼邪病?”
反正逃不過一死,提議的御醫扎着膽子道。
“許是被屠城的百姓冤魂不散,隨着琪王爺歸來,攪得永安宮不安寧。”
“胡說八道!”皇甫雄拍案大吼,“朕上陣殺敵死無數,難道都保證他們死有餘辜沒有冤魂麼?朕不是活得好好地!”
底下死一般安靜,再沒人敢說話。
突然有人上來大喊。
“皇上不好了,琪王爺昏死過去了!”
皇甫銘琪快要嚥氣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麒麟帝國都在唏噓,一個在東防保衛戰上贏得大英雄稱號的王爺,突然就被稱爲冤鬼纏身,作惡多端的惡魔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皇甫銘琪昏死許久,大概聽不到城外的百姓如何講他的壞話了。
鍾夏走的時候將手裡的兩份地圖都留給了苟延,寫了一句話,讓他接着找餘下的兩份,然後想辦法回去。她自知時日無多,只是想找個地方安靜的死去。
即使這麼簡單的想法,還是沒能實現。她走到納蘭王府門口的時候,就聽見兩個小丫頭大喊着往大門裡邊跑。
“不好了不好了,姑爺要沒了,納蘭家的姑爺要被冤魂索命啦!”
鍾夏聽見自己腦袋嗡地一聲,本來就站不穩地身子搖晃着跌在地上。另一個小丫頭,一把拉住身旁的好友。
“不要亂說!王爺是生病,再說冤魂索命的,小心砍了腦袋!”
鍾夏從地上爬起來,本來想要見一見那位納蘭君得的心思也被皇甫銘琪的噩耗攪得沒了蹤影,慢慢回身,失魂落魄的走了開去。
剛剛出門迴轉的納蘭君德隱約瞧見巷子口一個模糊的身影,像是某個心心念唸的人兒,轉而又被自己瘋狂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否定後擡腳進了大門。
皇甫銘琪沉睡了快有十天,水米未進,出氣多進氣少。青兒守在牀邊替他擦着身子,一聲不吭,早就沒有眼淚了。
這一天,皇甫銘琪突然就睜開眼,然後看見鍾夏蒼白着嬌顏坐在牀邊,一手抓着他的胳膊,淡淡的笑着。
顫抖着枯槁的雙脣,皇甫銘琪問了一句。
“你可安好?”
鍾夏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御醫已經跟她說了實話,琪王爺的命是救不回來了,除非華佗在世。這次醒來,多半是迴光返照,活不成了。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鍾夏伸手撫上皇甫銘琪依舊俊朗的眉眼,心痛不已。
“我想看着你笑。”
鍾夏彎了彎嘴角,終於發現,原來這個時候哭比笑,容易多了。
“許是玥皇弟在那邊孤單,想我了。”
“你不需要去陪他,”鍾夏擦了腮邊清淚,“他的孩子去了,就不孤單了。你去,倒是惹得煩擾。”皇甫銘琪苦笑着,眼睛定定地看着鍾夏,很安靜很安靜的呼吸着,然後就一動不動了。鍾夏感覺到手上的力道突地下墜,然後一陣天旋地轉,他,就這麼走了。
青兒衝進房來大吼。
“苟護院回來了!”
話說苟延怎麼可能允許鍾夏就這麼安安靜靜的死去,怎麼能允許她就這麼放棄?
“鍾夏,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苟延衝進房間大吼,手裡舉着一個青花瓷瓶。
那是他用兩幅地圖,在鬼城城主那裡換來的。
鬼城城主是個心冷人冷毫無感情的人。這不能怪他,如果別人經歷過他的那些,不一定能活得像他一般高高在上。
出生時,母親難產而死。十歲喪父,十五歲祖父母雙亡。十八歲娶妻生子,孩子三歲頭上妻子意外墜崖,續絃是個刁婦,將家產全部敗壞後跟小白臉跑了。他領着十歲的兒子討飯到了京城,不小心驚着了太師的座駕,雙腿被生生打斷。
孩子一個人外出討飯養活他,父子倆過了幾年安穩日子,不想孩子十五歲頭上外出討飯,被地主頭子的狼狗咬傷,不久就一命嗚呼了。
鬼城城主三十三歲頭上,經歷的事兒比別人一輩子經過的還多。他現在練就的冷血,是任何溫度都感動不了的。他經歷的那些人間冷暖,辛苦磨難,是任誰也想象不到的。
任何人想讓他理解辛苦,體會苦心,同情別人,可能麼?
