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韓信 一百六十三章 不食周粟
孟堅是百官之首,論職權猶在韓信之上。子嬰既死,他無疑是反對韓信勢力領袖的不二人選。原本所有人都以爲依照孟堅的剛烈,他此刻一定會跳出來重新扛起擁護王權的大旗對抗韓信,可萬萬沒料到的他居然決定辭官隱居。
韓信和贏可對視一番,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韓信沉吟了會,緩緩走出右列,拱手說道;“丞相,如今秦國君王交替,國內已有不穩之像,還望你以江山社稷爲重,助我大秦度過此關。”
孟堅看向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上將軍太看得起老臣了,秦國有你在就可以了,老夫的去留又有何異。”
韓信聽出了孟堅話中的不滿,不由苦笑,還欲勸說,孟堅卻已經轉過身去,只是看着贏可躬身道;“公主,陛下駕崩,老夫心中悲切不已,再加上年過六旬恐難以再伺候新君了,還望公主念我服侍了三代君王的份上,答應了老臣這最後的請求。”
說完一拜到底,意思是贏可不答應他的請求就不再起來。
贏可微微嘆了口氣,他見孟堅心意已決已經難以勸阻,只得說道;“丞相,你的辭呈我先放在這裡,哪天你要是回心轉意了大秦隨時對你敞開大門。”
孟堅卻面無表情,只是低頭沉聲謝恩。贏可只得在朝堂上宣佈待新君即位之後再選定丞相人選,相權暫時由御史大夫白龐代爲執行。又細細商議了一番明日新君登基大典的儀式,朝會這才散去。
和往常一樣,孟堅仍然是一人獨自行走,可惟獨有些區別的是這次他的步伐慢了上許多。他邁着蹣跚的步子緩緩走在石階上,在一處拐彎處卻停住了步子,靜靜立在那裡,似乎在等候別人。
終於,身後響起了一句:“丞相留步。”
孟堅慢慢轉過身子來,面無表情的說道;“上將軍,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韓信詫異道;“丞相你是在等我。”
孟堅未置可否,只是擡頭看向他淡淡的說道;“我已經不是丞相了,上將軍請不要這麼稱呼老朽。”
韓信微微一笑,躬身道;“老大人又何必爭執於這些虛禮呢。”
“不知老大人等我可是有何事?”
孟堅看了他一眼,“我有話想跟你說,就像我知道你一定會追出來有話想跟我說一樣,在老夫離去之前,我們之間確實需要好好談談。”
韓信面色露出些許愧疚,低聲說道;“丞相,這次事情真的只是場意外,陛下原本不用死的,我也沒有想到過他會自刎。不管你信不信,我起初並無謀逆之心。”
孟堅卻竟然點了點頭道;“我相信。”
“我知道你的爲人,我也知道你不過是迫於無奈自保而已,否則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韓信,你不要低估了孟西白爲首的老秦人世家的力量,若是我們這些世家團結起來振臂一呼,我相信秦國至少有一半的軍隊不會聽從你的軍令了。”
韓信微微動容,有些詫異的問道;“那你爲什麼不…….”
“很簡單。”孟堅坦然的說道;“我並無勝利的把握,要知道秦人世家早已經不再是塊鐵板了,依你的才能一定早就收買了其中許多人。就算我們和你決裂,也不過攪亂秦國而已,失敗只是早晚的事情,那時候秦國一定會元氣大傷,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
說道這裡孟堅眯起了眼睛,他原本就年老皮膚鬆弛,一雙三角眼看上去威嚴無比,輕捋頜下稀疏的鬍鬚又幽幽說道:“況且這種結局並不是我料想中最壞的結局,甚至遠遠好過。”
韓信一愣,有些聽不懂的問道;“恕小子愚鈍,不是很明白老大人話中的意思。”
“陛下告訴我計劃的時候,我曾經苦苦相勸,奈何陛下就像失心瘋一般執意如此,任我怎麼相勸他也不肯打消這個念頭。無奈之下我只好全力配合他的所爲,可惜陛下人雖然聰明,可畢竟經驗不足火候不夠,遠不是你的對手,他如今的結果,說到底也是咎由自取。”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你被當場殺死,但我可以肯定你的親信部將趙無忌田市他們不管是出於爲你復仇,還是心恐自保,都會起兵叛亂的。到那時候秦國一定兵戈大起,生靈塗染,即使平定了叛亂也是元氣大傷,平白便宜了想與他們。而現在,有你高壓着至少秦國暫時還保持着穩定。”
韓信沉默了陣,擡頭看向孟堅誠懇的說道;“老大人,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任丞相一職,要知道秦國現在內憂外患,若無你這位德高望重的丞相坐鎮朝堂,我很難空出手來全力對付外敵。”
孟堅卻笑了笑,反而問了個看上去毫無關係的問題,“韓信,你聽過伯夷、叔齊的故事嗎?”
