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恍然飄過白素微皺眉頭的臉。
我瞭然的抱着手臂點頭,老爹和女兒各爲其主,白素夠辛苦的。
“其實我也不是很辛苦。”
“嚇!”我後退一步,白素那貓一般輕柔的腳步和飄忽不定的位置以及忽然出現在面前的震撼真不是蓋的。
白素微垂睫毛,黯然道:“你能否稍微顧及一下眼前人,不用心心念念一直留在你夫君身上的……”
我咧嘴僵笑,心底也爲自己這魂遊天外的毛病汗顏。
許是終於輪到灝景了,白素默然飄進來通知時,目光落在那一鍋蓮花上,眼神奇怪的飄忽起來。
許久,終於開口:“你的審美觀好特別……”
“灝景也出了力的。”
“……”她腳步亦飄忽了起來。
我與白素繞池而行。
微風吹過,一池紅蓮沙沙作響。這初時令我夜間難以入睡的聲音,現在在我耳中已與催眠的小曲兒無異。
白素在我旁邊默默無言。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心裡相當明瞭她此刻的心境。她此刻的樣子象一隻柔弱的小貓,我想安慰她,於是期期艾艾的開口:“白……”
“安慰的話就免了,我只是有點累而已。”
我明瞭,我相當地明瞭,親手將自己的爹送進爲難,此刻她的心底肯定盤踞着深深的罪惡感。所謂的累,其實是心累。
“那個老頭子,不過是在讓他在家賦閒而已,又沒用刑又沒坐牢的還一天到晚在家裡妻妾成羣美酒佳餚任意揮霍還喋喋不休……”白素說得當真的咬牙切齒。
……
老實說,我覺得前白虎君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而且智商也不大高的主兒,這點從他養的那不知天高地厚弄三四個人就想逮住以灝景做靠山的下任玄武君和在逮捕不着的情況下隨便弄了我這個路人充數的癡傻手下便能看出。
白素聽了,平平的說:“那幾個低能手下是我也搞不清排行第幾的幾個弟弟。”
我一個趔趄,吃吃的說:“其……其實吧,老人家麼牢騷總是多一些的,怎麼的他也是你爹爹……那啥……”
白素翻翻眼皮毫無感情的說:“你覺得一個娶了一百多個女人數不清有多少孩子甚至叫不出女兒名字的糟老頭在那女兒的心目中有多麼的光輝偉大可親可敬?”
這次我捧着心趔趄兩步。一……一百多個……
我的眼前出現灝景身邊圍着一百多個女人爭相獻媚,另有數不清的小蘿蔔頭扯着他的袍腳叫爹的景象。
唔,一百多個姬妾,比天君還要豪放呢!加上兩千年前的芙蕖仙子,天君也就一位天后兩位天妃外加一個八卦的對象而已。
白素望着池子,目光卻飄飄忽忽,沒有着落。
我覺着今天的白素沉默異常,顯然心思不在這裡。
“……我,其實是故意想看他栽跟頭,才同意灝景帝君的提議的。”
這陰損主意果然是那個流氓政客出的。不不對,我倒退三步,我剛纔好像聽見有人在詛咒生父倒黴來着?
“不要用那種滿含‘最毒婦人心’的目光看我啊,”白素輕鬆道:“我會很受傷的。”
“……我完全看不出……”
今日白素沒帶那根華麗的煙桿,於是拈着下巴說:“實際上,我恨他。”
這不是最毒婦人心麼……
“我娘,是他的正妻。”
我點頭。
“他有一百多個側室,還有數不清的野花。”
我瞭然。
“不過,”白素撇嘴一笑,笑裡是說不出的寂寞。“他以爲每個得到他的施捨的女子都該感激涕零,每個不受寵卻得以苟活下來的兒女都應該崇拜他到誓死捍衛的地步。”
我不知該說什麼,閒書裡這些故事寫得多到爛得像埋在地下二百年的爛樹根,但是無論結局如何,受傷的都是所有人。
被認爲毀掉別人幸福的人。
被認爲幸福被毀的人。
被認爲充滿恨意的人。
其實都是被傷害的人。
只是有些人的傷害來於被傷害,有些來於報復,有些來於被報復。
同時被傷害,心情卻多少有些不同罷。
唔,這麼看起來,這天理還是昭昭報應還是不爽的。
“你別一臉同情瞭然的看我,我沒那麼脆弱不幸自怨自艾滿心怨毒懷恨在心非要跟他爭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或者整的他一敗塗地慘淡收場什麼的。”
“……我也沒覺着我看你的目光裡有那意思……”
“當然,”她點點頭:“若你有那意思我便不會與你費這多脣舌而會直接叫你去看《史記.天界傳》”
“史記啊……”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我讀書雖多,卻一向只看沒有營養的閒書,那些正兒八經有學問的書從不沾手,更遑論這一聽就一身正氣的書,“這是什麼書?”
“你可以把它看成一部不負責任居心叵測用意明顯的帝王將相的爛俗歌功史,其主要用途即是闡述成王敗寇此簡單而且極不合理的言論後將之合理化並塞進每個人的腦袋裡。”白素簡明扼要語氣輕快的訴說着。
“我認爲成王敗寇是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那隻能說明他們至少在你身上是成功了。”
“那你呢?”
她的身影在風中搖曳生姿:“我信奉的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我覺着,你有空還是多讀讀這史記……什麼傳的……不,還是讀讀《女誡》比較好……”
“你喜歡那凡人瞎扯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東西?”
“不,我只是爲了天界的安寧不得已出此下策。”
“放心,我對征服天界什麼事情的興趣,還當不得你對《西遊記》的興趣。”
我略想想我對西遊記什麼興趣,遂完全安心。
史記啊……
中午破天荒跑進灝景書房裡東翻西翻,直到灝景進來,皺眉把我伸向牆角一堆疑似春宮圖的畫卷的手扯開來。
“你做什麼?”
我拍拍身上的灰,淡淡道:“我想與你借本書。”
“借書?”灝景疑惑的重複一遍,然後挑眉道:“閒書都在你枕頭底下,我這裡沒有。”
我捂着幾度受傷的心臟,認真道:“不是閒書,我想與你借《史記.仙界傳》”
“……”他罕見的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半天未回神,直到直到我不耐的拿團扇對他眼睛戳過去,才表情怪異道:“你真要看?”
我嚴肅而認真的點頭。
他思索了一會,終於彎身從地上搬起一個我一直以爲是存書的匣子的東西,“蓬”的扳到書案上,頓時滿屋塵埃飛舞,待到塵埃落定時,眼見着上頭金燦燦的一行大字:史記.天界傳
我默然無語的看着灝景。
“若要看,你自己搬回去。”他亦看着我淡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