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這樣誰也看不出來他內心的想法。連他自己,也快被自己騙過去了。
自從知道自己差一點把眼前這個有着倔強眼神的人兒忘掉,苟延無時不刻不在害怕。一想到有一天自己面對着鍾夏,心中不再有一種異樣的情愫流動,沒有想要保護其一生的,沒有了寧願自己心痛難過,也不見不得她皺一下眉頭的心疼,沒有了見不到她時的惴惴不安。那時候的苟延,還是苟延麼?那時的自己,可真的是行屍走肉,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了。
苟延把鍾夏送回屋子,昨天,北苑的後園子是鍾夏住的最後一晚。納蘭風給她安排了一處房舍,就在納蘭君若的君若閣旁邊。
本來鍾夏沒打算換地方,後來想想,既然皇帝封了自己當這個悅然郡主,就要有些郡主的排場。首先換個住所應該是可以的。
研究了一整天的機關圖,鍾夏不得不佩服設計宗堂的人。這些機械物理化學知識,即使是活在現代的神童鍾夏,也要好好翻閱資料,研究上大半天。還好機關不多,鍾夏很快便研究清楚了。
幾近傍晚,鍾夏候着原來只對她大小聲,撇小眼睛的丫頭們送來水果,通知她去飯堂吃飯,鍾夏推說身體不適,告訴下人們不許來打擾,便作勢換過衣衫躺下了。
納蘭王府很容易陷入安靜,尤其是納蘭君若重傷之後臥牀不起,這個王府突然變得一蹶不振。
可是現在有皇帝御賜的悅然公主在,王府又存在一些僥倖的自我高貴的心理。雖然這貓兒和納蘭家沒有一絲一毫血緣關係,但是被皇帝封了郡主了,當上了納蘭王府的少主。是不是意味着,有一天,納蘭王府的王位能夠世襲,封王拜相世世代代。
這會兒除了梆子聲,園子裡已經陷入了一種謎一樣的死寂。風聲穿過幽黑茂密的林間,發出幽咽的淒涼之聲。天邊一彎半掩雲間的新月,旁邊幾顆若隱若現的小星星。膽小者估計連門都不敢出。亮月如鉤下,一個黑影像一隻黑貓,悄悄地自北園溜了出來。
鍾夏悄無聲息地摸到正殿後方的宗廟紅漆大門,左右看了看,掏出一根魚鉤類得東西勾在拳頭大的金鎖上,耳朵緊貼在鎖面,不出十秒鐘,“咔”的一聲響,鍾夏面露微笑,金鎖應聲而開。
推開大鐵門,迎面是一條大理石鋪就的光亮路面,四周栽種了幾百株翠綠松柏。
鍾夏在設計圖上並沒有看到這路面,還以爲是沒有什麼說法的,擡腳就往上走,突地重心下降,眼看着地面塌陷出現一個大坑,鍾夏慌亂中猛地一把抓住了坑沿兒,整個身子在深不見底,黑黢黢的深洞上方晃了幾晃。心跳了半晌,用盡氣力終於爬了上去。
氣喘吁吁地趴在大理石地面的鐘夏忽然注意到,這裡每塊磚頭上都寫了一句話。鍾夏藉着微弱的月光仔細看了看內容,然後皺起了眉頭。
納蘭風還真是夠謹慎的,這裡一句句寫的,就是納蘭家的家訓,幸好皇帝封完自己的郡主,納蘭風就遣人送來了族譜和家訓,生怕鍾夏一個不高興,不肯進納蘭家族。能夠通過這裡,估計要按照家訓的順序走了。
