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鍾夏多想,青兒幾步上前,臉上沒有明顯的喜悅,不過那種鬆了一口氣的神色沒能瞞得過鍾夏。
“我暈了幾日了?”
“十五天了。王爺這幾晚一直守在雨軒閣不肯離開,生怕您出什麼事。”
“哦,我醒了,他馬上就離開了?”
“可能是,可能是王爺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吧!”
鍾夏沒有很感激,擡了擡下巴。
“我餓了!”
“哦,”青兒恍然,“小姐喝粥!”
鍾夏像是和誰有仇,猛地喝了一大口。結果一時受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不時一口鮮血“噗”地一聲噴將出來,霎時染滿牀褥。
青兒嚇得大叫一聲,還沒站起身,皇甫銘琪已經闖進門來。一眼看見現狀,朝青兒大喊道:“發生什麼了。不是讓你喂粥麼,怎麼就吐血了。”
青兒嚇得小臉蒼白,慌慌張張站起身,“撲通”一聲跪倒,磕頭不斷。
“還跪什麼跪啊,去找太醫!”
“不用了,”鍾夏緩過神來,拍了拍胸口,這一口鮮血吐出去,頭腦倒清楚起來,“我沒事了。”
皇甫銘琪收了驚慌神色,恢復了他一貫的冷靜自持,堅毅的下巴動了動,冷冷開口:“你這是故意嚇唬人的是吧?”
鍾夏瞪了他一眼,躺在牀上,翻過身,朝向牀裡,給皇甫銘琪留了個後背再不說話。
皇甫銘琪嘴角一掀,竟然無聲地笑了起來。
青兒不知道這個狀況怎麼辦,擡着頭等着吩咐。“你先出去吧!”
皇甫銘琪接過青兒手裡的粥碗,嘆一口氣坐在鍾夏牀邊,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你是近半月水米未進,除了鍼灸就是喝藥。怎麼,還有力氣跟我置氣呀?”
“我沒生氣。”
“你轉過身來看看我,這十幾天,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難道回去睡個覺也有錯麼?”
“你沒錯。”
“好吧,”皇甫銘琪把粥碗放在茶几上,彎腰開始脫靴子,“你不讓我走,我就睡在這裡了。”
皇甫銘琪真個就勢一倒,着鍾夏睡在了牀板上。
“哎!”
鍾夏感覺到後背多了一個人,想翻身趕他走,卻不想一回身,正對上側躺着看着她的皇甫銘琪。倆人突然面對面的看着,還得這麼近,呼吸裡都是對方的味道。
皇甫銘琪也不睡覺不閉眼,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眼神複雜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一眼看透,又像是想把她牢牢記在腦子裡。那眼神像是深情款款,卻又不是情有獨鍾的愛慕。
倆人像是一對老熟人,經久不見,又像是相見恨晚的朋友,默契相熟。
倆人相視許久,鍾夏雖然病了許久,氣血不足,臉頰略顯蒼白,可是那眉眼丹脣,銀牙貝齒仍是美人一個。
皇甫銘琪每天晚上守着這麼一個睡美人,碰都不能碰,這對一個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慾望的男人來說,未免有點太痛苦了。更何況現在這個情況,想讓他像個柳下惠一般坐懷不亂,不太可能吧?
皇甫銘琪看着鍾夏蒼白的嘴脣,略微朝前伸了伸頭,不能有別的動作,至少親一下可以吧?不想兩個脣瓣就要碰到一起的時候,鍾夏略一眨眼,乾涸的嘴脣微微一動。
“我要喝粥!”
鍾夏這輩子都沒這麼窩囊過。腦袋清醒卻沒辦法下牀,每天被幾個丫頭扶起來換衣服洗澡餵飯,弄得自己像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殘廢。
這天早晨青兒又把白米粥端了進來,剛要上前扶着鍾夏起來,被鍾夏一擡手擋住了。
“青兒,我自己來!”
