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暗影深,囚府孤聲,夜是清冷的夜,血是鮮紅溼熱的血,黏黏/膩膩,濃濃稠稠,無聲流淌,緩緩順着踟躕子上半身殘軀漫出,其人雙眼望天,卻是不以將死爲意,反而嘟嘟囔囔,不斷抱怨道:
“唉,老夫就要死了……..可憐我這一生修爲,博古通今的滿腹經綸都要帶到黃土裡去了……..”
“這…….這敗家的小子…….不知我這前輩高人,乃是這世間真正不可多得的寶藏…….不溫、不問、不珍惜…….背德……欺師…….滅祖…….”
七妙忽然一瞪眼,一道寒光掃過他的臉面,踟躕子驚了一下,聲音小了半分,卻還是在繼續抱怨道:
“我四歲求道……會佈陣……會術法…….能驅使鬼神…….可惜可惜,周身的本事,沒能傳……傳下去…….”
“可惜可惜……可嘆…….可嘆…….”
他抱怨半天,哪有人理他,在踟躕子眼裡,他彷彿一個閉塞視聽的無知小兒,他眼珠子咕嚕嚕轉着,忽然又出聲喊他道:“小子……你可知道,這陣是誰所布?”
“自然是你和我師逍遙老祖……..”七妙白了他一眼道“可是你也不知道如何破此陣法,還需要找到那間挖有密道的屋子,順着來路回去,是吧?”
踟躕子聽他這麼一語搶白,臉上倒是又浮上一層紅,繼而又轉成一面白,他不由強辯道:“誰……誰說我不知道怎麼破陣……..只是…….恩?”
他忽然念頭一轉,驚訝道:“先前是你小子以真氣阻止那由他這間囚室現行,使其半隱半現,嵌在虛空與現世中間,那你功力不是要……要比我踟躕子高上數倍了…….”
“原來他功力超卓至此……原來這纔是這小子不稀罕我一世修爲的原因…….”踟躕子喃喃自語,旋即臉又紅了,他卻是誤解了七妙的意思,其人正陷入對周涵止的仇恨與一共錯綜莫名的情緒中,哪有他想的這麼單純。
踟躕子又想了想,不知從何說起時,忽然七妙懷中那逍遙令又大放光彩起來。
一股異樣波動盪漾在整間囚室內,七妙懷中忽然亮起一道微光,這光芒本是微不可查,卻因爲夜之深而顯得如此特別,踟躕子腦中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脫口而出道:“你這個小子……..踟躕子倒是小看你了!”
“你……你說……你是不是搶了這掌門信物逍遙令,又想拿逍遙藏在此處的修仙寶書……..”踟躕子越說越精神,彷彿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到不似將死之人那樣垂垂羸弱了。
“你的血流淨了…….”這逍遙令本是逍遙老祖傳給沈丹陽的,之後被天沐所躲,七妙不過又是將其奪回來,但他懶得與這踟躕子多說話,便只白了他一眼,冷冷諷刺其人一句道。
“啊…….”踟躕子心中一驚,猛地擡起頭,向下望去,可不,他身下已經不再流血,難道…….難道全身的血液都以留幹了,踟躕子這麼一想,兩眼一翻,登時又是重重將腦袋一摔,昏死了過去。
“唉…….”七妙看了看他這活寶樣子,心中縱然有恨、有憤、有殤,也不由得苦笑一聲。
“我…….我死了麼…….”半響過去,踟躕子擡起頭,張開眼,卻見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一摸,旁邊就是冷冰冰的牆壁,他驀地挺起了身子,恨怒交加的罵道“老夫死前便是冷冰冰的囚室……..怎的死了後還要扔進這空蕩蕩屋子裡,閻羅呢,引路的小鬼呢,就是跳進十八層地獄老夫也不害怕,總好過這冷冰冰悶死人的所在!”
他罵上半響,忽然一覺不對,原來自己這一個鯉魚打挺,竟感受不到下身的重量,低頭看時,只見自己還是半截的樣子,踟躕子更鬱悶了,罵道:“老夫死無全屍,怎的死後連魂而都是兩半的,老天啊,不公啊,不公啊!”
忽然他驚覺醒悟,錯過眼神,只見一個白衣飄蕩的修仙之人含着淺笑,搖搖頭,大有深意的看着自己,踟躕子被他雙眼瞧得臉面發燙,正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他不由得低下頭,喃喃道:“原來我還沒死呢……真是越活越老,都成個老不死了……..嘻嘻……嘻嘻”
他乾笑幾聲,七妙還是原來那副嘲弄的模樣看着他,踟躕子被他盯的惱火了,臉面到底掛不住,叫道:“無趣的小子,你這樣盯着老夫,是要作甚?”
七妙沒有答他,只是輕描淡寫說道:“我功力盡復,度了一道真氣給你,可多保你片刻性命,還有什麼心願,儘管交待清楚吧!”
