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一次，她不小心掉進荷花池，上塵就是拉着她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渾身溼漉漉的她拎到房間，滿眼沉溺的說着，我的丫兒真是小淘氣。她始終記得當時上塵的眼神，深溺寵愛，比陽光還溫暖……
她默默抹了會眼淚，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哽咽着說：“師傅不用再擔心小牙兒了，快回地府投胎去吧。小牙兒……小牙兒已經學會照顧自己，以後不用師傅再勞神費心，不用再……”
“丫頭，你囉囉嗦嗦說我是你師傅，那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師傅！”
男人突然轉身，當着她的面摘下了蒙臉布。
她睜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蒙臉布後是一張英俊少年的臉，眉清目秀，氣宇軒昂。除了那雙深褐色的眼眸，他不是上塵……
“你……不是師傅……可是爲什麼你給我的感覺那麼像師傅，還有你剛纔的結界，明明是師傅的……”
“噓！有人來了！”
男人似乎知道她身上有玲瓏寶衣，每次都是拎着她的後衣領整個拎走。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四周的景緻都模糊了。可她卻看清了他模樣，不像，完全不像，除了那雙深褐色雙眸偶爾流露出的沉溺……
夜風微量，內心雜亂。這個像極了上塵卻不是上塵的男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雨花臺，爲什麼現在跟上塵一樣拎着她瞬移疾走。這種場景好熟悉，他的眼神更是如此，甚至皺眉的樣子，都像極了上塵。
可惜，他不是……
一個強盛的讓她咋舌的護體出現了，男人友好的伸出手，笑意盎然。她愣了一會兒，吸了吸鼻子要上去，卻意外接收到巡邏衛隊的談話。
“……沒想到少主這次大婚能請到十里平湖弱水之上爵雲閣的閣主西子爵——”
“據說西子爵富甲天下，風流倜儻，長了一張男女老少通吃的臉——”
“我看是道聽途說，天下哪有那麼完美的人——”
“是不是道聽途說明天就知道了，據說明天西子爵會親臨雨花臺……”
——西子爵？他要來？！
“丫頭，還不快上來！”
“不行，我還不能走——”他收到喜帖了嗎，他要來了嗎？他真的會來嗎？他是來看我的嗎……她轉身對着男人一鞠躬，抹去眼淚笑靨如花。“哥哥，我還不能離開這裡，謝謝你……”
男人錯愕的一皺眉：“之前你不是想着離開，現在爲什麼——”
他實在想不明白她爲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可從她的眼神看得出來，她在期待一個人，那個不是雨花臺的人，也不是自己……
“謝謝哥哥……叫什麼名字？”
打算隱入黑暗的他停步用餘光看她一眼，之後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快速走進黑暗裡。她卻站在燭火裡，依舊淺笑着揮動雙手。
她回房沒多久婢女匆忙跑了進來，圍着她問長問短。倉龍幾個和衛隊確定她已經回來，向在正堂招待賓客的倉莽發了訊號，新娘失蹤落跑的鬧劇告一段落。
房中梳妝檯前，燭火溫和了臉龐，她的眉眼在笑，眼裡透着期待。
“小紅，我明天能見到賓客吧？”
“按照規矩，新娘行禮前不能掀開蓋頭……我們可以在婚禮前躲在一邊偷偷的看。少夫人有親人朋友要過來嗎？”
她不自覺的笑了，掩飾不住女孩子家的嬌羞：“不算親人朋友……”是我愛的人……“那我們明天躲起來偷偷的看，你會陪着我對吧？”
“嗯。小紅還要感謝少夫人的慷慨相助，不然小紅的孃親就……”
“沒事沒事，反正那錢是倉洛給我的……有個孃親真好……小紅，我明天想穿那件白色的雲裳。”
“這……婚禮前可以——”
“好……”
她記得他說過他喜歡自己穿白色的雲裳……
婚禮當天她早早地醒過來，先是走到院前往前堂看了看，來了很多賓客，都穿着喜慶的衣服，個個都在寒暄微笑。可是她看了很久也沒看到西子爵，心頭有點失落。心想等下就可以看見他了，等一下就好……
小紅是衆多婢女中和她最親暱的，也是最情真的。也只有小紅會和她聊心事，聊一下家裡親人的事。每次她聽着聽着總會熱淚盈眶，幻想自己也有親人。
錦羅雲裳，淡掃蛾眉，輕施粉黛，脣上點着淡淡的櫻花紅。她看着銅鏡裡的自己，還是執意要留下發簾。小紅無奈，只能由着她性子來。
快到中午的時候響起了鑼鼓聲，她欣喜若狂的跑到院子裡，看着滿天的煙花，璀璨豔麗，拉着小紅要到前院正堂看看。
倉氏一族的規矩是，婚禮在黃昏舉行，新娘穿上嫁衣前必須待在廂房裡。直到禮成結束，送進洞房，新郎綁着新娘掀開蓋頭。
