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七章 大風歌(二)
曹參原本是沛縣的椽獄,劉邦當時是亭長,爲其下屬。()可他從未小看過劉邦,反而一直對他恭敬有加。大概他也是受蕭何的影響,覺得劉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換句話說就是覺得劉邦一條潛龍,雖然窮困潦倒,但卻非池中之物。
當年蕭何和曹參都已經是官吏之身,而劉邦不過是一介布衣,以他們的身份結交劉邦已屬不易,更何況拋家棄子屹然跟隨劉邦起兵反秦。要知道在秦國謀逆可是要誅滅九族的不赦之罪,那時候秦國實力仍然強大無比,而義軍的前途卻是飄渺不定。
所以當初最早追隨自己起事的那批人中,劉邦心中最懷有感激之情的無疑是蕭何和曹參。只是曹參性子冷淡,爲人拘謹嚴肅,這也被一向不拘小節的劉邦不喜,再加上他一直甘於做蕭何的副手,光芒漸漸被蕭何所覆蓋,久而久之,曹參竟不顯名於各處。
但這並不影響劉邦對他的信任,而且曹參不但擅長文事,同樣也武功赫赫。劉邦剛剛起事的時候,勢力非常弱小,竟接連被秦國守軍所敗,一時狼狽不堪。曹參則親自請纓,親率二千軍出偏師出其不意的偷襲胡陵、方與,攻打秦朝郡監的軍隊並且大破之。這才讓劉邦形勢好轉,在淮北站住了陣腳,有資格成爲懷王麾下的大將之一。
論文曹參不及蕭何,論武他或許也比不上勇武過人的樊噲等人,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卻是能文能武。而且曹參最大的特點就是處事四平八穩、滴水不漏,劉邦託付給他的事情他都能做到絲毫不差。當初田橫的枉死,皆是處於曹參的一手所爲,不但讓劉邦成功僭越了齊王之位,也堵住了齊人的悠悠衆口。
可就是這麼一個不露鋒芒的能臣幹吏,如今卻也離開了劉邦。
先是夏侯嬰,隨之樊噲,到現在的曹參,當年最水劉邦起事的五位心腹之臣,如今已經凋零了大半,只剩下蕭何和周勃二人。
劉邦緊緊的捏住拳頭,臉色青筋爆出,面色十分可怖。曹參的死不但讓他悲痛萬分,而且更爲重要的是,他心中恐懼的事情正在一步步實現。
齊地若失,他劉邦就退無可退,死無葬身之地。
蕭何看着劉邦有些落寞的背影,默然無語,眼中卻已經漸漸溼潤,曹叄不但是他的相處多年默契的同僚,也是他最爲依仗的知己。陳平卻先是驚愕,隨後低下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漢國背後失守,這對如今的僵持不下的局勢來說無疑是對劉邦的釜底抽薪。原本是想堅壁清野拖垮秦軍的,可如今卻成了腹背受敵,在後方盡失的前提下,一切堅守都變的毫無意義了,只不過是困獸猶鬥而已。
蕭何強壓下悲痛,上前一步沉聲道;“漢王,此時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你切不可太過悲傷,多少絕境我們都頑強的停了過來,如今雖然兇險,可也未必沒有轉機。”
劉邦慘然一笑,笑容滿是苦澀,反問道:“轉機?能有什麼轉機,我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我早就說過,這韓信是我命中的剋星,如今看來果然如此,每次我風光無限的時候,總是他將我從高高在上狠狠的拉下。我還能做什麼呢?還應該做什麼呢?”
蕭何看了一眼旁邊一直閉口不語的陳平,問道;“陳平,你向來擅長謀略,那如今之困局你可有何辦法破解?”
陳平苦笑,“相國大人高看我了,我哪能有什麼好主意。若非要我說的話,恐怕是漢王也早已經想到的,無非就是全力平叛,以霹靂手段趁叛賊們立足未穩時將他們連根拔起,否則一旦氣候已成我們就大事休矣。”
劉邦微微定神,想了想問道;“周勃需要守城,無暇分身,那隻能是讓周苛去了。”
陳平點了點頭,又道;“還有,我們決不能讓叛賊們和秦軍連成一線,必須將他們隔離開來逐個擊破。這也是我們唯一的翻盤的機會,若是再敗,縱使孫武在世也是無濟於事了。”
“關鍵是在博陽。”蕭何沉聲道,“只要守住了博陽,秦軍絕不可能置後路於不顧孤軍深入膠東。”
劉邦微微點頭,臉色仍然有些發白。博陽是齊地大城,城高池深,又是周勃親自帶領五萬大軍駐守,想來不會有什麼閃失。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我這就讓王衛帶三萬人前去支援。”
…….
