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工
一羣女兵跳下卡車,相互吐吐舌頭做個鬼臉,一下把帽子扔上天:“下連囉!下連囉!”
笑鬧聲引來病人的觀望,女兵們發現住院部的窗口中探出一溜男兵光禿禿的腦袋,臉紅了,低頭嬉笑着跑進醫院。
師部醫院一共兩棟樓房,一棟是門診部,一棟是住院部。穿過住院部走上百十米,有一片灰磚灰瓦的平房,這裡是辦公室、宿舍等附屬設施。
醫院政委揹着手站在辦公室門口,聽着銀鈴般的笑聲由遠而近,知道女兵們來了,笑罵句“瘋丫頭”,便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帶隊的班長遠遠看到他,連忙把食指放在嘴脣上示意女兵們噤聲,整理好隊伍喊着“1、2、3、4”,裝模作樣地走過來。
“政委同志,衛訓隊歸隊人員應到十名實到十名,請指示!”班長敬禮報告,政委還禮後說:“面向我成一列橫隊。集合!”
十名女兵站成一排的場面不多見,引來不少關注的目光。衆目睽睽之下,女兵們不知該把眼神放在哪裡纔好。隊列裡**起來,有人連聲乾咳,有人用腳頓地,發泄被變成展覽品的不滿。
政委嚴厲地喊了聲:“立正!”女兵們挺胸擡頭立正站好,但鄭燕不敢擡頭,她對面站着兩名滿臉煤灰手拿鐵鍬的男兵,正對她指指點點。
“挺胸擡頭,目視前方!”
鄭燕知道這是在吼她,擡頭時視線恰好和那兩名燒鍋爐的男兵撞在一起。男兵調皮地擠擠眼,鄭燕臉一紅低聲罵道:“不要臉!”
政委順着鄭燕的視線向身後看,兩名男兵落荒而逃。
“你們認識?”
“不認識。”鄭燕臉更紅了。政委若有所思地看看人員分配表,然後說:“一二名去內科,三四名去外科,五六名去五官科,第七名去婦產科,八九十名去兒科,解散!”
鄭燕一路打聽着找到婦科,主任安排她去洗衣房報到。鄭燕以爲主任搞錯了,提醒說:“主任,我學的是護理。”
“我知道。”胖胖的婦科主任嚴肅地說,“你是一名軍人,應該學會服從命令。洗衣房缺人,你先去幫幾天忙,等忙過這一陣兒,你再回來參加護理工作。”
“是!”鄭燕悶悶不樂地轉身想走,主任叫住她說:“洗衣房在平房的第三排,別走錯了!”
鄭燕沒走進洗衣房就聞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捂住鼻子向室內看,地上擺滿了大盆,泡着血漬斑斑的牀單。一名戴口罩穿雨鞋的中年婦女,正把一大盆血水倒入下水道。鄭燕一陣乾嘔,中年婦女回頭問:“主任說今天有個女兵來報到,是你嗎?”
鄭燕點點頭。
“門邊有雨鞋,櫃子裡有口罩,趕緊換好洗單子。”中年婦女端起一大盆洗好的牀單去晾曬,提醒發愣的鄭燕說,“還有七大盆,午飯前必須洗好暴曬消毒。”
鄭燕全副武裝地坐在大盆邊,抓起滿是血污的牀單又是一陣乾嘔,閉着眼睛在搓衣板上搓洗起來。
鄭燕被血腥氣薰得反胃,午飯勉強吃了一點,剛出飯堂又看到幾名護士推着一小車滿是血污的牀單送去洗衣房,跑到泔水缸前把午飯吐了出來。
鄭燕想哭,她第一次一口氣洗完三大盆牀單,雙手在血水中泡得慘白腫脹,滿是皺褶,手指頭被磨得鮮紅,一碰就鑽心地疼。她強忍着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正在寫信的王秀娟擡頭嗅嗅空氣說:“咦,什麼這麼腥啊?”
鄭燕在洗衣房待了一上午,已經習慣了血腥味兒,聞聞自己的衣服搖搖頭說聲:“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