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飄落到鏡子底下的請柬是一家拍賣會的請柬,時間還恰恰好就在今天下午。
嶽輕既然決定了究竟要去哪裡,其他人當然二話不說必須跟緊!
於是張崢眼睜睜看着那頭白色的大貓慢條斯理地馱着嶽輕走上了岸,站在岸邊施施然抖了抖毛,抖了他一身的水珠點。
張崢:“……”
他這時候沒顧得上生氣大貓的動作,而是震驚得把眼珠子都黏在眼前這頭“大貓”身上。
對方藏在水裡的時候他沒有看清,但等這傢伙一從水中出來,那詭異如同老虎一樣的體型什麼的就不說了,對方背脊上的那對毛茸茸的翅膀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和對方腦袋上的獨角一樣是嶽輕惡作劇之下黏上去的?
張崢腦海中一排排不可置信刷屏而過,就見這隻大貓抖擻着身體走進房間,片刻後,一個冷冷淡淡、眉目如畫的男人重新走了出來,站在嶽輕身旁。
嶽輕招呼大家:“好了,我們都走吧。”
其餘人跟上。
張崢:“貓呢?”
嶽輕和男人一同回頭瞥了張崢一眼。
嶽輕一臉壞笑。
男人則一臉淡漠。
接着,張崢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先時的漆黑瞳孔變成了琥珀色的瞳孔,再繼而,琥珀色的瞳孔又變回了人類的漆黑。
張崢:“……”
他的內心被一羣飛奔而過的草泥馬□□崩潰。
夠了,究竟是我沒有睡醒還是世界沒有睡醒?
張崢的內心是崩潰的,謝開顏的內心其實也差不多有點崩潰。
不過張崢是崩潰在表面上,他則是暗搓搓地崩潰在心裡。
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如此,不管嶽輕走到哪裡,總有人前呼後擁,瓜分他與嶽輕相處的時間。
謝開顏一看見周圍的那些熟悉面孔就感覺懨懨,他默不作聲地跟着嶽輕到了地頭,又跟着嶽輕進了拍賣會的包廂,再跟着嶽輕在椅子上坐下,然後聽着嶽輕和別人說話,百無聊賴地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的那一時刻,他還稍稍有點想念小時候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
那時候就是單純地喜歡粘着嶽輕,看嶽輕被無關的人瓜分去了注意力,還能賴在他身上滾來滾去,滾去滾來,直到對方無可奈何地把注意力再放回自己身上。
他這時忽然也有一點迷惘。
究竟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對嶽輕的感情?
又是什麼時候千種青絲萬般纏繞,再無可解之處?
是那時桃花樹下,他一眼成癡,還是再後來許多許多時候裡——
謝開顏一念轉過,神魂似乎離體而起,帶着他晃悠悠回到了數世之前的仙界。
那一日落英繽紛,紛紛點點的緋紅像是他驟然被剖白天下的心緒,在一瞬隱秘的竊喜中,理智與意識回籠,再看着站在不遠處帶着微笑,漫不經心衝他招手的帝君,冷汗纔像是蝨子一樣,瞬間爬滿背脊。
他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子。
可這樣子彷彿又理所當然。
不知廉恥愛上了養大自己的男人,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有劍爲格,有玉爲骨,有風爲裳,有三千世界無盡奇珍也不能比擬的光輝。
讓人,怎麼能夠,挪開目光?
此後謝開顏看着自己在無數年間試圖遠離帝君。
可從來沒有成功。
一面的理智折磨着他,一面的感情催促着他,他恨不得逃到帝君看不見的天邊,又情不自禁地渴望着任何一次見面。
那個時節,就算是隔着老遠的一次對視,當意識到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謝開顏都能感覺到皮膚上先是一陣恐懼的刺疼,接着又是一陣蝕骨的麻癢。
那幾百年的時間裡,冰與火的煎熬與拉鋸將他所有的耐心與理智消磨殆盡。
從頭再看那個時間,謝開顏自己也有點詫異,帝君居然沒有將上一刻還嬉皮笑臉,下一刻就夾槍帶棒的自己給好好揍上一頓。
三千寰宇,除了自己,還有誰敢在帝君面前這樣時晴時雨,時陰時陽?
