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梓木八仙桌的旁邊各有幾名僕役候着,而在那大殿之上,石梯兩側各有一名侍女一絲不苟的隨立在那裡,左一個侍女容貌端秀,頭髮烏亮,氣質從容淡雅,觀之也是不俗,右一個卻是冷若冰霜,給人一股不可親近之感。
只見邢業待衆豪傑進入這殿堂大廳之後,對着那鑲金龍椅之上,水晶垂簾之後那朦朧模糊的人影深施一禮,高聲稟告道:
“主人,靈霞島、東西崑崙並魔教諸人均已悉數帶到…….”
“好…….”那簾中人似乎點了點頭道“你做的很好,此時天入昏冥,便請衆人落座,佈置晚宴好生招待吧。”
不知爲何,七妙只覺此人聲音蒼老中透着一絲疲憊,入耳倍覺空曠,彷彿這聲音穿越了千年。
“喂喂喂!”那賀須彌突然高聲嚷道“夏鴻淵,你家邢管家剛纔可把我的名號漏下了…….”
“呵…....呵….…呵”簾中那人非常緩慢的笑了幾聲,笑聲在偌大的廳堂之中,無由顯得空曠,只聽他笑道“賀逐北,我卻不曾望了你,這幾年你可在北邊闖出了好大的名頭……”
“嘻嘻…….”那逐北僧賀須彌聽這簾中人叫出自己名號,用手抹了一把自己光光的頭頂,一副臉上有光的樣子,不過旋即他一拉臉色,又叫嚷道“夏鴻淵,和尚我千里迢迢到這苦海深山之上可不是爲了蹭你家飯來的的,我且問你,江湖傳言你要對付雷若彤,可是真的!”
“賀須彌!”那簾中人的聲音一下子蘇州起來,斥責道“老夫許久不出江湖,莫不是這三仙的名頭已經被你忘了!”
此話甫一出口,“雷若彤”、“三仙”這幾個字,在廳中迴盪,更在衆人心頭回想,七妙等人不明所以,也覺震驚。
七妙心如電轉,心底想到:“難道這簾中人正在秘密籌劃對付雷若彤前輩?算算時辰,想來雷前輩應該已經到了兵解坐化的前夕,那夏文清既說這三仙天唯一的入口便在居雲軒之中,那麼集合衆人之力,此事卻也不是不可能的……..”她這樣想着,心思一陣煩亂,唯有強迫自己按耐住性子,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簾中人聲透威勢,便連那搖曳的燭火,也是無聲止息,大廳之中數十人聞言心中皆是一怔,便連那先前暴躁易怒的賀須彌竟也似被這言語驚駭住了,他雙眼圓瞪,愣了片刻,竟沒有出言反駁,也全無動手打架的意思,便又面帶不忿,退回到了衆人之中。
片刻之後,只聽那簾中人又道:“我這居雲軒很久沒有外人來了,今日衆位豪傑不遠千里來我軒中,但請先由夏某一盡地主之誼,旁的事待明天再提不遲,邢總管…….”
那邢業聞聲會意,頓時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對衆人說:“主人吩咐,還請各位入座…….”
周涵止聞言尚在躊躇,七妙環視衆人,卻見孫德宗率先帶着秦逸與陳開尋到一處坐下,那賀須彌也不曾遲疑,大大咧咧坐到另一邊,她心道這兩人道行深厚,卻也似乎懼怕了這軒中主人,心中不由有了計較,便示意周涵止幾人,找到一邊座椅坐下。
那邊兵盟幾人見衆人皆已落座,也便遠遠坐到一邊角落之中,與旁的幾方勢力刻意拉開了距離。
卻道那陳開被孫德宗拉着,尋着一把梓木椅坐下,他心中不由嘟囔道:“這不知道是什麼大殿,擺設佈置的金碧輝煌,宛若皇宮一樣,那高高坐在龍椅上之人似乎也把自己當成了什麼皇帝了,說話可夠氣派的…….”
他偷瞄了一眼孫德宗臉色,見其收斂不羈神情,滿面肅穆,心頭也嘀咕道:“也不知道這‘土皇帝’是什麼來頭,讓孫門主好生重視,那性子又急又暴躁,看上去瘋瘋癲癲的光頭和尚也是一樣,被這人幾句話罵過,竟一眼不發,難道此人膽氣,都被先前幾場仗消磨光了?”
陳開在席上胡思亂想,那邊邢業繼續吩咐兩側僕役安排酒菜果蔬,其中幾名領班的道一聲諾,便下去了,這時那簾中人又出聲道:“邢管家,那鐵劍門的風行真呢?”
“稟主人,風行真重傷昏了過去,小人已經吩咐叫人把他擡進別院救治。”
“哦?”簾中人聲音依舊不平不急,沒有絲毫意外的感覺,只是淡淡問道“是何人出手,將其打暈的?”
“這…….”邢業瞅了賀須彌一眼,後者大大咧咧說道“那廝被我一通教訓,怎麼,你還要替這種人出頭麼?”
