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銘琪發狂一般地大笑,讓已經離開的鐘夏依舊感覺到脊背發涼。
這次成功解決掉皇甫銘玥,又把太子從東宮裡拉了出來,勝利讓皇甫銘琪一時間混了思緒,忘記了防備,甚至允許自己隨着心思任性妄爲。
皇甫銘琪終於知道了一件事,世上許有真情,皇宮沒有真愛,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回事,可望不可求。鍾夏在他身邊,不過是爲了地圖,原來他自以爲是可以平和的接受,可是現在赤裸裸地顯示出來,心裡竟像針扎一般疼痛。
皇甫銘琪把這種感覺稱之爲被騙後的不甘心,他一生都在算計和忍辱負重中苦苦掙扎,只有他隱瞞心思自有想法,還沒有被人如此玩弄於股掌之間。
皇甫銘琪迅速穿上衣衫,披上外套就往門口追了出去,他纔不是因爲擔心那個失貞女人紅着眼睛出去,而是爲了問清楚,那個讓她失去處子之身,還讓她真心以待的男人到底是誰!
鍾夏拽過屏風上搭着的一條紗巾圍在肩膀上,吸了吸鼻子,烏黑長髮隨意披散在後背,眼眶一熱,爲了避免自己在屋子裡不爭氣地哭出來,鍾夏提裙就往門外跑,剛一下樓梯,客棧大廳中央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提着那柄御賜金劍,滿眼哀傷。
看起來這客棧被皇甫銘琪花錢包下了,除了幾個巡邏的侍衛,沒什麼閒雜人等。苟延站立如鍾,不動如鬆,一臉悲天憫人的看着下樓的鐘夏。
青兒說琪王妃出宮來找他,琪王爺又出門來找王妃,苟延本來是怕她太過惹什麼麻煩,被琪王爺看出什麼端倪,急衝衝地趕過來,看見的竟然是她衣衫不整的從樓上哭着跑了出來。
想到鍾夏可能被皇甫銘琪欺負的事情,本來就不信什麼尊卑有別的鬼話的苟延提劍就要往屋子裡衝。
鍾夏慌忙拉住他,愣愣問道:“你怎麼會來的?”
苟延拉着她的手強忍着怒氣:“先別問我怎麼來的,你先告訴我,是不是他欺負你。”
鍾夏急忙笑着掩飾臉上的受傷,把苟延往外拉。
“你還是少管我的事情,說,這些天你沒在,去哪兒了?找到凌橘絡沒有啊,那丫頭沒武功,應該逃不過你的嗅覺!”
苟延站住腳沒動,一言不發。
鍾夏看了看他,小心道:“看見她了?沒理你,不肯跟你回來?這次是不是真的把小丫頭傷透了,所以根本就沒原諒你啊?”
他永遠都知道自己最深的悲傷,怎麼埋藏也是徒勞,那決堤後的絕望和心寒,感情上的無奈和失落,在這一刻徹底崩潰,眼淚決堤而出,無聲而悲涼。
苟延僵直着肩膀,牙根緊咬引得腮幫子鼓了鼓,卻沒有上樓,淡淡的看着鍾夏強裝的小臉,嘆了一口氣,只是張開雙臂,用一種包容同情的眼神看着她,鍾夏再也掩飾不住許久以來的勞累,一頭撲進苟延的懷抱,放聲大哭。
不是哭這一次後的失望,也不是哭自己現在的狼狽,更不是那麼容易被苟延感動,她是想家了,雖然那個時代沒什麼人值得她懷念了,可是那裡有熟悉的天和地,清晰的森林綠草,小河潺潺,青鳥飛魚,她想回家,即使不再當紅霧森林的特工,那個實力龐大,卻又和各國政府有着盤根錯節關係的殺手組織。
“我們走吧!”
鍾夏紅着眼睛,拉過苟延的袖子擦了擦,弄得他一身的鼻涕眼淚,然後耍賴似的一張胳膊。
“揹我!”
