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莽衝出屋子的時候,天邊夕陽斜沉,染上半層血色,炊煙中,如血殘陽一陣一陣搖晃,竟令陳莽錯覺,以爲將要來臨的,乃是永夜。
這個時候的柳大夫應該已經回宅子去了,陳莽便也沒有再去善施堂找他,而是徑直尋到了柳家大宅。
他來的時候,柳家宅子大門緊閉,幾個僕役正挑着燈籠掛到房檐上去,四邊的街上連一絲風也沒有吹過。
這個地方,自柳小姐之事後,陳莽缺失沒有來過幾次,對他而言,此處正是他刻意迴避的一塊兒傷心地,今天他一人過來,抱着一柄木劍,往昔與柳小姐徜徉楊柳枝頭,弄舟源河之上的一幕幕被他拋到了腦後,他的臉憋得通紅,似乎,有一點像秋冬寒冷天中被熱氣吹的臉紅的燒餅攤老闆。
三四個柳家僕役看這人急匆匆闖了過來,有一個認出了是陳莽,知道他是本地氓流的頭領,不敢出言嚇到,只是提醒着喊道:“喂,陳莽,你來柳家幹什麼?”
“柳大夫在哪裡?我要見他!”陳莽喘着粗氣,瞪紅了眼,大聲叫喚道。
他想到家裡那邊,程才正肚痛難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挺不過去了,他自然着急,闖過來時,幾個僕役下意識來攔,陳莽一臂揮過,一把將他們撥弄到一邊去。
他幾步撲到柳家大門上,大聲叩門,柳家雖然門壁森嚴,但黃昏未過,又有人正在外面,故而門栓並沒有放上,那陳莽拍了大門幾下,跟上一擊腳踹,只聽咚的一聲響,那大門竟被他撞開了。
陳莽一愣,看了看眼前的柳家院落,二話不說,提腿就往裡衝,這時三四個僕役聞的響動趕了過來,看有個不知什麼人的漢子正要往院裡跑,這幾個人也是愣了一下,當即迎面趕上,要把他截住。
陳莽左右眼神掃視兩邊,舉起抱在懷裡的劍,只用劍鞘,對着左面那人便打,只見其出其不意,一擊早刺在這人肋部,那人哎呦一聲慘叫,只覺左側腰旁一陣劇痛,彷彿千百根骨頭被人打斷了,他一捂傷處,正摔在了地上。
這時彷彿一陣風吹過,那陳莽大步一跨,早從此人頭上躍了過去,其後三人並那幾個門口僕役要攔時,竟是追不上他。
動靜鬧的大了,又有幾個僕役跑出,他們看到這一前一後的追逐,正不知所以見,卻聽有個機靈的下人一聲吼道:“快報給柳大夫,陳莽闖進來正四處找他!”
那人聽了一愣,回過神時,轉身便向廳裡跑去,陳莽聽得這番對話,第一反應,便是想將逮下,但他追去沒有幾步,忽然轉念一想道:“柳家佔地也不小,亂找一通,倒尋不到柳大夫,不如就讓這人領路,自己緊緊跟上好了。”
打量好主意,他特意放慢腳步,放身前人向裡跑去,而自己不緊不慢的隨在身後,說起來,這柳家不敵王侯貴胄的深宅大院,但佔地也是小有面積,佈置的也算雅緻,可是他陳莽是爲救人而來,又如何有心情去欣賞周遭水月樓臺。
他臉上浮現一絲苦笑,思及前程過往,在於柳小姐相好時,卻也曾想過,以後自己要以何種身份去柳家提親,時候會被人看不起,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是在這種環境下來了柳府。
忽然,身後有一人吼上一聲,原來竟是一名僕役眼見就要追上陳莽,竟一個飛撲在地,緊緊將他的左腿抱住了。
陳莽一個踉蹌,以劍拄在地上,堪堪止住跌勢,怒目回頭時,身後七八個僕役下人有執木棒的,有捋着袖子赤手空拳的,早一窩蜂的圍了上來,就要把他制住。
“滾開!”陳莽心頭大怒,扔是劍不出鞘,只是噌噌幾下,衆人只覺一陣惡風襲面,尚辨不清發生何事,卻是嘴上吃了一痛。
“哎呀、哎呀”幾聲慘叫,當先那個僕役只覺大張的嘴巴忽然一陣發冷,緊接着又是忽然發熱,最後才感到疼痛難當。
原來陳莽一劍竟比風還要快,正搗在此人嘴裡,當即敲掉了他兩根門牙,這僕役痛的慘呼一聲,仰面倒時,只覺天在轉,站地不穩,兩手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摸了個空。