“二小姐,王爺吩咐了,這幾天不讓您自己動手。”
青兒還要幫她,鍾夏火了。
“我還沒殘廢!”
青兒被鍾夏的大脾氣給嚇住了,站在牀邊沒敢再伸手。
鍾夏撐起上身,慢慢坐了起來,青兒忙把枕頭墊在她腰上。
“碗!”
青兒回身把粥碗遞過來。一連好幾天都是白米粥白米粥,吃得她看什麼都是白的。每次她要吃肉,丫頭們都擺出皇甫銘琪來說話。皇甫銘琪就擺出來太醫的話,太醫就拿出百年前的那句話。說她太長時間沒有進食,不能一時間進補太多。
緊扒拉兩口,鍾夏從碗邊上擡起眼睛。
“王爺呢?”
“奴婢不知道。”
“那就去找啊!”
青兒“哦”了一聲,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怎麼還不走?”
“王爺吩咐,您身邊必須有個人看着。”
“喂!”鍾夏大喊,“我這一箭扎不死,還能自殺啊?”
“不是,”青兒欲言又止,看着鍾夏開始瞪眼睛,小心翼翼繼續道,“王爺說,您身體一好,又該亂跑了。”
“我又不是他的寵物,他憑什麼這麼管我。”
“你就是我的寵物啊!”
皇甫銘琪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了來,青兒急忙回身行禮。皇甫銘琪一擺手,讓她下去了。
鍾夏很專心地喝粥,不理他。皇甫銘琪幾步走到牀邊,撩起衣襬,毫不客氣地坐在了鍾夏腳邊。
“怎麼這麼着急的找我,是想我了麼?”
第一次看見不正經的皇甫銘琪,鍾夏嘴裡的一口飯噎住了,然後開始很狼狽地咳嗽。
“怎麼了怎麼了?”皇甫銘琪傾來慢慢替鍾夏拍着後背,眼神裡關懷備至。
“沒事,”鍾夏躲閃着,“粥太燙了。”
“我來餵你。這個青兒真是懶了,你帶來的丫頭,我都不好說什麼的。”
皇甫銘琪真個端過碗來,湯匙舀起一口湯,小心地吹了一口,然後慢慢遞到鍾夏嘴邊,寵溺地說了一句。
“喝吧!”
鍾夏張了張嘴,終於問了一句。
“你怎麼了?”
“什麼?”
“你不像是個會對一個女人如此關懷備至的人。皇甫銘琪,你我夫妻不久,可是心知肚明。你不是個安身立命的王爺,我也不是那個爲了家族和利益敢於燒殺搶奪的納蘭君若。說吧,你這麼苦心孤詣,目的是什麼?”
鍾夏當然不會忘了受傷的當天晚上這傢伙說的那句“我的女人”,更不會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幾天琪王爺超乎尋常的關心和愛護。
她鍾夏不是傻子,就因爲她自認爲不是個傻子,所以就算皇甫銘琪把表白的話說得天花亂墜,追求的攻勢感天動地,每天的照顧無微不至,她也會強迫自己漠視,不理不睬。
皇甫銘琪受傷的表情出現在他那張平時略顯高傲貴氣的臉上,可憐又委屈。平時面對一個睿智溫和理智的琪王爺還讓她知道怎麼對付,現在這位,讓鍾夏呆呆的竟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我記得,從太府回來的時候,和你說過了。你不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吧?”
“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皇甫銘琪聽見這句話先是一愣,隨即朗聲大笑起來,也不說話。
鍾夏也不惱,看着皇甫銘琪笑完,淡淡道:“你不用裝作很在乎我的樣子。嫁給你成爲琪王妃已經是既成事實,我有沒有說過會給你戴綠帽子,也沒有說離婚的話。不過偶爾不聽話,惹一點點小麻煩而已。琪王爺,其實我早就說過我們倆一點都不適合,你爲什麼不早早放棄呢?你不是個多情人,我也不是個心善多愁善感的主兒。我們本來可以和平共處互不侵犯,你做你的計劃,我想我的家鄉。一定要逼我說出殘忍的話嗎?我也沒打算孤身一輩子,只是不想和你過一輩子。皇甫銘琪先生,我和你不合適,真的不合適!我這樣說,你聽清楚了嗎?清楚了嗎?”