“哦?”踟躕子這次又一低頭,纔看到自己身軀斷裂之處,竟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綠芒裹着創口,綠芒中涌出汩汩生氣,送入其丹田,並遊轉周身,正是這道正氣,帶來了其短暫的生機。
這綠芒羸弱,彷彿螢螢點點的燭光,雖是都會散滅似的。
“這是靈木真氣!”踟躕子心中一驚,旋即彷彿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似的,衝七妙大聲道“想不到你這小子倒還有救助前輩的孝心,又有如此神奇的靈木真氣,這便再多助我幾分真氣,老夫便不用死啦,哈哈!”
“這靈木真氣只是爲引,乃是需要消耗我自身生命力,才能救你,送去一道,正是看在你爲逍遙宗前輩,與我師逍遙同輩中人,易地相處,難道前輩會犧牲自己性命去救他人麼?”七妙沒好氣道“前輩還是珍惜這最後的時間,莫要想東想西了吧…….”
七妙說的沒錯,踟躕子與他非親非故,在這不生草木,沒有其他生命的室內,他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力去爲他延續片刻生命,便是如此,也是看在他與自己同爲逍遙宗人的份上,否則又怎能隨便犧牲自己去挽救他人的性命呢。
踟躕子越是緊張,腦子轉的越快,當即說道:“小子,這個容易,老夫與你做個交易如何,我胸中學問儘可爲你所用,並助你找出修仙寶書,出此六識丁甲之陣,你幫我令找幾個活人,用靈木真氣引動他體內生氣救我,怎麼樣?”
他緊張的看着七妙,盼他好生思索一番,心中盤算,雖然這小子也知道可以順着爬過來的坑道出去,但六識丁甲陣中變化多端,十四間屋子無序出現、消失,人也可以隨時失去自己的功力,自己畢竟是這六識丁甲之陣的創立者之一,若有他在,即使無法破陣,也可以少走些彎路了。
不料七妙想也不想,搖搖頭道:“前輩身軀斷做兩半,全身功力已廢,那要犧牲多少人性命才能救你,這樣的事,七妙不會幹的…….”
“不幹……..”踟躕子聞言一驚,臉上堆滿了失望,張着嘴呆了半響,才喃喃感慨道:“你叫七妙……..我倒是忘了……..你是逍遙那迂腐子的徒弟……..”
他忽然激動起來,誰人又肯甘心去死,先前本以爲自己無生還之機,踟躕子本已認命,這時突然多了個活命的機會,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又如何肯輕易放棄,或者說,此時再發現自己仍是註定要死的世事,正是令人更難以接受,這時他爭辯道:“你…….你這小子,既然已經搶了掌門令牌,做下這欺師滅祖的勾當,又爲何要虛情假意,收逍遙這不亂傷人命的規矩!”
“前輩…….”七妙看他這個樣子,心道便是螻蟻,也要掙扎求活,這前輩本是必死,忽逢生路,卻是進入無門,看他的樣子,也不免痛苦,他這樣想,不免動了憐憫之心。
當下,七妙強自把煩擾在心的仇恨壓了下去,又是度了一道真氣給踟躕子,令他平靜些,然後坦然對其講道:“踟躕子前輩,我手中這塊逍遙令雖然確實是搶過來的,但本人並非欺師滅祖之徒,之所以取此令牌,正是爲了維護我逍遙門廳,救掌門脫困。”
“此話怎講?”踟躕子倒是納悶了。
接下來,七妙一五一十,詳中帶簡,將天沐勾結兵盟,趁他不在時一舉攻下逍遙宗,囚禁現任掌門沈丹陽並搶奪此逍遙令之事一一道來,他這麼說着,踟躕子細細聽了,臉上表情忽然由悲到怒,半響後又轉爲一副嘲諷的神情,只聽其略帶不屑的說道:“逍遙當年舉全宗之力遠離正魔大戰,就是想偏暗此南疆一隅,他想要太平,甚至不惜對我等同門師兄弟動手,偏偏收下的這些個小子輩們的還在爭權奪利,走一樣的老路,可笑可笑…….”
“如何可笑?”七妙現在對逍遙祖師的態度也是頗覆雜,一方面,他是哺育自己,養大成人亦師亦父的長輩,另一方面,他又是參與截殺雷若彤,見解導致自己生母病憂而死,又使生父接下來的半生鬱鬱寡歡渡過的仇人之一,聽得踟躕子譏諷逍遙老祖,他聽着不慣,卻不知自己該否慍怒。
“小子…….”踟躕子忽然喚道“我看你這人不錯,不如我們再來做個交易如何?”
“前輩…….”七妙正色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犧牲他人性命救你,你還是斷了此種念頭吧……”
他這話說的,自己也覺得稍顯殘忍,如此斷送了一個將死之人最後求生的念頭,可是乃師並非邪道之徒,從來愛護人命,只在圖謀逍遙宗的正道人士殺到頭上時,才因自保做些舉動,他忽然想不通了,這樣一個人,又如何會去參與襲殺雷若彤的行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