撲通、撲通幾聲,陳莽身邊聚攏的幾人都被其如法炮製,一一打倒,只有抱着其大腿這人還不曾放手,這時他向前瞧去,先前那要與柳大夫報信之人正拐過一個彎,眼看就要消失在其眼前,陳莽焦急之餘,一邊高喊放手,一邊舉着手中寶劍,狠狠砸那身下人的頭顱。
“啊!”,只聽一聲慘叫,這人早被劍鞘砸的頭破血流,但是他牙關緊咬,竟是抱得更緊了,原來這柳大夫在源河鎮素有善名,並非爲富不仁之輩,每每總有善舉,並收留了不少無家可歸之人,這名僕役便是被其救過,收留在府中做功,此時陳莽行爲,竟激起了他報答恩人之心,故而此人任憑陳莽打罵,就是不願鬆手。
陳莽無奈,心道救人如救火,容不起自己耽擱,再不追去,先前那人七拐八拐間,早不知跑到哪裡去,屆時柳大夫若是跑了,他又要如何去救程義,想到這裡,陳莽一發狠,咬了咬牙,握劍的雙手,竟是鬆了鬆。
此時的天,漸漸黑了,陳莽揪着一顆焦急的心,身子卻隨着日薄西山,漸漸發冷,他背後涔出密密一層冷汗,看身下人的眼神中,竟也透露出一時的冷,一時的熱。
那人只顧咬牙抱着陳莽的腿,埋首在地,不畏打擊,忽然那沉沉落在頭上身上,宛若雨點一般的發狠擊打竟停住了,這人一個錯愕間,耳中正聽到了鏗鏘一聲輕響。
那是寶劍出鞘的聲音,這人猛地一擡頭,愕然發愣時,正看到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子,隱沒在夜的陰影中,一把寶劍被他握在手中,高高舉起,閃着明晃晃的寒光。
這人神情一陣恍惚,只覺得這時陳莽的眼神也與先前完全不同了,若說先前他是焦急的瞪着眼睛,急的滿臉通紅,現在卻只是冷冰冰看着自己。
在這一瞬間,這僕役只覺得自己似乎就要被殺了,然而陳莽的眼中,卻沒有一絲殺氣,只有宛若孤狼打量野兔時的冷酷與不屑。
那是居高臨下的上位者,打量弱者時的眼神,這人喉嚨動了動,吞了幾下口水,正要說些話時,卻忽然間身前寒光一閃。
他大叫一聲,腦中頓時想:“我就要死了!”
那陳莽拔劍,另一隻腳探向後側立住,加之拋卻劍鞘,又高高舉劍斬下,這一切的發生,不過瞬間,落在僕役的眼中,卻彷彿世界末日那麼長。
然而無論他如何瞪大眼,卻怎麼也沒有看到陳莽這一劍是如何擊出的,乃至其恍過神來的時候,竟發現自己緊緊摟着一邊的空氣,躺在地上。
他身前,早就沒了陳莽的影子,並不知其人走了多久了,這僕役愣了愣神,甚至連看看自己哪裡受了傷也忘記了,只是呆呆看着那陳莽消失的小路逐漸被黑暗吞沒。
原來陳莽先前舉劍落下一擊,竟只是一道劍氣,沒在其人身上,令他深深昏了過去,想着陳莽一來並未殺過人,二來也知此人忠義,實不該死,便只將其擊昏罷了。
拜託了此人,藉着夕陽餘輝,他匆匆掠過一條迴廊,正撞進柳家主廳之中,這是一個一間屋的大房子,連着一個露天的院子,此時早聚集了二三十號護院的下人,其中還有兩個四十多歲之人並肩立在這些人後面。
陳莽略一擡頭,只見並列兩人中,那一身青白相間儒衣長衫,留着一縷長鬚的,卻不正是柳大夫麼,再看另一人一身富貴打扮,不似儒生,倒像個員外,這兩人看過來時,柳大夫面現陰霾,雙眉緊皺,另一個卻是神態自若,輕鬆一些。
那護院中有一個罵道:“陳莽,你好不識趣,先前你家人重病,我家老爺顧念情義,已經贈瞭解藥給你,怎的今天又患了失心瘋一般,要來此胡鬧!”
這人大概是柳家的老夥計,知道一些陳莽與柳小姐之間的故事,故而言語中略帶怨氣,陳莽不睬他,只是向那柳大夫高聲叫道:“柳大夫,你給我的藥錯了,治不了程義的毛病,倒讓他痛到要死了,你行行好,再送個黑丸給我!”
柳大夫聞言,不明所以,眉深更重,先前那說話的護院喊一句:“胡攪蠻纏!”手執一條長棒就打了過來,程義兩腿微弓,身子向後一扯,略略錯開這人身形,他也是氣惱,這是寶劍早已出鞘,便迅捷如風一般,在此人小腿上點了一記。
“哎呦!”那人一聲慘叫,撲跌於地,陳莽這一劍使出的極快,他並圍觀諸護院只覺眼前光亮一閃,怎麼也看不清其人劍法,就已經受傷了。
不過他摸過去時,卻發現腿上並沒有傷口,小腿卻早已軟癱癱的提不起力氣,那富貴打扮之人這時咦了一聲,忽然脫口道:“竟是金剛摩羅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