韓信猶豫了會,這才點了點頭,他已經知道孟堅話中的意思了。
伯夷、叔齊原本是商末獨孤國的兩位王子,孤竹君去世後,叔齊出走,欲讓位給兄長伯夷。伯夷也不願作國君而逃避。後來二人在路上相遇,聞昕西伯侯姬昌善養老幼,深得人民擁戴而入周投靠。文王仙逝,周武王繼位而擁兵伐紂,他們認爲諸侯伐君以爲不仁,極力勸諫。武王不聽,決意滅商。伯夷、叔齊對周武王的行爲嗤之以鼻,誓死不作周的臣民,也不吃周的糧食,隱居在首陽山,採野果爲生。孟堅以此自比自然是想暗喻韓信就是那周武,而他立志做伯夷、叔齊。
果然,孟堅又接着說道;“陛下已死,七百年的贏氏秦國已經斷嗣,此乃天命,能做的事情老朽已經都做了,可無奈天意亡秦,又豈是人力可以改變。”
說道這裡孟堅不由長嘆一口氣,面色有些痛苦,他一生都立志效忠大秦,可如今卻眼睜睜的看着秦王一族落得如此下場。
“我說了我沒有怪你。於公,你對秦國有再造之功,若沒有你秦國早已經亡了,而陛下卻欲殺你奪權,本就是秦國負你在先而非你負秦國。於私,秦國已經斷嗣,我一身效忠秦王,如今卻沒有可以效忠的對象了,我留在朝中還有何用,難道助你登上秦王之位嗎?”
韓信揚了揚眉,沉聲道;“丞相,在你心中我就這麼像亂臣賊子嗎?”
孟堅微微一笑,“你不像,可我一樣知道你早晚會坐上這個位子的。韓信,權勢之道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若不不再向上一步,你的心腹你的親信也不會答應的。這並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你一定會去做的事情。這早已經在我的意料之中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答應我三件事情。”
“老大人請說。”
“第一,你要善待贏氏,秦王雖然已經斷嗣,可旁系血親仍然爲數不少,我希望你能拿出一個天下之主的氣魄來包容這些遺民。第二,你要答應我,就算登上王位,也一定要保留秦國的國號,不得建立新朝。這兩個條件你必須要答應我,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韓信看着目光毅然的孟堅,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我韓信在此立誓,若違此諾,必激起天怒人怨,天下人皆可殺之。”
“請問老大人你第三個條件是什麼。”
孟堅見韓信點頭答應,這才舒了口氣,將咄咄逼人的目光收回,轉而平靜道;“至於第三件事那就是我個人的私事了,你答不答應都不會有損我們的協議。”
“但說無妨。”
“我世受國恩,一生終食秦祿,老來也不想再做他國之臣。老朽不才,想效仿伯夷、叔齊不食周祿的高風亮節,還望你能將陽曲山下的十里之地賞賜給我,讓我帶着老妻退入其中自耕自足,終身不踏出此地半步,以此爲贏氏守節。”
“我知道你心中擔心的事情,你是害怕我走後沒有人能鎮的主那些文臣世家對嗎?我可以向你推薦一人。僕射公孫弘,此人是我的弟子,生性耿直爲人剛烈,他是公孫家族的世子,又是白氏之婿,西氏外孫,我對他的才幹也十分了解,足以爲丞相一職。最重要的是他極爲讚賞你,對你的所作所爲大爲欽佩,只不過礙於我這個老頭在不便公然表態,所以我想他若爲相,於你於國都是大善。”
孟堅說了這麼多話,漸漸覺得有些疲倦了,說完後便閉目又道;“如此,上將軍以爲如何?還望你能善待秦人,善待秦國,讓我大秦早日恢復昔日的王霸之頁。”
韓信默默的看着孟堅,心中對這個一心爲國的老人不由充滿敬意。他忽然單膝跪下,低下頭恭敬的說道;“丞相高義,請受小子一拜,我一定竭盡全力,絕不辜負您的厚望。”
