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參見上將軍。”韓信單膝跪下,低頭拱手道。
“起來吧,軍中就不要講那麼多繁文縟節了。”
“諾。”
韓信站起了身子,擡起頭來看着章邯,發現章邯也正微笑的打量着他。
章邯看上去並不很像一名武將。秦人好飲酒,尤其是軍中更是飲酒成風,所以大多數將領小腹都有一點微微凸起,身材也會較爲臃腫。而章邯卻是面頰清瘦,頭髮花白,身材雖然高大卻不魁梧,身上穿的也只是簡單的布衣,並未穿軍中的鎧甲,看上去倒是有些長者風範。唯一頗有威勢的地方就是他的一雙眼睛,眯起看人時目光凜然,讓人不敢正視。
章邯正頗有興趣的打量着他,見韓信英氣勃勃目光如炬,雖有大功卻不倨傲,對自己也是不卑不亢,應答皆得體合禮,讓章邯不由心生好感。
當然,最讓他滿意的地方時韓信的頭腦,能把握住戰機當機立斷的率着萬餘疲憊之師猛攻項梁的軟肋,說明此人眼光十分高明。又能讓部下廣佈旗幟虛張聲勢,說明他深通兵法謀略,所以無論從哪點上看,章邯都頗爲欣賞韓信。
“你叫什麼名字?”章邯問道。
“末將韓信。”
“韓信。”章邯略略思慮,想起了些什麼,有些吃驚的說道;“可是那率一萬精騎攻下頭曼城的韓信?”
韓信躬身回道;“回上將軍,正是在下。沒想到末將的薄名也曾入上將軍之耳,實在榮幸至極。不過那場戰爭主將是王涇王大人,末將不過是副將而已。”
章邯哈哈一笑,啞然道;“王涇那小毛頭我還不知道嗎,他有幾斤幾兩我最清楚不過了。你說他爲將,倒是個不錯的將領,可惜他並沒有什麼帥才,所以雖然北軍發往咸陽的報捷文書王涇居於首功,你屈居第二,不過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王離那小子不過是再幫他兒子搶功。”
韓信一笑,也不言語。章邯頓了頓,又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不在北軍中效力,怎麼會出現在中原之地呢?還有,你手下的那羣怎麼看也不像是精銳的北軍,到更像是散兵遊勇。”
章邯是個聰明人,而且看得出來他似乎對自己很賞識,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風頭正勁,勢頭幾乎是大秦第一人。所以韓信不敢隱瞞,便一五一十的全部說出來了,只是擔心贏可的安慰,所以將密室所見那一段隱去不說。
聽韓信說完,章邯皺了皺眉頭,到也沒有起疑,只是哼了聲道;“王離這小子,居然心胸如此狹窄,如此嫉賢妒能,完全沒有王上將軍和王大將軍當年的胸襟氣魄,看來王家在他手裡真的要沒落了。”
又看了眼韓信說道;“你大可放心,你現在立有如此大功,我會向咸陽如實稟告你的功績爲你邀功的。至於王離那,我一封書信過去足以。我當年追隨他的祖父多年,又和他父親相交甚深,算起來他還是我的子侄輩,我這張老臉的面子,他還會給些的。”
韓信忙躬身謝道:“如此有勞上將軍了。”
章邯又是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笑道;“不用謝我,這都是你應得的,你這次確實幫了我大忙,斬殺項梁的功勞中也應該有你一半。”
“上將軍言重了,我想依照您的佈置,這項梁恐怕早晚都是您的囊中物,倒是我運氣好些,正巧趕到而已。”
韓信提起項梁時表情不由有些唏噓,想起當年在吳城初見項梁的情形,又想起了他的結拜大哥項羽,不知道他知道叔父身死後會如何悲憤。當然,還想起了他的秒弋。
算算從分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年,這兩年發生了太多太多,他從一個懵懂的少年,變成了現在殺伐果斷的秦國將軍,而昔日的義兄,也變成了生死對頭,這次項梁身死多少也有他出的一份力,不知道項羽會不會後悔當初放過自己一命。秒弋呢?也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應該不會太差吧。楚地早已平定,他父親又是楚地望族,應該不會有事的。
章邯見韓信低着頭沉默不語,還以爲他是謙虛,心中對他的欣賞又多了幾分
相對於楚國的才俊輩出,與之相比的秦國卻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青年將領,就連章邯一直很欣賞的李由也敗於項羽之手。秦國現在的將才到了一個令人尷尬青黃不接的時代,所以於公於私,章邯都很樂於看見一個新的青年才俊出現。
畢竟他已經年近六十歲了,反秦的諸侯遍地起事,他在有生之年未必都能一一撲滅,也確實需要考慮培養一個接班人繼承自己的事業。
“韓信,我問你,你覺得的此次大勝後,下一步我們該如何?”