再得知膠東、琅琊二郡的叛亂後,秦軍上下一片歡慶。士氣大振的秦軍接連發力攻克了幾座城池。韓信親自領軍上陣,大軍直逼博陽。
博陽是濟北郡的郡治所在,也是銜接齊國東西部的重要樞紐。若不攻克博陽,秦軍就無法深入齊地腹地,否則一旦博陽守軍出城反擊,秦軍就很可能後路被斷,首尾不能相顧。
博陽既然是要衝之地,重要性僅次於都城臨淄,所以劉邦才特意讓周勃駐守此地。
面對着秦軍的大兵壓境,周勃倒是沒有太多的擔心,只是吩咐手下日夜巡防,防止被秦軍偷襲得手。
攻城不比野戰,野戰大多依靠將帥的謀略取勝,而攻城更多的是堂正之師,依靠彼此的實力對比按部就班的攻取城池。孫子兵法有云:十而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圍城所用兵力,大多數倍於守城兵力。然後城內漢軍有八萬大軍,而攻城的秦軍不過六萬人馬,非但沒有數倍之反而遠遠不及。
這也是周勃自信滿滿的原因所在,就算秦軍精銳悍勇,可守城方的優勢也足以彌補兵員素質上的不足。以六萬之兵圍八萬之城,這韓信除非有通天之能,否則他只需要穩紮穩打,按部就班的按照守城方略來便可固若金湯。
儘管如此,周勃仍是謹慎爲上,這幾日都是甲不離身,不辭辛苦的晝夜巡防城池,生恐有紕漏出現。
讓他費解的是韓信並沒有急於進攻,到達城下後反而紮營休整了一夜。當晚周勃派出了敢死之士試探性的夜襲,卻被早有準備的秦軍趁勢掩殺過來,差點趁亂衝進了博陽。
見秦軍早有防備,周勃便放棄了出城反擊的念頭,只是專心的想要放手城池。幸好博陽城高池深,又有足夠大軍用一年的糧草,城內又有活水可以取水,倒也不用擔心秦軍的圍困。
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入睡沒多久的周勃便被他的親兵給推醒了。
“什麼事?”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周勃睜着滿是血絲的眼睛沙啞的問道。昨晚他巡城到了深夜,這才躺下沒多久就被喚醒,仍然覺得身心疲憊。
那親兵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大人,城外秦軍的動靜有些奇怪,守夜的張將軍不敢擅作主張,所以讓喊醒了你,要您親自去看看。”
“我這就去。”
周勃匆匆趕到城樓上,放眼望去,卻見對面秦軍的營地已經沸騰了起來,大量的攻城器械被紛紛推了出來,一字排開堆放在營地前面。
周勃是見過攻城大陣仗的人,當初反秦聯軍圍攻咸陽時,他就曾身先士卒的帶過死士躍上過咸陽城牆。所以對攻城守城的戰術器械他並不陌生。
可是當他眯着眼睛遠遠看着秦軍營地前停放的幾十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時,心中生起了一絲不安。這些都是他沒有見過的東西,那最後排的是一排巨大的戰車拖拽,長長的木杆看上去有些像在咸陽之戰中大出風頭的拋石機,但又不全像。前面的則看上去更加奇,像是雲梯,但其下又有托盤和車輪,倒是有些不倫不類。
而此時對面秦軍營中的韓信,卻正笑意十足的看着這些墨家新建出的工程利器。
“這是我按照最初定好的圖紙造出的拋車,其射程遠較普通拋車多了近一半,能打到二百步,高能逾過三丈高的博陽城牆,負重的石彈也多上了許多。”一旁的工匠公羊谷微笑着解釋道。
“真是好東西。”韓信忍不住撫了撫車,讚歎道。
原本秦國工匠技術也是領先於關東六國,像放置在咸陽城內的巨石機就威力巨大,但唯一的缺點就是拆裝十分不易,若要千里迢迢從咸陽運來,恐怕仗都已經打完了。
所以韓信纔想着向墨家求助,昔日墨家師祖墨翟便是以機關術和攻城守城之法而聞名天下,和當時的公孫般並稱爲兩大奇才。墨家雖然以消弭兵禍爲己任,一直專研守城之術,但善守者必先善攻,若不能熟悉各種攻城戰法,那談何守城。”
公羊谷便是墨家中以機關術而聞名的門人之一。他性情孤僻,極少和外人聯繫,只是專心研究各種器械。當時天下已經歸一,秦國多要面對的敵人都是南蠻北牧,這些敵人哪裡會有像樣的城池堅守,大多都是短兵相接,所以公羊谷便失去了將其發揚光大的機會。
所以當冉易將公羊谷推薦給韓信時,韓信沒想到墨家竟然會有如此人才,不由喜出望外。而這些新式的攻城器械,正是公羊谷冥思苦想出的寶貴勞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