秦二世三年十一月初七,在秦王子嬰駕崩後三日,新秦王的登基大典就在倉促間草草的完成了。年僅八歲的小贏義穿着一身厚重的朝服,在一片山呼萬歲聲中登上了象徵秦王自尊無上地位的寶座。
年僅十歲的他並不是很懂“秦王”這種東西的意義,他只是昨日被父親叫來不耐其煩的細細叮囑了一番,讓他這要注意那要注意,這不能做那不能做,弄的他心中對當這個秦王反感不已。
可當他牽着贏可的手站在高高的寶座之上,一臉高興的看着身下一個個齊齊磕頭的大臣們,心中不由興奮不已,覺得當秦王原來是件這麼好玩的事情,要不是從小礙於家教早就放聲大笑出來了。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場很有意思的遊戲,一個個穿着古怪服飾的人如同木偶般,板着臉在他身下磕着頭。而他只需要一句話不說的坐在座位上。
“阿母,你看那個老頭子,走路好像一隻鴨子呀。”贏義湊在贏可耳邊,輕輕的說道。
贏可聞言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想起是在御座上,便急忙繃緊着臉不敢再笑。伸手在贏義背後輕輕了掐了他下,贏義吃痛,連忙挺直身子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論輩分贏義應該喊贏可叔祖母的,可贏可嫌棄這個稱呼把她喊老了,便讓贏義叫她阿母,還讓他私底下喊韓信阿父。贏義雖然昨日才被接到宮中,可和贏可這個阿母到是甚至相投,僅僅一天的時間就離不開她了。
在小贏義看來,皇宮要比他家中好玩百倍千倍,這裡有很多很多的玩具,還有很多很多人的陪着他到處玩耍;贏可也要比他那個整天板着臉不苟言笑的父親好上好多好多,她不會告訴自己這個不行那個不行,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只會溺愛着讓他隨意奔跑玩耍。
贏可也打心眼裡喜歡活潑可愛的贏義,她已經年過二十了,在她這個年紀的秦女很多都已經是很多孩子的娘了,唯有她一直拖到現在才嫁給了心愛之人。子嬰雖然是她的侄子,可是年紀卻比她還要大上幾歲,與其說是姑侄之情到還不如說是兄妹之情。如今又有這個聰明伶俐的贏義陪在她身邊,這讓失去親人的贏可感到大爲寬慰。畢竟他們都是一個姓氏,雖然血脈隔着很遠,可還是共同的祖先。
贏可和贏義的親近讓韓信都忍不住大起醋意,現在他就在御座下右手邊的首位,正領着一羣武將按照三跪九叩的大禮行參拜之禮。他雖然位居三公食邑萬戶,按照禮制是可以不用跪拜秦王的,可今天確實秦王的登基大典,所以他也成不了例外,只能按照大禮老老實實一個頭一個頭的磕過去,心中鬱悶無比。
擡頭又看見座上看着他有些幸災樂禍笑着的贏可,心中不由大感鬱悶,幸好這套大禮並不是太長,沒多久就開始例行的新王祭天儀式,待三日後再去雍城祭祖告諸先王,這纔算正式禮畢。
贏義因爲年紀幼小,所以祭天的儀式完全由贏可代爲操辦,這一繁瑣的儀式足足進行了二個時辰,這才終告結束。當着近千名官員的面,贏可又念讀了關於朝堂新的人事調動,大部分官員都留任原職,唯以引人注目的公孫弘高升爲丞相接替孟堅。直到所有結束,衆大臣才紛紛散去各自回家。
韓信可沒有這個清福可享,他手頭還有推擠如山的公文需要處理。這幾日秦國看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其實卻是外鬆內緊,大量的將領和駐軍紛紛調動,韓信手下的干將田市、趙無忌等人也被調出咸陽奔赴各個要地接掌當地軍務,緊防有異心之人舉兵造反。
各郡縣的主官也進行了一番調動,一些韓信的心腹可信之人被紛紛安插在各個要職部位,而態度曖昧不定的其他人則保持原級不變,而被調任很多無足輕重的地方。