韓信低頭拱手道;“末將人微言輕,如此大事應該是上將軍拿主意的。”
章邯微微一笑,道;“不妨,我只是問問你的看法,你只管說就是了。”
韓信聽出了他語氣中帶着一些考對的味道,便也不再推辭,沉吟了會道;“上將軍,末將以爲中原之地已經大定,像魏地的魏豹,齊地的田氏兄弟這些割據勢力都是些鼠目寸光之人,從他們坐視項梁的覆滅而不來救援就不難看出了。所以我們大可置之不理,只留下少數精兵防範即可。”
“河北的趙國雖然看似強大,其實內部卻矛盾重重,從武臣的部將韓廣攻下燕地卻自立爲王就可以看出他們內部並不團結。我在河北之地時曾經和武臣的部將酈營交手過,從俘虜口中知道了趙國的主要大事皆決於張耳和陳餘二人之口,武臣已經被架空。僕大欺主,亂像之兆耳。”
“我覺得楚國纔是我大秦的心腹大患,項梁雖然已經身死,可項羽、劉邦大軍仍完好無損,而且楚國的後方也已經穩定,已經和我大秦成東西裂土對峙之勢,成了天下反秦勢力的主心骨。上將軍應該趁勝追擊,一舉搗毀楚國的根基。”
章邯思慮片刻,緩緩點頭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過和我的打算卻有些出入,我的想法是先北上會和北軍消滅趙、燕二國的叛逆,再集中力量消滅楚國的殘餘勢力。”
韓信猶豫了下,還是說道;“不瞞上將軍,其實我在入軍前和項羽有過段交情,他給我的印象就是‘英雄蓋世,不做二人’。若不趁勢將他徹底的擊垮的話,我擔心他一旦回到楚地,便會龍入大海,將來會成爲我大秦最大的對手。”
章邯見韓信毫不避諱的直言和項羽的私交,微微一愕,隨即笑道;“你的擔心也是對的,他能以弱勝強,擊敗李由的大軍,從這點上就不難看出他的本事,確實是罕見的武將之材。本帥並非輕視他,只是你有沒有考慮過,項羽有一大軟肋,就是他的根基不穩,他所有的權勢都是建立在他叔父項梁的基業之上。擁戴他的幾乎全是武將,留守楚都彭城的陳嬰、宋義等人並不喜歡他,而且地位身份遠在他之上。”
“項梁一死,楚國內部肯定會彼此爭權奪利,無暇顧及與我大秦爲敵。若是我們大軍南下攻擊楚地,他們一定會暫時放下成見,團結在一起和我大秦對抗,倒不如先放他們一段時間,讓他們彼此爭鬥不休,內耗實力,我們從容收拾掉武臣韓廣後再南下也不遲。”
韓信見章邯早已拿定了主意,便點了點頭也不再相勸,只是心中隱隱有些擔心:以項羽的英雄蓋世,怎麼可能屈居人下,這陳嬰和宋義真的能束縛的住他問鼎天下的志向嗎?”
