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沒有人。鍾夏疑惑着往裡屋裡邊走,人影不見,卻聽見了一連串的笑聲。聽着聲音挺熟悉的,鍾夏皺眉,慢慢推開裡屋紅木小門,看見了屋子裡歡欣打鬧的一幕。
苟延背對着門口站着,即使是背影,鍾夏也能一眼認出他來。一個緋衣女子在幫他穿外衣,嬉笑打鬧着替他係扣子。
鍾夏推門的聲音的確引起了兩個人的注意,笑聲停止了,擡頭看向門口。
“誰這麼沒有規矩呀,二小姐!”
鍾夏也認出來這個笑聲晴朗,酒窩深深的緋衣女子就是凌橘絡。只是沒想到他們兩個居然一直在一起,就算是外出逃難,和自己沒有聯繫的這些天,苟延身邊都有個紅顏知己呢!
苟延聽見了凌橘絡的話,馬上回轉身看着鍾夏,臉上帶着淡淡釋然的笑。
他瘦了,還瘦了那麼多。臉上的傷疤明晃晃的貼在那裡,明示着不久前的災難。
本來鍾夏又很多話說的。比如他怎麼逃出宮去,這些天怎麼過的日子,生活怎麼樣,又是怎麼回到宮裡的。可是話到嘴邊,只哽咽着說出一句。
“你總算回來了!”
苟延微微一笑。
“是,我回來了。”
一語勝千言。
凌橘絡覺得,如果她沒在這裡,倆人一定會抱頭痛哭一通,至少會擁抱一下。有外人在場,倆人忌諱了一份而已。
和苟延在宮外混了這麼久,都沒見他笑過一次。他的主子只是說了一句話,這麼一會子已經見他笑了兩回了。
鍾夏語氣平靜地訴說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卻唯獨省略了琪王爺將她送給太子這一條。屋子裡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寧靜,苟延長出了一口氣,淡淡說了一句。
“這些事,琪王爺都和我說了。”
鍾夏神情一愣。
“都說了?說了什麼?”
“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了。”
凌橘絡從牀底下翻出來一個布包,放在桌子上打開,露出裡邊疊得方方正正的金黃龍袍。鍾夏嚇得豁然起身。她當然知道在這個時代,除了皇帝,別人別說是穿龍袍,就像這種留着都是砍頭的罪過。
鍾夏一把蓋住露出的龍袍,睜大水眸看着凌橘絡。
“你哪兒來的這些東西?”
“琪王爺身邊蕭朗送來的。”
“怎麼回事?”
凌橘絡轉頭看着苟延,意思是讓他接着說。鍾夏的話語裡冒着酸泡泡。
“你們倆什麼時候練得這麼默契了,這陣仗讓我看着,像是編了一個大窩簍等着我去鑽,又像是怕我不信,一個勁兒的配合着當說客。苟延,我問你,到底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苟延聽見鍾夏的話,眼神冷了冷,轉頭對凌橘絡道:“你先出去!”
凌橘絡顯然沒想到苟延會攆她走,氣憤地甩着袖子,扭頭出去了。
鍾夏挑挑眼皮。
“我又沒說非要她出去,你做這樣子給誰看?”
“鍾夏,我們之間需要說這些個虛話麼?”
“那你倒是說些實話來聽聽啊!”
“你被行刺的那天,琪王爺是知道的。”
鍾夏不說話,等着苟延繼續說下去。
“琪王派侍衛抓住那晚行刺之人,並在監牢裡訊出背後指使之人,就是李皇后。”
鍾夏坐到椅子上,若有所思地閉起眼睛。
“琪王爺帶着殺手的口供進了東宮,翻出了這一套龍袍。”
鍾夏咧嘴一笑。
“看來我還真有點利用價值。”
“李皇后怕事態弄大,和琪王私下和談。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當時的情況有多麼的劍拔弩張,兩方的籌碼孰輕孰重,我只知道,和談的結果就是太子答應退位,琪王馬上出兵東城。皇上不給聖旨,王爺就不準回來。”
“然後我被莫名其妙行刺和龍袍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是麼?”