尖銳的女聲執着地在房間內迴響着,鍾夏這幾天恢復的元氣,都被她幾句大吼給吼出去了。她拒絕回想自己方纔說出的話,只是固執地看着他。
皇甫銘琪斂去臉上所有表情,霍然站起身,臉上的失望和氣憤毫不掩飾。
原來他的真心看在她眼裡,只是一堆不值錢的驢肝肺。再是心甘情願的歡喜,也不會感動一個心腸冰冷的女人。
感情這回事,付出多一點的那一方總是容易受到傷害,先動心的那一個總是被動的。他是笨蛋,纔會對她付出那麼多真心。聰明一世,總不及這一次這麼笨拙。皇甫銘琪二十幾年來,從未如此灰心過。
本來照顧她直到她醒來,還以爲她不感恩戴德,至少會軟化一下態度。該是其樂融融的早晨,她卻表現的如此冷漠,還急着和他劃清界線。
他還能怎麼樣?就如她的意,放棄吧!
真心不能把她圈在身邊,就用最極端的方法吧。
他累了。原來真心愛一個人,並且得到她的心,是這麼辛苦的事情。
皇甫銘琪站起身,轉頭朝門口走去,腳步一寸寸地接近門口,高大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
在他的手掌握上門板,在鍾夏的指甲已經深陷入她的掌心時,皇甫銘琪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過頭,以一種平板的語氣說道:“我是麒麟國的長皇子,雖然沒有高貴的母系血統,也總算是皇族後裔。終於知道天真的相信一見鍾情,付出回報的感情後的後果是什麼了。你昏迷的時候說的那些話,看來都只是我自以爲是的真心罷了。你不過是個冷漠的毫無感情,毫無感受的女人。對於這些天造成了你的困擾,我道歉。對於破壞了你的計劃中的生活,我道歉。對於我一相情願的感情,我道歉。我保證,從今後,我不會再造成你的爲難了。既然不會奢求你的真心,我便要強留你的身體了。從今後,沒我的允許,不許出宮門一步!”
皇甫銘琪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口,鍾夏便感覺胃裡一股酸氣上冒。才喝下的稀粥怎麼也留不住,一頭撲在牀板上,掏心掏肝般地嘔吐起來,像是要把肚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嘔出來才作罷。然後眼前一陣金星亂飛,腦子轟地一聲,“咣噹”一聲摔在牀板上,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的時候,好像聽見了誰在大喊一聲“鍾夏!”在這個世界,能知道她這個名字的,好像沒有很多人吧?
再次醒過來,屋子裡點着昏暗的宮燈。外面黑着天,已經看不出時辰。略微偏了偏頭,卻看見了一張熟睡的俊顏。而自己,半個身子在人家胸膛上,四肢八爪魚般地扒着他,姿勢要多親密便有多親密。
鍾夏腦袋一動,沉睡着的皇甫銘琪沒有醒來,卻一擡手拉過她的腦袋枕回他的胸膛,扭了扭肩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了。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鍾夏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可是理智突地回到腦子裡,鍾夏“霍”地起身“啊”地一聲大叫。這一聲大喊,不僅把皇甫銘琪從睡夢中喚醒,還把門外守夜的青兒和甜兒給叫了進來。
皇甫銘琪還以爲鍾夏又出了什麼事,伸出猿臂把抱住她的身子緊緊攬在懷裡,一邊拍着一邊哄着:“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
“放開我!”鍾夏一把推開皇甫銘琪的懷抱,一擡手,“啪”地一聲,一巴掌扇了過去,乾脆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