鍾夏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心好命又好,富貴直到老。命好心不好,福變爲禍兆。心好命不好,禍轉爲福報。心命俱不好,遭殃且貧夭。心可挽乎命,最要存仁道。命實造於心,吉凶惟人召。信命不修心,陰陽恐虛矯。修心一聽命,天地自相保。”不到二十米的路走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鍾夏皺着鼻子站在廟堂的門口。
貼上廟堂裡供奉納蘭家祖宗排位的木門,聽着裡邊居然有節奏的響着“滴答滴答”的聲音。
鍾夏奇怪着,想要推開門,卻發現沒有門鎖的紅木門紋絲不動。想着自己看過的苟延給她的圖紙,鍾夏一拍腦門兒,納蘭塵那麼老奸巨猾,怎麼可能那麼簡單把放着重要東西的廟堂設計圖扔的哪兒都是,讓苟延那個傢伙找到。
自己看的,一定是假的,怪不得上邊的各種機關都那麼容易破解。
鍾夏從袖子裡掏出那些趨炎附勢的人送來的一顆夜明珠,沿着門縫從地面開始查看,終於在一人多高的地方看到了機關。原來是裝了一個繁鎖。
鍾夏以前研究門鎖的時候居然沒見過這種鎖,拿了匕首伸進門縫,狠狠地砍了下去,不想這一下牽連了鎖上機關,木質門窗突地射出無數細箭直照鍾夏面門而來。
這一突然變故讓鍾夏躲無可躲,卻不想腰上一緊,居然被人懷抱起來就地打了個滾躲了開去。
這裡怎麼會有外人,這樣自己擅闖宗堂的事情不就露餡兒了?鍾夏緊閉着眼睛不敢睜開,乾脆裝暈。鼻子裡有股淡淡的龍涎香,眯着眼看,居然是皇甫銘琪!鍾夏心尖亂跳,這下子更不敢睜眼睛了。
“你沒事吧?”
溫柔的聲音淡淡地響在耳邊,鍾夏緊閉着眼睛抿着嘴脣,沒反應。
“好吧,本王,送你回去好了。”
皇甫雄那張精瘦灰白的臉自殿外珍珠簾子裡閃了出來,七個皇子皇女齊齊跪倒,朗聲道:“兒臣參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甫雄輕咳了一聲,走到巨大的龍椅上坐定,擡眼看了看殿下,面無表情地開口。
“都起來吧!”
皇甫銘琪低着頭,卻感覺到皇帝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濃眉皺了皺,蒼白的面頰揚起來,果然對上了皇帝帶着探究的眼神。
“父皇,”皇甫銘琪出班跪請,“父皇有何吩咐?”
“納蘭家的女兒沒了,你可知曉?”
“什麼。”
吃驚的表情和語氣不像是裝出來的。
皇帝轉頭看向皇甫銘玖,太子大步上前跪在琪王身邊。
“太子也不知道的麼?”
“兒臣剛剛聽父皇提起,實在心痛至極。”
皇帝抻了抻身子,眯縫着眼睛道:“或許那女兒就是個沒有福氣的,只是朕等太過心急,倒害了那孩子。”
皇甫銘玖沒有擡頭,看不見表情,聲音依舊。
“父皇不必憂心,納蘭家與皇族的聯姻,不會就此作罷的。不是還有那個新封的悅然郡主麼?”
皇甫銘琪微微一愣,好像想到了什麼,苦笑了一下,還沒說話,皇帝已經笑了。
“太子,死掉的那個就是那個沒福氣的悅然郡主啊!”
皇甫銘玖猛地擡起頭來,顯然吃了一驚。
老皇帝看起來很滿意兩個兒子的反應,好像這樣就說明了兩位皇子沒有私下裡和東城納蘭王府有什麼瓜葛來往。
“總不好讓已經有很多側王妃的琪王再迎娶納蘭家唯一的女兒,是吧?”