忙完這些政事後已經臨近黃昏,韓信總算將一些應急的軍務全部處置妥當了。擡頭看見天色快暗,又感覺到腹中一陣飢餓,便將卷宗合上,離開國尉府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前陣子子嬰封他爲武信侯時曾經上次過一處很大的宅子給他,而且離他的國位府並不太遠,快步奔走也不過一刻鐘的路程。
到武信侯府中時,韓信一進門就吃了一驚,原本看上去破敗寒酸的侯府竟然面貌大變,看上去幹淨整潔無比,直到看見自己的老管家這才確信這是自己的府邸。韓信原本是一個人生活的,每天除了睡覺外基本很少在自己府中,都是待在國尉府中,所以這處府邸雖然大而氣派,可卻顯得有些破敗。
待走到庭院中,只之間庭內一片狼藉,贏可擼起了衣袖和長裙,正在叉着腰大聲的命令家僕如何擺放,一旁的贏義卻乖巧的站在那看着贏可。贏義本是秦王,不能私自出宮的,可贏可卻毫無顧忌,依舊帶着他到處亂跑。
按照秦制,嫁出去的公主是不能再留在宮中的,況且贏可也十分不喜歡那座冷冰冰的宮殿,便搬到了韓信府中。見他佈局並不精美,便召集家僕將真個府中都大掃一遍。
看見韓信回來了,贏可不由喜上眉梢,上前迎了上去,笑道;“你終於忙完了呀。”
韓信聳了聳肩,笑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看這邊的風水佈置很有問題的,便手癢想要替你重新佈置下,你不會介意吧。”
韓信哈哈一笑。“你是這裡的女主人,一切都隨便你,我介意什麼。”
贏可聽到“女主人”三個字不由面色一紅,又指着貼身侍女素娥看着贏義道;“你先和這位大姐姐去那邊玩會吧。”贏義點了點頭,便興高采烈的跟着素娥跑向側院。
贏可微笑的看着贏義的背影,臉色滿是溺愛,韓信看到了不由醋意泛起,沒好氣的說道;“別看了,再看眼珠就掉下來了,要知道你的夫君可是在你旁邊呀。”
贏可聽出了韓信話中的醋意,不由掩口笑道;“好哦,小氣鬼。”
忽然又想到什麼,便正色的看着韓信說道;“韓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傷害到義兒,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韓信曬然笑道;“答應你到也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韓信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就是不許再叫我韓大哥了。”
贏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去,頓時紅霞滿腮,忍不住低下頭去輕輕的喊了句;“夫君。”
韓信哈哈一笑,又說道:“既然你這麼喜歡小孩子,那我不妨送你份禮物如何。”
“什麼禮物呀。”
“以後若是我們生了兩個以上的兒子,便讓其中的一個改姓贏姓,我若當上了皇帝則封他在關中爲王繼承秦業,供奉贏氏香火,可好?”
贏可又驚又喜,忍不住抱住韓信喜極而泣。韓信卻不懷好意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你可要努力哦,不如咱們現在就開始如何?”
贏可面紅耳赤,將頭深深埋下,用細弱蚊鳴的聲音小聲的“恩”了聲。韓信大喜,急忙一把抱起贏可就衝進臥室。
身旁的婢女們則一個個掩口輕笑,心想這個姑爺好是心急,天還沒黑就急着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