苟延無奈,寵溺地看着她,回過頭蹲,鍾夏嘻嘻笑着,一竄上了苟延的後背,就像小時候那樣。
苟延背起鍾夏,朝自己租住的客棧方向走去。
想要出門來找鍾夏的皇甫銘琪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看着倆人的身影消失在長廊口。
原來,他纔是你的心上人。你們是打算找齊地圖,一起遠走高飛麼?招惹了我,還想全身而退,門都沒有!
皇甫銘琪眼神裡逐漸顯露了殺氣,拳頭握緊,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話。
“我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鍾夏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在一個封閉保守,武力至尊,尊卑有別的社會裡,真心毫無立錐之地。她本就不該奢求那生之良人,更不該希望在異世找到癡心,不過她並不後悔,因爲她承認自己對他動了心,既然如此,就不該奢求什麼回報不是麼?
有時候人的感情就像輕紗綢緞,愈是想要扔遠就愈是糾纏不清。回到軒雨閣的鐘夏馬上對外宣稱身體抱佯不再見客,任是皇后公主概不接見。皇甫銘琪忽然變得忙碌起來,永安宮裡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東宮和永安宮的矛盾好像與日俱增,皇甫銘玖一次都沒有造訪,琪王爺也沒有去包拜訪過李皇后,本來一觸即發的戰火,卻因着一件事的發生而告一段落。
本來被太子殿下遣去皇陵守靈的玥皇子,突然死了。聽說是被殺手一劍封喉,連喊都沒喊出來,屍體在內閣發臭了才被人發現,而且屍體裡已經被老鼠蛀空了。
鍾夏好像想到了什麼,卻又覺得沒道理。問過苟延,推斷玥皇子出事的時候,就應該是他出宮的那段時間。這傢伙一問三不知,到後來一提及此事他轉身就走。
這案子查來查去沒有結果,鍾夏也就勸着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皇宮裡本就容易忘記事情,更何況是一個失了寵死狀那麼噁心的皇子。舞妃得到消息後就瘋了,皇帝再也沒去過大盈宮,一個寵姬地位一落千丈,再也沒有了翻身的機會。
這便是皇族,這便是皇家。什麼叫情愛,不過是皇帝當權者的一時興起罷了。
蕭婉每日出入於琪王爺的書房,奇怪的是,月餘沒有在書房留宿過一次。青兒像是說稀奇似的一邊點着薰香一邊跟昏昏欲睡的鐘夏嘮叨着永安宮這些外話,直到牀上傳來淡淡的鼾聲。青兒小心翼翼地看了牀上一眼,悄悄地從燈籠裡拿出一小塊白色物件,飛速地塞進薰香爐子裡。
“你在幹嘛?”
身後突然傳來的鐘夏的聲音把青兒嚇了一跳,恍然回身,看見鍾夏拄着下巴正定定地看着她。
“小姐,您還沒睡啊?”
鍾夏擺擺手,無奈道:“總感覺有點什麼事情忘記辦了,纔想起來,那個蕭婉是不是一直沒給咱們送月錢來?”
青兒笑笑。
“小姐,咱們的月錢就算不用蕭夫人供着,納蘭王府也會按季度給發過來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鍾夏皺了皺眉,“那蕭婉最近老是不正常,看樣子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卻又說不上來。”
“小姐,您就專心養好自己的身子就好了,那琪王府裡的事情,本也沒打算讓您心不是?”
“這種省心和安定,也不知是福是禍。”
聲音淡淡散去,鍾夏又睡過去了。最近她經常會是如此,嗜睡貪吃,她覺得自己就快變成豬了。
鍾夏從雨軒閣出來,悄悄掩上門,繞過花園,來到一處偏門。皇甫銘玖正在欣賞新開的不知名的一朵小花,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淡淡開口。
“她睡了?”
“是的。”
“最近琪王府沒什麼特別的事情麼?”
