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嶽輕一側身,避過了談飛。
他淡淡一笑,說:“之前說了大話,兩位抱歉了,這事我辦不了。”
談博瞻父子俱是一怔,談博瞻連忙道:“大師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來,只要我能辦到,絕不推諉!”
談飛也急得膝行兩步,叫道:“大師——”
嶽輕只是搖頭。
他沒有多和這兩人糾纏,來到供桌前拿下金佛,豎指朝金佛坐下一劃,之前談飛死活掰不下來的蓮臺就從金佛坐下跌落。
嗚——
這個瞬間,一聲悲鳴突然在衆人心中響起。
嶽輕手中的金佛神色也發生變化,依稀有了幾分愁苦。
但這並沒有什麼用處。
嶽輕下了決心不攬這回事,無視金佛的表情,將其直接揣進兜裡,也不給談博瞻說話的機會,直接轉身朝謝開顏招招手,便向外走去。
“大師,大師,有話好說,大師——?”
嶽輕看似閒庭信步,步履卻一點不慢,任憑談博瞻在身後一溜小跑都沒能跟上,三人一前一後,眼看着都要走出別墅外頭花園了,嶽輕的聲音才從前方傳來,到底將事情點個明白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得罪了誰就去求誰,追着我幹什麼?”
談博瞻眼看着實在追不上了,方纔怔怔停下。
他再轉回頭來,看着腳程沒有嶽輕和謝開顏那麼快,被落在自己家裡的另外幾位大師:
“幾位大師……”
解飛星道:“談先生別說了,你的事情嶽師雖沒有應承下來,但也算插了手,飛星派上下都不會再接你的事情。”
說罷向着談博瞻一點頭,繞過對方也往前走去。
解飛星擺明車馬,祁元作爲客人怎麼可能非要攬事?再說了,這件事算來算去,其實還真不是他的業務範圍,談博瞻也根本不可能拿出什麼讓他心動的砝碼。他衝着談博瞻微微一笑,緊跟解飛星一起離開。
最後的天方大師倒是沒有立刻離去。
談博瞻心中微微一喜,忙抓住這最後的救命稻草:“大師您裡邊請,我們坐下說。”
天方大師搖搖頭,他也不是爲了幫談博瞻解決這事才留下的,只是看談博瞻誠心供奉文曲星,他身爲方外之人,不免常懷憐憫之心:“談施主,其實嶽大師方纔已經將事情的解決方法說得明白了。你既然誠心供奉文曲星君,便信神明有靈。神明既有靈,你得罪了它們,偏向別人祈求,豈不是緣木求魚,徒勞無功?”
談博瞻的別墅被拋在了身後,離開談家的解飛星本想快走兩步,趕上前面的嶽輕與謝開顏,但是祁元一步不落,緊緊跟在他的身旁。
兩害相權取其輕,解飛星左右爲難之後,還是覺得祁元威脅太大,不由放慢腳步,向身旁的人打招呼:“祁少門主難得有空來我飛星派,我記得請祁少門主看宅看墓的預約都排到明年去了吧。”
祁元笑笑:“那些宅子墳墓不過一個個死東西,反正一年從頭到尾都擺在那邊,哪裡有飛星派的鑑寶大會重要?”
解飛星:“現在正是鑑寶壓軸時間,不如我幫祁少門主叫輛車,送祁少門主回去看看?”
祁元神態自若:“我來這裡是爲了鑑寶大會,但現在我覺得你身旁那位叫‘嶽輕’的大師好像更重要一點,不如我們緊走兩步,趕上去和他吃個飯喝點酒,大家交流交流?”
解飛星直接翻臉:“抱歉,飛星派不歡迎你,請你離開!”說完就當着祁元的面撥了個電話,“吩咐下去,所有九宮飛星派弟子一旦在九星峰範圍內見到八宅門的人員,立刻請他們離開。”
“是,少掌門!”電話裡傳來清楚的回答聲,連一句理由都不問。
祁元不懷疑解飛星說出來的話在飛星派的分量,他不怒反笑,手機在指尖一晃:“解少掌門真威風。不過你以爲現在還是古代,要傳遞一個消息千難萬難?現在這個信息社會,傳遞一個消息只需要一張照片,嶽大師手段非凡,只要以前有出現過,不可能查不到——”
他話還沒有說話,手機就一陣振動,有電話打進來了。
祁元微微一愕,心想雖說現在是信息社會,但這消息回饋得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他接起電話,剛剛“喂”了一聲,就聽自家門主在電話裡劈頭蓋臉說:“你現在見到了那位?”
“那位?”祁元重複了一遍,心想難道是在說岳輕……
“記住,千方百計,死皮賴臉,跪着抱大腿也抱着他等我過去!”八宅掌門劈頭蓋臉說話,說完後一秒不耽擱,電話“啪”地斷線了!
