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城,韓家。
這棟建在市郊的別墅依山傍水,在別墅主體的三百米外圍了一個大鐵門,鐵門之後是筆直的汽車行道與分列行道兩側的綠化樹。
羣木掩映,紅頂的小屋在深處影影綽綽,不能看清。
嶽輕風塵僕僕來到廣城韓家的時候,正是韓氏公司董事長去世的頭七。
天邊黑雲層疊,涌動下垂,空中風呼山嘯,大雨將至。
一位嶽輕不認識的、穿西裝戴眼鏡的男子等候在大門處,將嶽輕帶入別墅的書房,在這裡,韓氏集團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這還是嶽輕第一次來到廣城,見到外公一家。
韓家一共三個孩子,兩兒一女。長子韓圖,次子韓業。韓筠是最小的女兒,和兩個哥哥都差了十多歲。
韓圖年近五十,眼睛卻沒有一點這個年齡的人該有的渾濁。他鷹鉤鼻,薄脣,脣上有深深的法令紋,看上去嚴肅,冷酷。
但在面對着嶽輕時,他噙着笑意,臉上的冷酷變成了豪爽:
“我是你大舅。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本來我早就想去找你們了,不過爸爸--就是你外公,是一個比較古老的人,一直放不下面子打電話給你媽媽,而你媽媽這麼多年來也一次都不肯回來。其實親父女哪有隔夜仇呢,唉……”
他點燃根香菸,吸一口後深深嘆氣。
嶽輕神色如同韓圖一樣沉重,他跟着嘆息:“親戚哪有隔夜仇,我媽肯定不會怪你們都沒去她的葬禮,她事後託夢給我說還好你們都沒去。”
韓圖臉色一僵,片刻後笑道:“我知道你在怪我。那是有原因的,小筠出事的時候,公司正好陷入一場大危機,爸爸爲了公司已經殫精竭慮,後來又因爲小筠的噩耗舊疾復發,情況十分危急。那時候不管是公司還是家裡,都離不開人。等我好不容易處理完了一切,你也已經將你父母下葬,後來我抽時間去了一趟京城,去了你媽媽的墳前,只是沒有聯繫你而已……”
他說出地址,把握十足:“你媽媽就是葬在這裡,沒錯吧?”
嶽輕耐心地聽着,直到韓圖將一長串話說完,才笑眯眯說:“大舅誤會我了,我想說的是,媽在死後託夢給我,說你們還好都沒去,免得又白白傷心一場。”他脣角高揚,笑得親切討喜,“如果我怪你們,這時候哪回還帶着我媽的遺物回來,大舅說是不是?”
韓圖突然拿不準嶽輕到底正話反說還是反話正說。他笑了笑,伸手拍對方肩膀,微帶猶疑:“你放心,該是你的錢就是你的錢,大舅肯定會給你的,對了,我近些年想你媽媽想得厲害,那些遺物……”
“開門開門,快給老子開門!讓韓圖那個王八蛋給老子出來!”
一道高聲的嚷嚷在別墅的大門口響起,伴隨着這道聲音,別墅的紅木大門向兩側打開,一道滾圓的身體旋風一樣自門外衝入,直衝到大廳樓梯的上半截才豁然停下。
書房的門打開,嶽輕先一步從裡邊走出,與自樓下上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只見一個足有兩人寬度中年男子站在樓梯上。他皮膚白白嫩嫩,眯眯眼,大垂耳,鼻子像個肉球,嘴脣如同兩條香腸橫在臉上,長成一副彌勒佛的外表,偏生一臉刻薄模樣。
“你是哪來的?”來人不悅問嶽輕。
“你……”嶽輕也開口,以目光示意來人腳下。
“你什麼?我告訴你,韓家的財產究竟落在誰手裡還說不定呢!現在就上趕着抱韓圖的大腿,也不嫌太早!大家都忘記韓家有兩個兄弟,一個叫韓圖,一個叫韓業了吧!”韓業咬牙切齒的說,也顧不上身旁“韓圖的小弟”,繼續擡腳往樓上找韓圖。
但下一步上,韓業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仰起,球一樣咕嚕嚕從樓梯上滾下去,重重撞上了大廳的立柱,發出“砰”的一聲響!
一時間如風吹秋蓬起,整棟樓裡的人都被驚動了。韓家的家政人員飛快從各個角落裡冒出來,韓圖也從二樓的書房中走出來查看。
一屋子的人扶韓業的扶韓業,找跌打藥酒的找跌打藥酒,叫醫生的叫醫生。
嶽輕局外人一樣站在原地,看屋子底下雞飛狗跳,擡手摸摸鼻子。
他無辜說:“二舅,我就叫你小心點腳下那灘水……”
聲音順着風傳入韓業的耳朵。
摔個鼻青臉腫,剛從地上爬起來的人腳一拐,又坐回了地上,這次扭到腰了!
