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她。感受來自她心底深處的悲傷無助,聽着她不斷重複着這些話,像一個永不休止噩夢輪迴。他更急了,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本來就不是會說安慰煽情話的人,微張的嘴脣顫抖了很久,然後猛吸一口氣,雙眼一閉,快速吐出一句:“不要哭不要難過,我在你身邊!”
呼,比殺人還難。
辛月牙一愣,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突然綻放出一絲笑靨,伸手摸摸他緋紅的臉頰。
“蘇蘇,你臉紅了。”
“哦。”
蘇沛白別過臉,心裡痛罵一句,說句人話都不會,怪不得單身千年。要是換了西子爵那傢伙,早哄得她笑逐顏開了。
也是,若不是如此,他怎麼會敗給西子爵……
後來蘇沛白從辛月牙口中知道那天的事,將奴獻花,影子小鬼,似乎一切都和西子爵有關。還有那個在她身上注入氣息的男人,看樣子是不尊。他卻直接忽略到那個男人,把所有的過錯都算到了西子爵身上。
當年他不只奪走卿伢,還殺了卿伢,一切恩恩怨怨,總有要算清的一天!
辛月牙看着滿目瘡痍的山莊出了神,想着了同樣被毀掉的玄機閣。她靜靜的看了想了很久,突然有股靈力從心頭冒出來,順着血脈竄到腦子裡,鬼魅的聲音也跟着想起,殺了蘇沛白,殺了蘇沛白……
她痛苦的抱着腦袋跪到地上,可那個聲音似乎並不想饒過她,單調重複的響着,瓦解了她的內心防線。
這時蘇沛白走過來,身後藏了朵小花,是他路過花圃時發現唯一活下來的,他就想着摘來送給辛月牙,也許她會開心一點。
“辛月牙。”
她聽到他的呼喚聲緩緩轉頭,豆大的冷汗浸溼了頭髮,那個男人低沉嘶啞的聲音還在繼續。
殺了蘇沛白,殺了蘇沛白,殺了……
“啊!不要吵!!”
蘇沛白一聽急忙跑過來,發現她臉色蒼白滿臉冷汗,五官都要皺到一塊兒去了,焦急的搭着她肩頭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難道是後遺症?
“蘇……蘇蘇,走……”
蘇沛白沒聽清她說什麼,直接橫抱起她,腳下生成護體飛上高空。
迎面的風吹開心底的陰霾,他緩緩露出迷人的笑,頓了下說:“天南山那邊還有一個家,我們去那裡好不好?”
——好吵……爲什麼要那麼吵……不要!我不想聽,我好吵啊!!
“蘇蘇……嗯……快走……”
他低頭對她莞爾淺笑,想着這小丫頭同意跟自己回家了。
突然辛月牙的身體猛地一顫,男人的聲音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漸漸控制了她的意識。她眼神發直的盯着前面,重複的男人的話。
殺死蘇沛白,殺死蘇沛白,殺死蘇沛白……
蘇沛白還在說着天南山山莊的事,她的妖爍卻緩緩出現,原本的聖潔的光被黑暗佔據,隨着眼眸的碧綠,戾氣越來越重,也越來越控制不住殺人的慾望……
——殺……殺!不行!我不能殺人,不能殺人……而且還是蘇蘇,不行!殺……
辛月牙只感覺大腦被打了個悶棍一樣,自己的意識被那股力量一口吃掉,只剩下滿眼的殺戮。一直安放在腰間的雙手開始躁動,指甲一點點刺進手掌,帶出一片片嫣然的紅。
“……山南山的山莊裡也有一個花圃,那裡種着很多仙界的花,你肯定會很喜歡……你怎麼了?身體還在痛嗎?還是……”
“殺……殺!全部殺掉!!”
蘇沛白往後側身躲過襲殺,辛月牙趁機從懷裡跑出來,攤手召喚來妖爍,站在黑色妖風裡,眼眸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他詫異的蹙了下眉,白淨的脖子上被劃出一個口子,鮮血的氣息瀰漫風中。
“辛月牙?碧綠雙眸……不尊!”
——那個混蛋,竟然在你體內種下魂蠱!!
魂蠱,不尊的拿手好戲,用來控制意識行爲的一種妖術。被種下的人必須聽從那人的命令,不然魂蠱會在體內破蛹活動,迅速吃掉整個軀殼!
原來不尊在她體內留下那道氣息的同時,也把魂蠱種下來。被殺的名單上,蘇沛白是一個,西子爵是第二個……
“辛月牙,快醒來!”
喊聲震散雲霧,卻傳不到她的心裡。
魂蠱已經緊緊纏住她的內心,隔斷外界任何聲音。腦海裡男人的話已經成爲嘴上的癡念,眼睛霍然睜大,碧綠佔據了整個眼球,微張的嘴巴吐着黑氣,嘴角卻帶着猙獰怪異的笑。
蘇沛白定了定神,突然瞬移而去抓住她的雙手,想找出魂蠱的位置。
可黑氣裡都是毒障,狠狠的灼傷皮膚。他眼角抽搐的堅持,妖爍突然凌空砍下,他被迫放開她退到原處,眼角被灼傷的地方往外滲着黑氣。
“可惡……辛月牙,你乖乖站在那裡等我,我馬上還你自由!”