其實他也隱隱猜出了章邯的另一層心思,章邯也許是有養寇自重的想法。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留着南方的楚國殘餘勢力,未嘗不是他章邯向咸陽要價的籌碼。
項梁身死軍滅的噩耗傳來,淮北的楚軍一片哀嚎,滿營皆是披孝,一片白衣白甲。項羽在聽聞叔父身死後,仰天悲呼數聲,睚眥欲裂,悲痛不已。他赤紅着眼,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命令大軍連夜拔營北上。
他要找章邯拼命,爲他叔父報仇。
哀兵必敗,他堅信自己一定能憑藉着勇氣和魄力擊敗秦軍,手刃章邯,以祭叔父在天之靈。
北上的路上卻迎面碰上了鍾離味南逃的五萬多殘軍,鍾離味深知章邯大軍的強大,現在項羽過去,那無疑是送死。便苦勸項羽不要意氣用事,待退回楚地後再從長計議。
項羽本來就恨他丟下項梁獨自逃生,又見他阻攔自己的去路,大怒之下將他綁了起來,自己親自動手鞭打。
項羽盛怒之下,手底哪會留情,鞭鞭下去具是一片血肉模糊。鍾離味卻緊咬着牙關,哼也不哼一句。他心中也是悔恨萬分,對項羽的愧疚心極重,所以毫無怨言。
一旁的季布和龍且見鍾離味被鞭打的皮開肉綻,已經氣息奄奄。他們幾個自小相交,感情極重,害怕項羽盛怒之下真的將鍾離味打死,便一起跪下拼命的磕頭替他求情。
已經滿臉血污的鐘離味勉強的擡起頭來,慘笑道:“諸位兄弟不必爲我求情,我拋下項公獨自求活,本來就是罪不可赦,少主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絕無怨言。只是爲了那四萬多的兄弟,他們都是我楚國的大好男人,我不忍看他們平白死在秦軍的刀下,這才苟且偷生帶着他們逃了出來。現在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請少主賜我一死吧,只是那章邯現在兵精將足,又是新勝之師,我楚軍現在的實力絕非他的對手,請少主你以楚國大業爲重,不要意氣用事。”
項羽聽了他的解釋,本來氣已經消了大半,正想放過他的,卻聽他扔不死心一味的阻攔自己復仇,頓時怒氣上涌,揮鞭又是要打。卻聽見身後一聲暴喝:“住手。”
只見一名清瘦的老者迎面走來,頭上綁着白布,滿臉悲意正怒目瞪向項羽,正是范增。
范增走到鍾離味面前,急忙伸手將他的捆綁解除,又讓龍且送他去救治,項羽從頭到尾都只是默默的看着,並未阻攔。
待范增處理完事情後,回頭看着項羽,眼神複雜,有些心痛,有些惋惜,又有些悲傷。忽然伸手重重的在項羽臉上打了一耳光,項羽愣在那看着范增拍掌拍來,卻沒有閃躲的意思,直到臉頰生痛才捂着臉暴怒道;“爲何打我?”
范增怒目道;“我怎麼不能打你,我和你叔父相交莫逆,又是你祖父的門生,你叔父不在了,我難道沒有資格代替他管教你嗎?”
項羽一直視范增爲師如父,被他這麼一巴掌下來,頓時被悲傷衝昏了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低下頭許久不語。
范增重重的哼了了聲,怒道:“你叔父屍骨未寒,我大楚又危在旦夕,你卻不尋思着怎麼替你叔父報仇,怎麼助我大楚度過危機,反而在這裡逞匹夫之勇。你對你的起你叔父,對得起你項氏的列祖列宗嗎?”
項羽張了張嘴,辯解道;“我怎麼對不起叔父,我這不是想去爲叔父報仇的嗎”
范增嗤之以鼻道;“你這哪是去報仇,無非去送死而已。你手裡的這些軍隊,是我大楚的最後精銳之師,若是被你的衝動白白斷送了,那我大楚將如何自處,如何反抗暴秦?離味自小和你一起長大,他的脾氣秉性你還不知道嗎?連他都想得到忍辱負重,帶着剩餘的楚國男兒來投奔你,你到好,還遷怒於他。”
項羽這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仔細思索了一番范增的話,發現這時和章邯決戰的話勝算幾乎全無,頓時有些泄氣的小聲道:“範叔,那你說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范增見項羽已經恢復了理智,便欣慰的說道;“我們先回彭城吧,那裡纔是我們的根基所在,陳嬰和宋義對你叔父一直心懷鬼胎,我們若不回去的話,恐怕楚國便成了他們的天下了。”
項羽有些遲疑的說道;“那我們是帶着大軍殺回去奪權嗎?”
若論衝鋒陷陣、攻城略地,項羽若稱第二,恐怕無人敢稱第一。可論起政治上的本領,他確實是一大軟肋。果然范增搖頭道;“我們不是回去奪權的,陳嬰和宋義已經牢牢的掌控住了楚地,手中又有十幾萬新軍。我們若殺回去,即使能取勝,楚國也會一片大亂,那時候我們得不償失,根本無力抵禦秦軍的進攻。”
“那我們該如何?”
范增擡起了頭,眼神中透出了毅然,“我要你什麼也不做,你這次回去,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奪你的兵權將你架空。但你要知道,項家在楚國將士們心中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而且他們就算大權在握,可是他們不會打仗,若想和秦國作戰,只能依靠你和你手下那幫兄弟們。到時候你大軍在外,只需振臂一呼奪權易如反掌。”
“須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