她一個新娘卻穿着白色雲裳，帶着個婢女在賓客裡穿梭，只爲了尋找他的身影。還好賓客不認識她，只是覺得這小丫頭不懂事，人家結婚大喜，還穿的慘白的亂躥。
鑼鼓聲又響了一下，她掩飾不住眼裡的雀躍，踮着腳尖看向門口。越來越多的賓客進場，相似的裝束表情，見誰都握手寒暄，看多了竟有點茫然麻木。
她坐在假山下的草地上呆呆的看癡癡的等，賓客大部分已經入場，可沒有看到他。
——他是不是不來了……
來時的路滿目蕭條，只剩下漫天鑼鼓歡慶震耳，心頭止不住的黯然神傷。
小紅依舊翹首看着大門口，偶爾來一個人都會開心的要她看。她感覺不到他的氣息，擡頭看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抱着雙膝把臉深埋臂彎，一個人靜靜的想着。
“少夫人少夫人，那個是不是你要等的人？還有那個那個，都年紀輕輕的氣度不凡，是不是他們啊——”
“小紅，爲什麼你會知道我要等的是年紀輕輕的，還是氣度不凡的？”
小紅抿嘴淺笑，知道她身上有奇怪的東西，碰到會被扎傷，只能拉着她的衣袖笑着回答：“其實小紅心裡很清楚，少夫人心裡沒有少主……也許大家心裡都清楚吧，少夫人從來不提起少主的事——小紅不知道少夫人爲什麼會嫁給少主，不過當昨晚少夫人問起賓客的時候，那時候的表情，好像是在期待一個人……一個期待愛郎出現的少女，小紅沒有說錯吧？”
她臉紅到脖子根，把臉埋得更深了：“我可沒有說自己是期待愛郎出現的少女，我……誰會等他，我可不會——”
——混蛋西子爵，我不是在等你！不是不是不是……
“小紅只是個奴婢，不敢擅議主人的事情。可是小紅覺得少夫人在等的人，肯定是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少年俠士，不然怎麼能讓少夫人爲之傾心動情——”
“他……不是少年俠士——”
她只是單純的愛就愛了，甚至一度忘記了西子爵的真正身份。只是厚着臉皮愛着，堅定想着我愛的是值得我相信的你，不是萬人唾棄的湛無涯……
突然又是一聲鑼鼓，她擡頭一看賓客滿堂，大部分都是天下正義之士，他們唯一的敵人都是湛無涯。她後知後覺害怕的一顫，假設西子爵真的來了，身份還被揭破了，那他……
“他不能來他不能來……小紅，是不是婚禮結束後，賓客就會走了？”
“嗯。大部分賓客會走，不過也有一些主人的老朋友，會留下來……”
她突然站起來，目光堅定的看着前方：“那我馬上結婚！”
說着興沖沖的往方雪閣跑。
小紅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愣了幾秒，急忙跟上：“少夫人，婚禮不是您說開始就開始的，要等吉時的……而且禮成之後，您就是雨花臺的少夫人，終身只能待在雨花臺，哪裡也不能去了——”
“哪裡……也不能去了……”
風中的這句好刺耳……
她愣了幾秒，繼續埋頭往方雪閣疾走。過於專注剛纔那句話，忽略了今天的方雪閣一個人也沒有，草地上卻落着幾滴鮮血……
她粗魯大力的穿着嫁衣，甚至連有人進來都沒察覺到。直到他的右手穿過她的髮梢，另一邊耳後一熱，低吟着一句‘小牙兒’。她猛得一頓，心如過電熱淚盈眶。感覺他的右手牽住自己的右手，左手則攬着自己的纖腰。耳邊的私語不斷，闖入腦海裡，漸漸編織出西子爵的臉……
“小牙兒——”
他用低沉的聲線好聽的喊着，一點點揉亂她的內心。
“西……西子爵——”
她低頭咬着嘴脣，卻不知已經是熱淚兩行。很多時候她都會大腦放空的愣在一邊，然後不受控制的想着一個人，靜靜的想着他的身影，聲音，以及痞笑的臉。然後抱緊自己，幻想他還在自己身邊。
可是現在他真的出現了，還抱着自己，她卻突然害怕了，急忙推開他退到一邊。只因爲玲瓏寶衣，只因爲不想看見他受傷流血……
“小牙兒。”
他還是念着這三個字，一段時間沒見，他臉上的笑愈發放肆痞氣，眼裡的貪婪慾望只對她。似乎只是這樣靜靜的看着，就能讓她情緒分崩離析，泣不成聲。
“我來了，你不開心嗎？”
她搖搖頭，心如小鹿亂撞，淚水在眼眶打着轉。
他笑盈盈的上去，很自然的攬住她的纖腰，一手揮去，門窗全部關上。
這個男人還是不要命……
是血，他剛纔碰到自己身體的地方……
“西子爵你的手……”
他卻俯身靠在她身上，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心滿意足的一笑，柔聲說着：“我好想你，你想我嗎？”
“我……想你……”
下一秒，她固執的防線自我崩潰，哭着抱住他的身體，害怕自己傷到他，雙手藏在了衣袖裡面。他卻牽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笑得邪魅狂狷。
“你怎麼來了？”
“聽說你今天結婚……我這個新郎怎麼能不到場——”
煽情的一句話讓她淚流滿面，看着他深情不殆的雙眸，乖乖的閉上眼。
脣間一抹溫暖，卻夾雜着鮮血的味道……
“小牙兒，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