魂蠱喜歡鮮血,只要找出準確的位置,用鮮血做引就能引出來。
蘇沛白一聲‘紫電’伸手握住,看了眼已經心神被困的辛月牙,毫不猶豫的砍向自己的左手。
——蘇蘇不要!!
就在這時,妖爍突然打開紫電。
他錯愕的看去,只見辛月牙臉上兩道淚痕,眼眸漸漸恢復本來的淺褐色。突然間黑色妖風加劇,身體深處的卿伢漸漸甦醒,兩股力量僵持不下,她的身體漸漸承受不住,左肩頭爆裂出一個血口,鮮血瞬間渲染了天空。
“蘇……蘇蘇……”
她感覺身體好重,閉眼的瞬間整個人快速往下墜落。
蘇沛白收起紫電瞬移將她抱住,止住她傷口的鮮血,心急如焚的帶着她往山南山那邊趕。剛纔卿伢一招把魂蠱打散在她體內各處,已經沒有那麼容易取出來。
“不尊,你給我滾出來!”
似乎已經無能爲力……
高飛的護體上,辛月牙緩緩醒來。這一次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將奴完全是爲了自己而死,而自己剛纔差點殺了蘇沛白。她不明白自己體內那股妖孽來自哪裡,又該怎麼消除。假設還是呆在蘇沛白身邊,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會傷害到蘇沛白……
“逃……”
對!要逃!逃離任何人身邊,這樣就不會傷害到他們。就算是死,也不能讓那個殺死將奴的人稱心如意!
她最後看了眼眉頭深鎖的蘇沛白,突然靈力爆發,瞬間凍結自己的身體,躍出了蘇沛白的護體,快速往地面墜落……
“辛月牙!!”
蘇沛白慌了亂了,她的嘴角卻帶着一抹悽美的弧度,看着慌張追來的蘇沛白,用盡所有的一手揮去,阻斷了蘇沛白追來的路。
而她展開雙臂,猶如自我墜落的鳥兒,享受風聲在耳邊咆哮的感覺。一股暖流滲進心頭,風中似乎響起了戰鼓聲。她緩緩閉上眼睛,無數個片段從腦海裡拉過,一個拄劍站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裡的男人,身邊跟着一個撫琴滿臉淚痕的女人。他們無視滿天諸神相擁相吻,腳下的鮮血開成更紅的彼岸花……
“湛郎,你以焚天滅地煮酒,我願爲你撫琴聊慰永生……”
好古怪的夢,夢裡的女人喊着那個男人湛郎,男人深溺的喊她伢兒。他們在花開滿地的花川海居住,在彼岸河裡嬉戲玩鬧,在虛渺境撫琴對酒吟詩,在漫天殺戮裡緊抓住對方的手相視一笑。那個女人額頭有一朵盛開的紅色彼岸花,而那個男人,是穿着戰甲的西子爵……
她從夢裡驚醒,腦海裡揮之不去都是男人和女人耳鬢廝磨,生死相許的樣子。最後他們在花川海里擁吻,花川海的花一夕凋零,只剩下血一樣的紅。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房間,只有一張大牀。很靜很靜,但她感覺自己來過這裡——
她越來越分不清夢和現實,只記得他們說過永生永世在一起,結果她卻死在了他的懷裡,到死眼裡都是對他的怨恨詛咒。
兩個曾經愛到蝕骨的人,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她不明白,儘管冷汗澆滅了滾燙的呼吸心跳,她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剛纔的夢境。
突然她一愣,唸了聲‘西子爵’,倉皇下地往外走去。
開門的剎那間,她看着眼前的參天大樹,櫻紅柳綠,突然間的淚流滿面。冰冷的心臟似乎找不到歸宿,在縹緲間來回遊蕩,整個身體空的難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夢裡的人到底是誰……誰能告訴我這是夢境還是真實的?夢裡的男人是湛無涯還是西子爵?夢裡的女人是誰?他們到底都是誰……”
她喊累了,突然無力了,癱軟地上抓着泥土低低的抽泣。事實和常識告訴她,夢裡的男人就是幽蘭白帝湛無涯,和西子爵長得一模一樣的湛無涯。而那個女人,似乎就是上塵說過的,一千年前下凡拯救世人的聖仙女卿伢,也就是上塵的師傅……
“……他們到底都是誰?!”
這時遠方拉來迷障,花草樹木全部躲避。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從迷障裡走出,還是那身玄服,可眼眶泛紅着。
“老爺爺,是你!那這裡是五彩障?!”
“對。我的主人,時隔千年,您終於醒了——”
“主人?醒了?老爺爺,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我的主人,您忘了我是您忠誠的僕人霧骨了嗎?您爲了復仇而甦醒,讓老奴我幫你重新找回過去的記憶——”
“不要,啊……”
辛月牙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金光射進身體,塵封千年的記憶大門被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