嶽輕從樓梯上走下去,韓業已經斜靠在沙發上哎哎叫喚,饒是如此,也不忘質疑嶽輕:“你剛纔叫我什麼?你叫我二舅,那你不就是韓筠的兒子?”
“我媽確實叫這個名字。”嶽輕笑道。
“你來幹什麼?財產反正沒有你的份,你媽走的時候我爸就修改遺囑,將你媽從遺產繼承人裡排除掉了。”韓業沒好氣說。
“韓業!”韓圖臉都黑了,“妹妹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一個兒子,難道我們不能照顧一點嗎?”
“這話可不像你韓餓虎會說的。”韓業嘿嘿冷笑,“現在說誰照顧誰都還太早了吧,總要先找到爸遺囑中說的寶穴,找到寶穴的那個人纔有資格拿到韓家的遺產。”
韓圖還想說話。
嶽輕適時用力咳嗽一聲,提醒兩個人自己的存在。
兩人一起看向嶽輕。
嶽輕目光純潔而直白,問韓圖:“什麼叫做寶穴,外公的遺囑又是什麼?”
“……”韓圖。
他不知如何回答嶽輕,瞪視韓業,目光如同鋼刀將韓業削皮剔骨:“你不就是想上山嗎?行,我們現在就直接上山,讓各自找的風水師去點寶穴!”
此話一出,韓業宛如打個大勝仗歸來的將軍,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咻”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一馬當先向外走去,並從幫傭手上搶過一杯水,嘩啦將水倒進嘴裡,說:“早就該--呃?咳咳咳!--”
一口水嗆在喉嚨裡,韓業頓時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水流無處落下,從鼻子與嘴再倒飛而出,化作漫天水霧,淅淅瀝瀝,淋淋落落。
大廳內一片寂靜。
半晌,嶽輕第一個走出門去,帶着一絲笑紋,沉穩吩咐站在外頭,小心向裡邊張望的司機:“準備車子,二舅洗把臉,我們就走了。”
兩輛汽車沿着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向山中進發。
這是典型的山路地貌,靠山的一側是幾近垂直的峭壁,靠外的一側是栽種了鬱郁樹木,翠障連天的懸崖。
走在前面的灰色車子是韓圖的,跟在後面的白色車子是韓業的。
但韓業覺得自己最近運氣不好,萬一車子在半路上翻下懸崖十分吃虧,死活和韓圖擠了一輛,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兩兄弟都坐在前面那一輛上,後面空出來的就便宜了嶽輕。
後車廂的真皮沙發上,嶽輕打了個哈欠。
上午的烏雲沒有匯聚成雨就被風吹散,正午的烈日讓觸目的世界通紅灼熱,他剛剛吃飽,在車子的顛簸中產生了一絲睏倦,眼睛慢慢閉下去……
夢中世界,傳道授業。
一連幾天的時間,嶽輕對夢中世界的好奇已經降到最低點。
空中的聲音雖然很好聽,但反覆念着的只有《風水望氣經》和《三山符篆術》,他都聽膩了;世界雖然很廣袤,天上有游龍飛鳳,地下有奇花異草,但他能走的就只有方圓幾百米,別說乘神龍騎鳳凰,就算摘一片花一根草都不行。
兩本書的內容嶽輕已經倒背如流。他心安理得地走神,任由聲音嘮嘮叨叨,腦袋枕着雙手,躺在草地上自言自語:
“突然送來的遺產合同果然是狗血奪寶戲的開端,看樣子羅盤和木珠要麼有助於尋龍點穴,要麼就是韓圖請來的風水師想要……唉,這麼老套真都沒有問題?還沒有張崢家裡亂。”
“倒是沒想到這裡也能碰見風水師,想想逛箇舊貨街碰到解飛星,回一趟外公家又要見到另外兩個,這種概率是不是有點太高了,難道風水已經隨風潛入夜,散入千萬家了嗎?”
“認真聽講。”有人說話。
“別吵。”嶽輕又自言自語,“……萬一我的寶貝真給他們騙走了,我會不會像小說寫得一樣悲慘而死又重生?重生前有多愚蠢,重生後就有多聰明,重生前有多悲慘,重生後就有多牛逼。一路啪啪啪打臉反派,衝出地球,一統銀河,征服宇宙?”
“那是有大功德、大造化、大氣運的人才有的事--不對,認真聽講。”有人說話。
“聽什麼呢,我都倒背如流了,講課進度太慢了。”嶽輕心不在焉,說完他悚然一驚,從地上直起身來,舉目四顧,“誰在說話?!”
“當然是我。”虛空中的吟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和嶽輕對話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緊跟着,一縷縷煙一團團霧,從這個世界的四面八方匯聚,在嶽輕跟前的不足米處匯聚成一道廣袖大袍的人形。
它的形體與人類一般無二,骨肉勻稱,肌體瑩潤,面部籠在煙霧繚繞的雲氣裡,看不清楚,似笑非笑的脣角卻露出來,親切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