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夏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孩子。這是怎樣一個女子,一邊忍受着納蘭君若的,一邊小心翼翼的蒐集情報;一邊看着抄家滅族的仇人活得高高在上,一邊在害怕孤獨和恐懼中讀過每一天。
鍾夏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只不過比青兒幸運的一點,是自己的父母死於車禍,而她,是眼睜睜看着父母被殺,血流成河。
可是對於自鍾夏來說,同情和善心,是毒藥。
“你說,我會把東西放在哪兒?”
“奴婢不知。”
“猜不出來,我就把你,送到東苑去。反正我身邊,還有很多個丫頭。”
青兒低着頭,眼淚開始在眼圈裡打轉,然後看了看滿全。鍾夏知道這個丫頭不像表面上這麼柔弱。
“說!”
青兒肩膀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
“奴婢真的不知道。”
“好吧。”
“不過,”青兒深吸了一口氣,“每次您都會反覆擦拭祖太爺的牌位。”
“非常感謝!你和滿全可以出去了。”
青兒起身,看了看屋子,低着頭出去了。
滿全臨走之前說道。
“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不過這裡一定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鍾夏微微一笑。
“你又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牌位下邊有暗格,掀開蓋板,果然有東西。不過不是地圖,而是一個袋子。打開,裡邊放着十三個零件一類的東西。鍾夏一個個拿出來看,結果還是沒看出來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或者可以組裝成一個什麼東西。
這讓她這個天才少女很受挫。
“這些是什麼?”
“不知道。”
就知道那個傢伙什麼也說不出來。鍾夏把東西裝回去,發現裝零件的袋子上的刺繡精細而且漂亮,圖案是一隻麒麟。這種繡工,全部金線,還是納蘭府二小姐的東西。想查出來並不難。鍾夏收了袋子,開始看屋子裡到底哪裡會放着地圖。
整個大殿擺放簡單,一覽無餘。鍾夏回身看着苟延,微一擡手指着架子上不下三十個牌位。
“找吧。”
倆人把納蘭家族過世的先祖問候了一遍,還恭敬的擦拭了所有的排位和架子。什麼都沒有。門外的滿全開始敲門。
“二小姐,王爺差人過來問了。”
“二小姐,可以走了麼?”
“二小姐,拜祭完了麼?”
鍾夏不理會門外的嘮叨。
“你說的,地圖在這裡。東城地圖呢?”
“找到這份地圖,接下來真的離開?”
“先找到地圖吧。就算我們真的想走,”鍾夏注意到了牆上納蘭老祖宗的畫像,一邊走近一邊繼續說話,“太子不可能會放過我,我也沒打算放過某人。離開的確可以把這一大堆亂子扔在腦後,可是走了,”鍾夏開始往架子上爬,“怎麼有機會進皇宮拿地圖?你再有穿牆越壁的功夫,皇宮也是進不去的。你我都知道。”
“你會選太子吧?論地位人品樣貌身體狀況。”
“能讓你猜出來我的決定,我還是鍾夏麼?”
鍾夏開始端詳眼前這位慈眉善目,滿臉褶子還在微笑的老人家。捏着下巴,鍾夏的眼睛在畫像邊緣上逡巡了半晌,伸出兩根手指捻起畫布的一角,微微一掀,然後笑容滿面。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二小姐出來了。
出來的二小姐神采奕奕,看起來從先祖那裡找到答案了。守在門外的人多了幾個,太子殿下和琪王殿下,包括納蘭風和納蘭君得。
太子的表情是志在必得,鍾夏冷哼。琪王爺的表情淡淡的,好像根本不在乎納蘭君若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以及稍候會做的選擇。
琪王爺除了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其實他有着俊朗風逸的面容,鼻樑挺直,帶着好看的弧度,眼神裡時不時帶着憂鬱深沉。寧靜疏離的長身而立,真是會騙人的優雅。
殺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鍾夏忽然想到,她要拿走屬於他的最重要的東西,讓他痛苦。暫時拿不走納蘭老祖的畫像,鍾夏苦笑了一下。那魅惑誘人顛倒衆生的模樣,讓在場的男子都看得癡了。
納蘭君得心生疑惑,妹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笑的。
皇甫銘玖朗聲道:“二小姐,準備好跟本王進東宮麼?太子妃的位置,給你留着。”
“我選琪王爺。”
“君若,你真是瘋了!”納蘭風怒不可遏的指着鍾夏的鼻子,張了半天嘴卻只吼出來這一句話。
屋子裡沒有別人,滿全依舊是那一副忠心的,事不關己的態度。鍾夏真佩服他能把那種淡漠和服從兩種情緒完美結合的能力。
玉闐扶着納蘭風到太師椅上坐好,站在後邊也不出聲。西苑的書房安靜的能聽見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因爲聽見將自己許給琪王爺的聖旨,納蘭君若曾一度昏厥。終於有機會改變命運,卻選擇了放棄。即使是滿全,也想不通這個鍾夏爲什麼會放棄太子妃的地位,選擇一個不得寵,沒地位,甚至圈了無數個非命定的斷掌女子的琪王爺。
滿全也覺得,二小姐瘋了。
納蘭君若一定會被自己氣活的。鍾夏摸了摸鼻子,心裡想着的是怎麼能把納蘭家老祖宗偷出來,而不被注意到。整個祠堂就那麼一點東西,老祖宗的畫像都不見了,沒人發現纔怪。
鍾夏忽然開口,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城裡最有名的畫師是誰?”
納蘭風奇怪的看着她,玉闐回了一句。
“當然是空同城的凌橘絡。”
“空同城在哪兒?”
然後屋子裡的人的眼睛全都看着她。鍾夏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有什麼問題麼?”