“呵呵……”這次簾中人竟似完全不以爲意,七妙透過水晶珠鏈,隱約感到此人筆挺的坐在簾子後面,竟是半分也不錯挪動過,或是動一動手臂,彷彿完全是個木頭人一樣,只見他隨意說道“風行真技不如人,多年來霸着遼東不放,不免小覷了天下英雄,合該他有此一劫…….”
言罷此事竟便放下不提,反而又問起另一件事道:“邢總管,可知吾兒去向?”
“稟主人,二位公子不滿小人將衆豪傑放進居雲軒中,已經負氣回房去了…….”邢業倒也坦然,直言事情道。
“唉…….”簾中人對這種家務事似乎也是頭疼,只聽他吩咐道“暮紫、芯寒,你二人各去素寧齋與天通閣尋找,將爲公子請到妙仙閣來赴晚宴。”
“是,軒主!”但聽石梯下那倆名侍女齊聲應道,卻聽那簾中人聲音頓了頓,似是略作思索,乃在片刻後接着道:“今夜來往英雄皆在,可順便去紅泥小築中喚吾女芝江過來一晤……”
那兩名侍女一併應了,拜過那簾中人,便徑直走出了大殿。
衆人各自入席坐下,半響無言,整個殿上空空蕩蕩,過了一會,先前出去那幾名僕役領着幾名丫鬟小廝,託着盛滿酒菜果蔬的銅盤依次入殿,佈置在衆人席上。
陳開只見幾名丫鬟忙碌着,將衆人身前八仙桌上擺滿了珍饈佳餚,酒乃是桂花佳釀,散溢着淡淡的酒香,菜餚既有那成年人蔘配蒸的熊掌等葷菜,也有也有那燕窩松子菇之類的素盤,其餘時令鮮果,一應俱全,皆爲遼東產出,足見此地豐腴。
陳開只覺食指大動,吞嚥了下口水,瞟一眼秦逸,只見後者眼神示意,要自己注意儀態,不可給魔教丟人,然而但見那孫德宗自顧自的飲卻一杯桂花佳釀,卻是旁若無人,直道好酒。
陳開心中罵娘,然而猶豫了再三,卻終是忍下了,沒有動筷子。
餘人桌上也是全無動靜,也許是因爲修道之人不食人間煙火,亦或是他們心事重重的原因吧。
又不久之後,先前出去的喚作暮紫與芯寒的那兩名侍女帶着夏文清、夏明武兄弟倆走了進來,七妙見短短時間不見,這倆人面色竟是恢復如初,特別是先前那負氣出走的夏文清竟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邢業陪坐在最靠近石梯的位子上,面色也是如常。
只見他二人拜過那簾中人,便選了最外邊的一個位子,入席坐下。
七妙分明瞧見,在落座瞬間,夏文清竟甩了一個眼神給夏武明,後者會意,乃是輕輕點了點頭。
“不知這兩人又要在此故弄什麼玄虛?”七妙心中想着,卻是不動聲色。
左右等候,那夏芝江卻是遲遲沒有現身,不知簾中人傳音吩咐了些什麼話,邢業點點頭,又起身迎向衆賓客。
“衆人既已到齊,宴席可開,還請衆賓客自便”邢業舉酒屬客道。
中豪傑隨着他舉杯,卻都是淺嘗輒止,唯有那賀須彌和孫德宗兩人飲光了杯中酒,只聽他孫德宗搖搖頭道:“好酒,好酒,可惜…….可惜……..”
他長嘆一聲,高高在上的那簾中人問道:“這位是魔教孫先生,卻不知爲何口出可惜?”
“夏兄,承蒙盛情款待。”孫德宗雖發狂態,卻也小心周全禮數,彷彿上面坐着的乃是什麼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似的,只聽他說道“然而雖有好酒,卻無絲竹,故道可惜。”
“呵呵…….”七妙隱約看見,那簾中人形似木傀,周身全無動作,只有嘴脣張合,淡淡笑着說“這個容易,暮紫,芯寒,你兩個獻上一曲,以助酒興。”
“是,主人…….”只見那兩個侍女應聲道,繼而有人爲兩人送上琵琶、長笛,那暮紫抱過琵琶,芯寒橫過長笛,兩人合奏,雅樂玄曲輕輕奏響,音律好似行雲流水,飄淡波盪。
“等一下!”衆人或無心或有意,都在靜心聽曲,卻見那孫德宗再一次出聲,打斷了這雅樂奏響,但聽他捋須問道“二位姑娘演奏的可是那唐皇楊妃合創《清平河漢曲》?”
“正是……..”左邊抱琵琶的暮紫應道。
“嗯……..”孫德宗略一思索,便說道“此曲乃是十幾年前,那楊妃仍爲壽王妃時,與唐皇書信往來中共譜的曲子,曲中講的是牛郎織女,迢迢河漢的故事,乃是他二人遙記情思,以明情志所用…….”
他看了看右邊那名抱長笛的侍女道:“只是此曲本該是瑤琴與長笛相配,如此才得襯曲中情懷,姑娘可願與我合奏?”
右邊那女子面色霜冷,卻不應他,簾中人卻發話道:“孫先生是當世音律大家,所言定是不虛,不過這長笛嘛,也可找另一人來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