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團的光榮使命結束,即將解散時幹部戰士們得到一個好消息。報告團成員原則上不列入復轉人員名單。雖然這個消息在出發前已經通過各種渠道流入報告團,但現在從幹部處處長的嘴裡說出來纔算是板上釘釘。
樑偉軍高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回到肚子,他立刻請假回家。雖然從前線返回後就住在軍部大院,走回家用不了十分鐘。但在得到留隊的確切消息前,他可不敢回家,頭上那頂高幹子弟的帽子,在利益衝突前顯得格外醒目。
樑偉軍毫髮無傷地平安歸來,樑家高興得如同過年一樣。樑得志坐在沙發裡把坐在對面一副標準軍人坐姿的兒子端詳夠了,又讓樑偉軍把在前線的親身經歷和道聽途說的消息通通說了一遍,過足了戰爭癮,才扯着嗓子喊:“李秀花同志,搞點菜,晚飯我要喝酒!”
廚房裡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停了,李秀花從廚房中探出頭來說:“等你想起吃飯,就該熄燈睡覺了,這都一大把年紀了,說起打仗來還那麼激動!”
樑得志呵呵地笑:“你懂什麼,戰爭是我們男人的話題,毛毛接着說!”
樑家的團圓飯兼樑偉軍的接風宴,氣氛非常融洽。樑得志頻頻舉杯,樑偉軍插科打諢把前線上的趣聞講給母親聽,李秀花微笑着聽得非常認真,眼神始終落在兒子身上,怎麼看也看不夠。
飯後,樑得志命令樑偉軍去他的書房,李秀花見兒子被徹底霸佔,關於戰爭的話題她又插不上嘴,只好去客廳看電視。
時至20世紀8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初見成效,居民的生活條件有了很大的改善。樑家剛添置了一臺20英寸的彩電。
此刻,書房內已經充滿了火藥味兒,樑偉軍第一次挑戰了父親的權威,樑得志異常惱火。他敞開衣領雙手按在寫字檯上探出半個身子,目光炯炯地逼視着樑偉軍命令說:“我再說一遍,你必須主動遞交轉業報告!”
樑偉軍距離父親只有一步之遙,臉上都可以感覺到父親因爲憤怒而噴過來的氣息,但仍咬牙堅持說:“我樑偉軍是一名軍人,一切服從組織上的安排!”
“你再說一遍!”樑得志指着樑偉軍的鼻子說,“你是我樑得志的兒子,就必須帶這個頭兒,所有編余的幹部都在看着你!”
“爸爸,組織會有安排。”樑偉軍提醒說,“我首先是一名軍人,其次纔是您的兒子。”
“扯淡!這是在家裡!”
“那就不要談公事,明天一早我去您辦公室。”樑偉軍見父親動了怒轉身想溜。
“站住!小兔崽子,要翻天了!”樑得志解下皮帶摔在寫字檯上吼,“你寫還是不寫?”
樑偉軍眼神裡的恐懼稍現即逝,他毅然決然地轉身解下皮帶與父親的皮帶放在一起,認真地說:“爸爸,我愛這身軍裝,除非部隊不需要我了,不然我當一輩子的兵。你動手吧!”
樑得志氣得渾身發抖,一把抓起皮帶怒目圓睜。樑偉軍直挺挺地站着,眼都不眨一下。書房門嘭的一聲被撞開,李秀花像一頭母獅一樣衝進來,張開雙臂把樑偉軍擋在身後,聲嘶力竭地喊:“樑得志,動手啊!千萬不要心軟,把我們母子一起打死……毛毛沒有犧牲在戰場上,你不安心是不是?”
“說的什麼屁話,毛毛也是我兒子!”
“虧你有臉說,毛毛從當兵到現在,你幫他什麼了?人家的孩子當兵想辦法去後勤、學技術,你走後門把毛毛送到最苦的‘鋼六連’去。人家孩子提幹一句話,毛毛提幹考軍校時,我求你半個月,你屁都不放一個。兒子今天取得成績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你沒有權力命令他轉業!”
樑得志毫不示弱:“誰讓他是我的兒子,幹部子弟就要帶頭……”
“幹部子弟也不低人一等,你沒有權力決定一個軍官的去留問題!軍閥!”
“頭髮長見識短!”樑得志自知理虧,對着樑偉軍大吼,“寫還是不寫?”
“不寫,我服從組織安排!”
樑偉軍扭頭跑出家門,沿着馬路急行,惹來不少驚詫的目光。他意識到失態,悻悻地停住腳步,環視四周,鑽進路邊的小樹林坐在草地上抽悶煙。
樑偉軍心裡翻江倒海,思緒萬千,工作中取得成績,別人會說這是靠他父母的照顧,犯了錯誤就說紈絝子弟就是這樣。當兵伊始高幹子弟這頂帽子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上了軍校,又上了戰場,爲軍旅生涯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如今父親卻要他轉業,眼看着夢想就要夭折,樑偉軍心中苦悶到了極點,忍不住大吼幾聲。
喊聲引來兩名遊動哨兵,檢查了樑偉軍的證件,提醒說,這裡是家屬院不要大喊大叫。
樑偉軍胸中像是憋了一股氣,不吐不快,卻又找不到人傾訴。家是不能回去了,樑偉軍匆匆返回營區,準備去和張愛國聊聊。
走到宿舍門口,一個人影衝出來,差點兒撞在一起,樑偉軍心情不好張嘴就罵:“誰啊?”
“我!”幹部處副處長劈頭問道,“張愛國呢?”
“不知道,我也是來找他的。”樑偉軍見副處長臉色慍怒,連忙問,“首長,是我不對,還是張愛國犯了重大錯誤?”
“他孃的這叫什麼事兒,想走的非要留下,想留下的偏要走,你自己看吧!”副主任扔過來一沓稿子,樑偉軍接住翻看,這是一份轉業申請書,署名竟然是張愛國。
“這個渾蛋!我去找他!”樑偉軍火了,把申請書扔給副處長拔腿就走。
夜幕降臨,一輛軍用卡車在緊鄰軍部醫院的衚衕內停下來,張愛國摸出一包煙遞給司機說:“兄弟,稍等片刻,半個小時內我一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