“二小姐,”玉闐皺着眉頭,“是您把他關在那裡的。”
“哦,”鍾夏面無表情,“把他請來喝茶。”
三個人都愣住了。鍾夏回頭看着滿全,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着。滿全終於低着頭,問了一句。
“您什麼時候要見他。”
“現在。”
“可是您就要。”
他想說她就要進宮了。
“我沒見到這個凌橘絡之前,不會出嫁。”
鍾夏是看着滿全說的,這話也是給納蘭風聽的。可是納蘭風現在一個頭兩大,根本沒注意自己的女兒說給自己的話。
這丫頭已經答應進永安宮了,可是太子和琪王爺的禮金都擺在正殿門口。難道當着太子的面留下琪王的禮品讓太子把東西擡回去麼?成何體統啊!
她是打算什麼時候走?她不走,太子就不會走。兩位皇子都留在納蘭王府,誰知道還會出什麼亂子?
納蘭風突然想起什麼問道。
“那個什麼凌橘絡,是不是個人生活很亂,很多男人的那個。”
鍾夏可不管這個納蘭風是不是害怕太子降罪,反正自己已經是琪王正妃了,太子再是恨着,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就砍了她吧?
鍾夏自以爲是的想着,然後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N多問題沒有解決。原來這裡就是納蘭風的住處。鍾夏環顧了一下四周,到底是個低調的王爺,裝飾不敵納蘭君若屋子華麗的一半。納蘭君若的地位,在王府的號召力,或者在這位洛東王的心裡,好像都比納蘭君得高那麼一點。
這在重男輕女的麒麟國時代裡,好像不太正常。
門外苟延的聲音涼薄的響了起來。
“二小姐,該走了。”
納蘭風急了。
“你還要去哪兒。”
“父王,您放心,女兒一定會進宮的。我還能去哪啊?”
“要不是你不聽勸告非要出城去見那個徐王府的使者,也不會中了李王府的埋伏,受那麼重的傷。”
那天出城的情況,鍾夏問過苟延和滿全,倆人都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問問納蘭風,或許會有意外收穫。
“女兒也想早點和徐府聯繫好。”
“你的人還沒回來?到底咱們府裡的奸細是哪個,李靖到底想幹什麼?”
李靖是誰?李皇后的老爹?納蘭風要和徐王爺聯繫做什麼?徐府不是隻有錢財,不參與國事麼?難道,納蘭王府真的在策劃着推翻麒麟國,打算和徐王府聯手麼?可是徐王府這些年一直安於西南,從來不參與國事,納蘭君若是怎麼說動徐王爺的呢?
鍾夏心中一凜,看來,皇甫雄忌諱的紫氣東來,納蘭家造反,還是有跡可循的。
鍾夏在這裡待得越久,發現的越多。心裡忐忑的同時,不知是福是禍。自以爲的置身事外的只是找地圖就好,麒麟國的是與非,與她鍾夏何干呢?於是現在應該閃!
“女兒還有事要忙,父王休息吧!”
不等納蘭風說話,鍾夏逃一般的推門就跑,剛出門就撞在一個人懷裡。鍾夏沒有驚慌失措,抱着她的人是苟延。現在的鐘夏,能分辨出這個傢伙的懷抱了。這算不算意外穿越後唯一的收穫呢?
“走!”
沒等鍾夏站穩腳步,苟延一把拉着她就往外走。
“幹嘛,發生什麼事情了。”
鍾夏踉蹌着跟了幾步,剛剛走出西苑的大門,苟延腳步忽然停住,於是鍾夏一頭撞上他的後背。痛得她開口大吼:“腳步停之前你能不能豔遇一聲啊,想撞死老孃啊。”
“小娃娃?”
鍾夏微微一愣,還有別人。可是着聲音和稱呼,怎麼有點耳熟啊?
從苟延身後探出頭來,看見了一張笑意滿滿,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的臉。
“路遠老祖?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嘿嘿,小娃娃果然記得老和尚。”
鍾夏皺了皺眉,現在她是納蘭君若,不能再多一個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路遠老祖,您一直都在府裡呆着了?”
“呃,也不是。老和尚去了好多地方,小娃娃給老和尚做好吃的,老和尚就告訴小娃娃老和尚去哪裡了。”
好繞。
鍾夏不耐煩。
“我沒空聽你說這些,這些沒營養的東西。”
鍾夏拉着苟延想走,結果苟延站立着沒有動。鍾夏奇怪的看着他,然後聽見路遠老祖“嘻嘻”笑道。
“小娃娃,是我找他的。我想見你哩,小娃娃,我知道你是誰。”
鍾夏把驚訝的表情掩飾的很好。
“走吧,去廚房。”
路遠老祖很高興,蹦跳着往北苑走。鍾夏狠狠的看着他的背影,委屈的咬着嘴脣,擡腳要跟上去。
一邊的苟延跟着路遠老祖的,眼神一暗,低聲道:“要不就。”
“這個老和尚的事兒你少管。他不會害我的。”
“可是,你不是最討厭被威脅麼?”
鍾夏擡腳往北苑走。
“這老和尚的不算!”
路遠老祖已經坐在廚房的房樑上了,蕩着兩條腿,眼巴巴的候着鍾夏走進來,小心翼翼的關上門。
鍾夏看着頭上的老頑童,抱着肩膀。
“你怎麼知道的?”
“嘿嘿,”路遠老祖花白鬍子亂顫,“老和尚知道很多事情。老和尚知道你是小娃娃,老和尚還知道你想找的東西,老和尚還知道誰把你變成納蘭二丫頭,老和尚還知道。”路遠老祖眼珠子一轉,“你非嫁不可!”
“什麼非嫁不可?”
“非嫁太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