他跟着自己的腳步將過去重走一回,終於到了那一時刻。
那一天在最初和過去沒有任何差別。
他陰雲密佈。
因爲自己作天作地終於作到了讓帝君冷下面孔的那一時刻。
他在昨日回來的時候提出要帝君的一柄劍。
但那柄劍任誰都知道意義非凡,它一向被存放在帝君宮殿最醒目的那個位置,被主人時時拂拭,小心愛護,像珍藏自己另外一個孩子一樣珍藏在手。
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除了被藏在心中的感情折磨得幾乎發瘋,想要藉由帝君的態度將自己連同自己那不該有的想法也一刀兩斷的時候,未嘗沒有一絲縈繞在內心深處,不想承認的嫉妒。
他希望帝君只有自己,只看着自己,只愛護自己,只接受自己。
抱着這樣的心態,他做出了昨日的事情,然後在翌日走到帝君面前。
他等着自天頂而降的雷霆震怒。
但落到他頭上的,只是輕輕地一聲“磕”。
他愕然擡起頭來,就見帝君手中拿着那柄劍,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接着,帝君手握漆黑長劍,面上難得露出了一絲不捨。
他聽見悠悠地輕嘆從對方口中傳來:“這柄劍自小伴我長大,在最初如我之長輩,在隨後如我之夥伴,在今日如我之孩子……”
然後帝君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這柄劍沒有名字。”
“但我的名字,就在上面。”
他的手被帝君牽着,落在了劍格之處。
那平滑的一處忽而隆起,線條在他指肚之下扭曲變化,逐漸變成了一個單字。
日在天上。
其名曰“昊”。
而後帝君將劍遞給她,再次說話時,已經灑然如舊:
“現在它就是你的。你可以替它取新的名字,我的名字已應天諱,你可知,不可說。”
大約是自己在這剎那猛然擡頭的動作太過倉促,面上的表情又太過空白。
面前的帝君在此時忽而一笑,甩袖起身,拉着他走向外邊。
玉階在兩人足下延生遠方,萬花如逐日逢迎他們。
“你呀……”
帝君的聲音就在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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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去,身側之人只露一側顏,高額懸鼻,眉峰藏滿山翠色,眸中含千斛春水,他微微一笑,便是天上地下,萬種花開。
“東西再好,又怎麼比得上就在眼前的人?”
帝君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
如有地獄不熄之火在那一處席捲而起。
情愛成線,線結絲網,將他結結實實纏在原地。
心便甘願就此落下,受無盡燒灼,只貪看眼前一景。
身上忽然一重,謝開顏警惕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身處人流密集的拍賣場,嶽輕正坐在自己旁邊,但周圍已經沒有了其他人。
他不由道:“別的人呢?”
嶽輕看着臺上的拍賣:“走了。”
謝開顏暗搓搓高興了一下,尾音有揚起了個小尾巴:“爲什麼~”
嶽輕繼續看着臺上的拍賣:“不是因爲你不喜歡他們在嗎?”
謝開顏:“……”
謝開顏有點緊張:“我沒有不讓你和別人——”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嶽輕雖然還看着臺上的拍賣,嘴角卻勾起了一個狡猾地弧度。
謝開顏:“……”
他一秒領悟了對方的壞心眼,頓時有點心癢癢,左右看看真的沒有別人,立刻湊上前去,泄憤地露出牙齒,一口咬中了那點壞笑,卻被笑得場子都快打劫了的嶽輕一把攬入懷中,抱着自己的寶貝好好親上一口。
脣齒交纏之後,嶽輕有點不夠饜足地舔舔嘴脣,說:“那面銅鏡方纔已經找到了它的主人,我也有點厭煩走到哪裡都有人跟前跟後……”他甩個響指,“決定了,晚上我們就兩個人單獨離開吧!”
就在嶽輕說話的同一時間,拍賣會場的洗手間裡,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正對着手中古樸的銅鏡喃喃自語。
他相貌俊美,鼻樑高挺,眉毛濃重,捲起到手臂上的衣服之下,肌肉緊實,是飽含着誘惑的小麥色。
但不管他從外表上來看究竟多有魅力,此時自己與自己一問一答,並且在問答之中變換出不同神態的模樣都能讓普通人毛骨悚然。
他一臉興致勃勃:“我算到了,我算到了,這面鏡子真是寶貝!”
他神色冷淡:“它已經被你買下,是屬於你的寶貝了。”
他又一臉興致勃勃:“我要去見見賣寶的那個人!”
他眉頭一皺:“不可能,你別忘了晚上的另外一個人。”
他怔了一下:“哦……蘇澤錦,我等了他很久……”
洗手間的門鎖在這時忽然動彈一下。
站在鏡子前的人迅速收斂神態。
當站在外頭的保潔員推門進來的時候,鏡子前的人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模樣。
他目光柔和,露出絲毫不帶侵略性的微笑,將捲起到胳膊之下的袖子重新放下,並拿起洗手池面上的銅鏡,在離開之前衝保潔員輕輕一點頭。
一個身體裡住着兩個人格。
兩個人格有屬於自己各自的名字。
他妥協了主人格蘇澤錦,卻不打算妥協主人格這面銅鏡的事情。
他有預感,那將是一個很危險、能夠控制他的人物……
恐怖遍佈全身。
他卻笑意盎然。
拍賣會在此時散場,人羣之中,沈淮一與嶽輕與謝開顏錯開了一步,兩方在人羣中向相反的方向離開。
當天晚上,沈淮一與蘇澤錦在一場慈善晚會上面見。
晚會結束之後,沈淮一回到酒店,蘇澤錦乘車離開。
再過不久,蘇澤錦的車與一輛開出工地的卡車相撞,“砰——”地一聲,沈淮於此時,是也在酒店房間之間,砸碎了那面,古樸銅鏡。
這個時候,嶽輕與謝開顏已經離開京城,向遠去走去。
一切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