“對!”
“呵呵,”鍾夏冷笑着,“那我能多嘴問一句,那太子殺我,是爲了什麼呀?”
“聽秦朗說,那刺客招供,其實是李皇后派人來殺你的,太子其實不知情。”
鍾夏伸手着太陽穴,喃喃道:“苟延,我們還要回家麼?”
苟延的聲音平靜無波。
“此生不渝。”
“你捨得那個凌橘絡?”
“什麼?”
“沒什麼,我要去晨華宮一趟,千萬別和永安宮裡的別人說,聽見沒?”
“李皇后那裡?”
“當然啊,這麼多事情,我不是主角,也是個重要起因啊,總要和對手見見面嘛!”
苟延總覺得眼前這個小丫頭的笑容帶點不懷好意,可是又看不出什麼別的內容。起身將最上邊的衣釦扣實,拍了拍衣襬。
鍾夏看着他。
“你幹嘛?”
“跟你去!”
“我去皇后那裡,不過是兒媳拜見婆婆,總有個正當的說法。帶個小太監還中,帶你算什麼呀?再說了,太府是不是還在抓你呢?”
苟延不以爲意,垂着眼睛道:“太府被琪王抓住把柄,自顧不暇,哪兒有空理我?”
“皇甫銘琪連太府都端了。”
“按理說你在永安宮,還和琪王爺住在一個屋子裡,居然知道的東西沒有我多!”
“我也納悶兒啊,琪王爺居然跟你,比跟我這個正牌王妃都親近。這用咱們那兒的話怎麼說。”
“同牀異夢!”
“這個詞兒這個世道也有。”
“比別說琪王爺不喜歡女人吧?”
鍾夏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起苟延的臉來。探究的眼神看得苟延渾身不舒服,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看什麼?”
“我的苟延不會這麼多話的,說,你是誰。”
“你不需要糾結我爲什麼多話不多話,你只要想着,你的苟延心裡眼裡都只有你一個就好了!”
苟延話音未落,也不等鍾夏,擡腳先出門了。剛拐出門口,看見凌橘絡滿臉哀怨的看着他。
苟延眉頭一皺。
“你偷聽我們說話?”
“你們的對話還需要偷聽麼?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哪裡不知道?”
“怎樣?”
凌橘絡看着苟延毫不在意的表情和語氣,氣得一跺腳,小手一擡,指着苟延的鼻子激動大吼。
“你剛纔算是對琪王妃表白麼。”
“你胡說什麼?”
“我跟了你這麼久,對你那麼好,難到你就一點感覺不到麼?你的心是不是鐵打的,爲什麼就是感動不了你呢?”
苟延好看的眉毛擰成一團,回到宮裡,已經被皇甫銘琪的一段話弄得心煩意亂了。他只說了一句,他說鍾夏現在無比危險。如果他不保護她,琪王爺也沒辦法保證她的安全。永安宮和東宮已經真是鬧翻,而這次衝突,鍾夏是關鍵。
苟延明白,就算是皇甫銘玖捨不得傷害鍾夏,不保證李皇后會放過她。他更知道,這些危險都是皇甫銘琪帶來的,可是現在,鍾夏還不能脫離琪王妃這個身份,否則,死得更快。
皇甫銘琪抓住了苟延的這個心理,所以纔敢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只是將鍾夏送到皇甫銘玖的東宮的事情沒有提。皇甫銘琪的考量是,他不知道這個苟延的底線是什麼,如果知道他不但利用了鍾夏,還將她當做禮物送了出去,會不會地在永安宮鬧將起來。畢竟當初,他連皇甫銘玥都不放在眼裡,一樣刺出那樣一劍,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惹禍這件事。
現在,苟延滿心裡想的都是怎麼讓鍾夏遠離這些糾纏,還有皇甫銘玥說的那一句話,像一根刺紮在心裡,怎麼都拔不下去。
凌橘絡的眼睛被眼淚浸染得晶晶亮,怔怔地看着苟延,在等着他的回答。苟延第一次迷惑了,可是他清楚,他是要回到二十一世紀的人,是不可能在這個世道上動什麼心思的。更何況,他的心裡,有一個頑固不化,牢牢紮根的影子。
“我要你現在回答我!”