皇帝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卻讓跪在大殿下的兩位皇子惶惶然。揣摩不透這位父皇到底什麼意思。
不管是讓鍾夏當太子妃,還是讓納蘭君若嫁給琪王,異或現在又提議納蘭君若進東宮,好像皇帝一直在寵着太子。可是皇甫銘琪清楚,這一切,老皇帝是掌握在手裡的。
老皇帝忌憚着納蘭府的勢力,又沒辦法像滅了十幾年的雲家一族一樣徹底除掉納蘭家族。納蘭家不止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關鍵就是納蘭風的祖上,是前朝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將,許多綠營將領都是他的弟子。有兵權的臣子,總是當權者最忌憚的。
牽一髮而動全身,老皇帝輕易不敢動他。
這一棵老樹,砍不得,拔不動。老皇帝傷腦筋,要另想轍了。
皇甫雄抻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父皇,”皇甫銘玖開口,“您也累了,兒臣和大皇兄就先退下了。”
皇甫雄半閉着眼睛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兩位皇子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老皇帝慵懶的聲音喘過來。
“去納蘭王府看看吧,畢竟走了一個剛封的郡主,他們府上一半會兒也沒那榮耀了。朕讓海答給你們兩份摺子,進東宮還是永安宮,就讓那納蘭丫頭自己決定吧!”
倆人跪拜接受,七兄妹一起出了宮門。今天要說的是兩位有地位的皇子的事情,其他五個人,不過是提前過場,學學怎麼爲人子,爲人臣而已。畢竟皇甫銘玥,也不小了。
太監總管劉德福端着茶碗上來。
“皇上,舞妃在後面候旨呢。”
皇甫雄想起來她應該是在後邊等的夠久了,動了動肩膀。皇甫銘玥的確不小了,一直在皇宮裡未免是隱患,還是早些安排出去,賜個封地的好。
“舞妃啊,你過來!”
舞妃腰肢婀娜,體態勻稱,嫵媚天成。慢慢走過來一扭屁股,坐在皇帝的懷抱裡。
“皇上,一女許兩夫,也不怕百姓們笑話咱們皇家?”
皇甫雄微閉着眼睛撫摸着懷裡的溫香軟玉,不說話。他們爭,纔不會跟他這個父親爭。這些話,幹嘛要講出來。
納蘭王府在辦喪事,要多隆重有多隆重的喪事。因爲死掉的那位,是皇帝新封的那位有運無命的悅然郡主。
納蘭王府全員到齊,只是納蘭君若不見身影。按納蘭老爺的說法,納蘭小姐因着身上的傷,已經許久不曾見客了。別說王府的大小事務,就連自己想見見這個女兒,都要經過滿全的同意。
可是今天是悅然郡主入土爲安的日子,按理說納蘭君若應該出現了。可是沒有北苑滿全的傳話,誰都不敢去那個院子裡煩二小姐。
玉蚌總管急忙忙跑到納蘭風跟前,低聲說了一句話。納蘭風神色一變,擡腳剛要往外走,兩個錦衣繡袍,俊逸飛揚的男子已經走進來了。
“納蘭王爺,節哀順變。”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琪王殿下。”
皇甫銘玖上前扶着納蘭風起來,繞過他幾步來到靈堂。正堂上漆黑的棺槨無言的沉寂着,讓整個納蘭王府飄蕩的白幔更加冰冷陰森,和尚們的唸經聲此起彼伏,超度亡靈。
皇甫銘玖一步步走近大傢伙,擡手附上蓋子。
納蘭風急忙喊道。
“太子殿下!”
皇甫銘玖回頭。
“怎麼說也是要進本宮東宮的人,看最後一眼不過分吧?”
納蘭風臉上帶着無奈和痛苦,搖着低下頭去。
“怎麼?”皇甫銘琪輕咳了兩聲,“聖旨下了,悅然郡主就已經是皇室的人了,只是差了一個程序而已。現在太子要見她最後一面而已,就算把她帶回皇陵厚葬,王爺應該是榮幸而不是阻撓吧?”
“其實。”
納蘭風欲言又止的樣子讓皇甫銘玖疑竇叢生,難道貓兒並沒有死。想到這裡的皇甫銘玖眼裡閃過一絲喜悅,翻掌風生,帶了三分力氣,一掌打在漆黑棺槨的蓋子上。還沒有釘上的棺材蓋“撕拉”一聲飛了出去,帶着納蘭風焦急大喊的聲音。
“不能開!”
納蘭風的尾音還沒消散,棺材蓋翻飛的瞬間,棺材裡一陣白煙飛出。皇甫銘玖還以爲是什麼毒物暗器,一個翻身急忙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