他那裡沒有仇恨和感恩,只有利益的交換。苟延交夠了讓他覺得可以交換的東西,他去搶地圖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不過能不能活着逃出來,就他的能耐了。
現在看來,苟延成功了。
這一顆解毒丸,能解世間百毒,相傳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鍾夏拿着藥丸就奔皇甫銘琪的牀邊去了,苟延一把攔住她。
“你想幹什麼?”
“救他!”
“我是爲了救你!”
“可是我想救他。”
“值得麼?”
“救了他,我跟你一起死!”
皇甫銘琪睜開眼睛,第一感覺就是。
這地獄的環境怎麼跟他的寢宮一模一樣。
青兒依舊紅着眼睛,大喊着給外邊的執事太監送信,皇上爲了琪王爺的事情,已經好幾天不上朝了。
皇甫銘琪喝過一口水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王妃在哪裡!”
青兒支支吾吾的不肯說話。
“再不說,我就把你送回納蘭府,反正王妃不在了,你留這裡也沒有意義。”
皇甫銘琪騎着馬一路狂奔來到城外荒山山頂的時候,看見鍾夏和苟延一人捧了一壺酒,喝得很高興。
皇甫銘琪從馬上跳下來,結果一個腳步不穩摔在了地上。鍾夏停住大笑,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喝酒,好像根本就沒看見皇甫銘琪的到來。
“鍾夏,你想幹什麼。”
“喝酒啊!”鍾夏笑得很囂張,帶着末世的瘋狂,“琪王爺,要不要來一點?”
“你中了很深的毒,需要跟我回去養身體!”
“琪王爺,你知道麼?在你身邊活着,比死還難過。”
鍾夏不過輕輕說了這麼一句,皇甫銘琪的本來想要站起來的動作停住了。
苟延背對着他朝着懸崖的方向,將酒壺裡的液體全數倒進嘴巴里,然後就沒有動作了。
皇甫銘琪有種感覺,他要失去鍾夏了,而且是永世不見的那種失去。
“鍾夏,你過來,你過來我身邊!”
皇甫銘琪伸着手,滿臉期待的看着一步步走向苟延的鐘夏,直到那倆人手牽着手,皇甫銘琪直到自己的感覺要成真了。
鍾夏回過頭,悽美的看着已經沒有力氣走過來的皇甫銘琪,微微一笑。
“琪王爺,也許有一天你會登上九五之尊,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爲這個我不曾聽說過的王朝的一代帝王,不管這一路上有沒有過我得存在,你的成功都是必然的,因爲你是一個王者。”
皇甫銘琪沒有心思去聽鍾夏將這些沒營養的話,他想讓她遠離危險的懸崖,再往前走一步,就粉身碎骨了。
“有什麼話,你過來再說!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不管你經歷過什麼,也不管你來自哪裡,我都要你!”
鍾夏笑得哭了。
“有你這一句,我也不算白來這異世一次。”
皇甫銘琪眼前一花,鍾夏和苟延就全都不見了。心跳漏了一怕,慌亂中想要往前奔去,結果一口氣提不上來,整個人一頭栽到,不省人事。
就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睜開眼,鍾夏看見了天花板。是的,現代的天花板,還是那種她喜歡的天藍色。
渾身無力地深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不是在飄往天堂或者下到地獄的路上。吃力地偏過頭,苟延一臉微笑的看着自己。
“鍾夏,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