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大長公主不容置喙,陸長英順水推舟,這兩件事便落到了榮熹院的手裡了。
真定大長公主這下當真興奮起來,從堂前屋後的佈置,到觀禮時候的茶水小點,恨不得當下便一一定出個章程來,長亭越想越心慌,越聽越心驚,從昨夜延續至今的興奮和歡喜如退潮一般消失殆盡。
她掛心蒙拓的傷,又擔心半年之後的庚帖觀禮。
晉人重視過庚帖兩方合生辰之禮,過庚帖便是男女兩方拿出生辰八字合貼,放置於各自祖祠中三日以證此樁婚事是爲先祖接受的,男女雙方皆可主動送至庚帖,這與過聘禮嫁妝不同,並無男女之分,簡而言之,既可以是謝家送了謝詢的庚帖來平成,也可以是陸家送長亭的庚帖去白山,誰送誰收,且看誰更在意這樁婚事吧。
過了庚帖便是告知了先祖,除了謝詢死,便再無回寰餘地了。
長亭昨日並未問過蒙拓預備怎麼辦,她興奮上頭,更沒有想過這麼多。
他們該怎麼辦?
長亭一想就覺得腦仁疼。
那廂真定大長公主正佈置得正歡,這廂長亭垂眸斂眉異常苦惱。
陸長英的興致似乎上來了,陪着真定大長公主打了幾手葉子牌,作勢輸了兩吊銀錢,真定笑得極疏朗,居室過清風,長亭心也隨之漸漸靜了下來,可轉個背,長亭又一下子躁了起來——剛回研光樓便命人去打探蒙拓的情形,哪知她卻打探無門,白春口齒這樣伶俐的人都摸不清莊子上究竟是怎麼個情形。白總管被問得發懵,只說“莊子上的果子要熟了,若亭大姑娘想吃,便叫人摘些回來?”長亭忍了忍,誰他娘想吃果子啊!到最後是在有些想橫下一顆心去問百雀,思來想去卻仍舊不放心將她與蒙拓的關係暴露在長英的眼皮子底下。
天曉得她親愛的哥哥會怎麼想啊!
她確定陸長英爲了她敢橫刀殺人,也確定陸長英若知道了她與蒙拓的關係大概會在蒙拓的湯藥裡下藥吧...
“你防阿英阿兄跟防賊似的。”胡玉娘拍拍長亭的背。叫長亭靜下來。“你被走來走去了,走得我眼睛都花了。蒙拓哪兒有啥大事兒啊?他一把拽住你的時候不挺有勁兒的嗎?你甭自個兒嚇自個兒!退一萬步,你和長英阿兄血脈相連。有啥不能跟阿兄說的啊?你要不試試跟長英阿兄和盤托出,大不了就是被棒打鴛鴦嘛,我陪你們亡命天涯!”
長亭停下步子,雙手合十。“你別看話本傳奇了好嗎?求你了。”
胡玉娘咂咂嘴,一個翻身。雙手靠在腦後,“反正你自個兒想清楚。長英阿兄是這世上最沒可能害你的人,你若要自個兒擔,我陪你。你若要求助。我也陪你。”
長亭看着胡玉娘,抿了抿嘴。
她確實害怕告知陸長英,說不清爲什麼。就是害怕,像是小時倒翻了香爐怕被陸綽發現一樣。她鬧這麼一出。陸長英肯定難做,首先就是謝家不好交代,再一個是陸長英和真定大長公主恐怕很難接受蒙拓,更別提將她許給蒙拓了——這是士族根深蒂固的觀念。爲什麼邕州庾氏被千夫所指,士族出身的沒一個瞧不上庾氏,頭一份就是因爲邕州庾氏什麼人也願意娶進門,什麼人也願意將女兒嫁出去。
邕州庾氏不過二流貨色,平成陸氏卻是興旺幾百年的一等一的士族。
長亭鼓起臉,大嘆一聲,想了想蹬掉鞋爬上暖炕挨着胡玉娘睡下,索性耍賴,“我不管了。蒙拓說了定不負我的。那他便要給我挺過來,不僅要挺過來好起來,還要風風光光地將我娶進門,這才叫定不負我!”
胡玉娘朗聲哈哈笑,莊家做盤親下注五銖,“我押五銖銀錢,照你那恨不得啥事都往懷裡攬的個性,你絕對不可能就這麼撒手不管!”胡玉娘翻身笑眯眯,“阿嬌,你知道話本子裡頭婉姬最後是怎麼嫁的崔生?”
長亭搖搖頭。
“神兵天降!”胡玉娘起身吹熄了蠟燭,“菩薩顯靈,暗助崔生選得孝廉,之後便扶搖直上做到了宰丞地位,婉姬便成了丞相夫人...”
菩薩顯靈...
這世道哪有什麼菩薩呀。
能渡人的,只有自己個兒罷了!
長亭揉揉眼睛,翻身背對玉娘,心裡嘆了嘆,許了個蒙拓快快好起來的心願再許了個陸長英大發慈悲的心願,她以爲自個兒會睡不着,卻不曾一闔眼便進了夢鄉。
一連兩日,長亭都在不折不撓地四下探聽消息,連小廚房裡頭都打聽了,她想了想喚人去庫房裡對藥材賬簿,哪知一對下來,她卻被嚇了一大跳,兩隻上好的人蔘都被取出去了!連帶着好一些黃芪、當歸還有山參固本守氣的藥材都被抓了好幾幅的分量走!
這究竟是有多嚴重纔會用上人蔘啊!
人蔘可是拿來吊氣的物件兒啊!
長亭心更慌了。
高熱不退這件事可大可小,若一不留神,人可便這麼沒了呀!
若是蒙拓對她說的那些話是她最後聽見的話,她大約也不想留戀這凡塵俗世了。長亭悶了兩天,滿秀四處活動,終究尋到了一戶有兒子在莊子上當差的人家,那戶人家說得不清楚,模棱兩可的,“...昨兒夜裡又讓幾位郎中連夜去了莊子,奴家小子是做工的,只能在外院晃盪,便看見幾盆血水端出來之後就沒後話了。”
長亭腿上一軟,險些沒立住。
她必須知道蒙拓現在的情形,必須!
無字齋清靜無人,小丫鬟們走路都悄無聲息,長亭一推門,卻見陸長英正揮毫作畫,畫的是牛背農耕圖,門“嘎吱”一聲響,陸長英擡了擡頭,手上沒停,一擡眸喚百雀,“給大姑娘煮茶。”
百雀手腳麻利奉了盞熱茶來,長亭接過沒喝就這麼捧在手上。
陸長英再埋頭勾勒兩筆,勾完相,一道擱了筆,一道笑言,“本以爲阿嬌還能再忍兩天,哪知這纔不過五日,你便忍不了了。”
“啪嗒”一聲,長亭手沒拿穩,茶盅砸到了地上。
ps:兩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