“說不上來,好像表面很平靜,事實上有很多東西發生了變化。”
“哦?”皇甫銘玖回頭,微笑,“說說看!”
青兒小臉微紅,斟酌着道:“好像自從苟護院出了宮回來,二小姐變了,琪王爺也變了,連蕭夫人都變得不正常。”
“好吧,你再接着查查,本宮要知道這種不正常的原因。”
“是!”
青兒行了禮轉身要走。
“等一下!”
青兒站住了。
“納蘭軍若最近的身體怎麼樣?”
青兒皺了皺眉。
“這也是奴婢最奇怪的地方,十年前奴婢來到納蘭王府,一直在薰香裡放這種藥,按理說早就應該毒發身亡了,爲什麼到現在還沒事?”
皇甫銘玖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厲聲道:“從今天開始,停藥!”
青兒疑惑。
“停,奴婢能問一下。”
“不能!本宮怎麼吩咐,你照做就是!”
“是!”
青兒眼裡的不甘心很快掩去,她當初答應做東宮內應的條件,就是能讓她殺了納蘭君若報仇,只是後來發生了這麼多變故,爲了能夠每天見到太子,她甚至快要放棄當年的家仇了。
這藥停或不停,是她說了算的!
“愛像水墨青花,何懼剎那芳華,一世抵不過剎那,紛擾難得清茶。”
鍾夏的歌聲帶着沙啞和虛弱,偶爾還有一兩個音走調,古箏本就不是她所長,於是氣惱的扔了,起身想要回牀上躺着,結果一陣頭暈襲來,腳跟發軟,整個人到在地上,牽連着架子上的古箏“嘩啦啦”一聲摔在地上,之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睜開眼的時候牀邊坐着一個陌生的男人,一手捻着鬍鬚一手替她把脈。鍾夏一把抽回手臂,瞪着御醫。
“出去!”
御醫站起身拱手行禮。
“王妃娘娘,老臣在給您把脈呀!”
“出去!要我說幾遍。”
“諱疾忌醫,你這樣怎麼能治病?”
涼涼遠遠的聲音,鍾夏眼珠轉了轉,看見了皇甫銘琪站在牀邊,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她承認自己是在賭氣,聽說前幾天琪王爺在大街上撿回來個女子,長相嬌俏,姿態妍麗。鍾夏胸口裡那股悶氣怎麼也咽不下去,縱然有千萬種不願意,仍是沒有辦法。好吧,她是二十一世紀最優秀的高材生,根本就不會愛上這個世界上一個龜毛的男人。
只不過有點不甘心和好勝罷了。
皇甫銘琪沒有生氣,倒像是毫不在意。
“秦御醫,王妃怎麼樣?”
“恭喜琪王爺,王妃娘娘有喜了!而且已經快足兩個月了!”
屋子裡陷入一陣死一般的寂靜,鍾夏臉色蒼白,渾身僵硬的躺在牀上。
皇甫銘琪忽然就笑了,表現的很像一個即將做父親的男人歡喜異常的樣子,吩咐青兒趕緊給御醫打賞,然後把整個屋子的僕人全都遣了出去。
鍾夏看着皇甫銘琪鐵青着臉,頭上青筋爆出,站在牀邊睜着一雙眼,定定地看着自己。鍾夏嘴角一掀,語氣如常。
“你我都清楚,這個孩子,不是你的。”
雨軒閣並沒有變得很安靜,相反,皇甫銘琪幾乎是每天都會出現,而且一直留宿,從不間斷。倆人的房事簡單而官方,就像是規定好的格式,皇甫銘琪意興闌珊,鍾夏毫無熱情。就像是結婚幾十年的老夫老妻。這種例行公事在倆人看來,好像是維繫現在關係的薄弱鎖鏈,卻又害怕斷掉。
鍾夏覺得如果倆人繼續這樣下去,有一個人會受不了,那就是蕭婉。可是一連半個月,鍾夏沒見她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