凌橘絡不甘心地追問道。
“回答什麼?”
鍾夏從屋子裡走出來,看着倆人奇怪的表情,想着還是先離開的好。
“你們聊,我先走一步哈!”
鍾夏的身影剛隱沒在迴廊裡,苟延恍然大喊着:“等等我,我陪你去!”
“苟延!”凌橘絡朝着苟延的背影大吼,“如果你現在走了,我絕不會在這裡等你!”
苟延頭也沒回,身影消失在淹沒鍾夏身影的路上。
秦裳回到東宮覆命,進了宮門,執事太監上前悄聲道:“李皇后也在。”
秦裳眸色一深,邁着大步走去了後殿。
東宮秦遼閣裡,李皇后鐵青着一張臉,坐在上手一言不發。皇甫銘玖不以爲意地坐在李皇后下邊兀自喝茶,好像對屋子裡沉悶難言的氣氛毫不在乎。
“太子!”
李皇后一聲大吼,把整個屋子裡的太監宮女嚇得皆是渾身一顫,皇甫銘玖一擡頭,淡淡道:“怎樣?”
“你就要被琪王逼着退位了,還有心思喝茶。”
“不過是我退位,又不是你進冷宮,幹嘛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李皇后怒氣反笑,剛開始還是冷哼兩聲,可是最後已經變成仰天大笑,直到眼淚花泛在眼角,晶瑩透亮。
皇甫銘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他的茶杯上,根本就沒把李皇后帶着失望和無奈的笑聲放在心裡。
秦裳在門外朗聲通報,李皇后恨恨地抹了一把眼睛,讓他進來了。
看着兩個主子的樣子,秦裳一點也不奇怪。半個月前李皇后和太子就已經鬧翻了,爲了一件在秦裳看來,根本就不應該在意的事情。
按照本來的計劃,皇甫銘玖將苟延和鍾夏的關係告知皇甫銘玥,讓這個在東城動了賊心並強佔了鍾夏身子的淫賊皇子招惹了苟延。苟延知道這件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需要的,就是苟延隱忍不住行刺。
其實一切都是按照他們的計劃走的,連牽連到永安宮的事情都已經設計好了,可是到了鍾夏遛出皇宮,準備出宮去找苟延,需要他們將其逮個現行的當口,太子和皇后意見有了分歧。
自從李皇后查出來琪王妃的真正身份,就是那個被皇帝莫名其妙冊封的悅然郡主後,她就一直主張除掉她。可是太子聲明,要他配合計劃的前提,就是保證琪王妃的安全。
李皇后早就害怕自己這個總是感情用事的兒子會有一天壞事兒,至少對那個鍾夏,一直不肯死心。現在那個貓兒不知何故變成了納蘭君若,並且已經嫁進了永安宮,成了名副其實的琪王妃,兒子再惦記着,名不正言不順。
可是皇甫銘玖不這麼想。他這輩子動心的次數是有限的,每一次都被李皇后攪和了,用所謂的繼位大業攔住他所有的想法。現在,他下意識地做決定,凡是李皇后反對的,他都堅持,凡是李皇后提出的,他都要提要求。
她越不讓他和琪王妃有瓜葛,他越要堅持讓皇甫銘琪將貓兒送過來。
秦裳進了門,將剛剛和琪王爺談過的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後補上了一句。
“看樣子琪王妃並不知曉這一切,還有,琪王爺沒有退步的意思。”
“只要本宮活着,他就別想佔了我兒子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