祁元:“……”
解飛星:“……”呵呵,我聽見了。
祁元:“……解少掌門,我們的交情一向不錯……”
解飛星神色淡然:“是不錯,所以我親自押你離開。祁少門主是自己乖乖離開呢,還是要我飛星派的人架着你離開?”
祁元:“……”要完,誰來告訴我嶽輕究竟是什麼人!
嶽輕與謝開顏單獨走在山路之上。
從地宮出來以後,一路吵吵鬧鬧,不算昨天晚上,直到這個時候,兩人才找到單獨相處的空間。
嶽輕覺得有必要關心一下謝開顏的那把斧頭:“你的開天斧呢?”
謝開顏擡手勾了下脖子,勾起一條透明的絲線,絲線之下,縮小後迷你版的開天斧正掛在他的脖子上。
但就算已經縮小到一個吊墜的大小,這柄斧頭還是醜。
嶽輕嫌棄地看了斧頭一眼,受不了擺擺手,決定以後都不關心了。
兩人一起走向前路,山風撲面,帶着幾縷潤澤的水汽。
謝開顏一路看着前方,只在身旁人不注意的時候飛快轉過視線瞅了身旁人一眼。
謝開顏的眼神落到嶽輕的側臉上,突然就捨不得挪開了,他就這樣看着對方走了兩步,直到身旁的人感覺到,同樣轉過視線來。
突然地衝動在謝開顏心中滋生髮酵,如同一株藤蔓般將他的心頂得高高的。
謝開顏大膽說:“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心晃悠悠地落下來。
他對着嶽輕的視線,慢慢接道:“終於找到你了。”
視線兩相交錯,嶽輕看見謝開顏眼底不容錯認的的執着。
那份感情如此鮮明,幾乎要從對方漆黑的瞳孔中漫溢出來。
這一段時間裡,他做了無數回暮鼓晨鐘,終於也輪到要被鍾重重敲上一回腦袋了。
這一下還真有點狠,剎那之間,嶽輕的腦袋都有點木。
他看着謝開顏,發現對方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可一時之間,他連自己想什麼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恰好這時,手機突然響起,驚散了飄蕩在兩人間的一縷情愫。
嶽輕定了定神,接起電話的時候向旁邊走了兩步,不着痕跡挪開視線:“喂?”
謝開顏的眼神突而黯淡,但並沒有太多的沮喪。
他早知道這個結果。
只是每知道一次,難受一次。
嶽輕這個時候也心亂如麻。
電話是解飛星打來的,他也沒認真聽電話裡的人在說些什麼,就是不停地“嗯嗯”表示自己有在聽,直到解飛星在電話裡說到了某一個關鍵詞。
嶽輕回過了神:“你說晚上把當時太微放在這裡的東西給我……你們知道那是什麼嗎?”
解飛星道:“太微真人放在飛星派的東西,飛星派從沒有擅自動過,一切都等着它真正主人的來到。”
嶽輕說:“好,我現在就回飛星派。”
說完,他掛了電話,又朝謝開顏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發現在他剛掛掉電話的時候,謝開顏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自己身旁。
站在一旁的謝開顏臉上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表情,舉止神態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但嶽輕就是有點不自在,總覺得自己好像不經意間狠狠地欺負了對方一回……
謝開顏說:“剛纔解飛星給你打電話說太微留了東西給你?”
這話題有點像沒話找話……嶽輕一邊想一邊說:“沒錯。”
謝開顏道:“有說什麼東西嗎?”
嶽輕:“沒說。”
謝開顏:“反正肯定不是法器。”
嶽輕納悶:“何以見得?”
太微的事情嶽輕還沒找到機會和謝開顏說說,所以哪怕他內心也覺得那種豪放的人不可能大費周章就留一個法器給他,卻不明白謝開顏爲什麼也能夠這樣篤定。
謝開顏緩緩:“因爲我在你身邊。”
嶽輕品出了謝開顏潛藏的含義。
但謝開顏猶覺不夠,頓了一秒,直接將那潛藏的含義說成了大白話:“有了我,你還需要什麼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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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輕:“……”熟悉的畫風又回來了。
嶽輕吐槽:“你還真是信心十足……”
謝開顏下巴擡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一臉我信心十足的地方多了去了。
這麼打岔一下,嶽輕倒是暫時忽略了之前的事情,也不多說,和謝開顏一起回了九宮飛星派。
一來一去,兩人回到九宮飛星派的時候正好是晚上。
涉及到太微當年留在九宮飛星派的秘密,飛星掌門十分慎重,親自帶着嶽輕來到了密室之前。一行四人,解飛星跟在飛星掌門之後,謝開顏跟着嶽輕,但來到了石室之前,另外三人都留在外邊,唯有嶽輕親自下去,行過一層層樓梯,最後來到一間石室之內。
石室之中只有一桌案,一蒲團。
桌案之後懸掛着太微的畫像,桌案之上擺放着一個黝黑樸實的匣子。
嶽輕走到蒲團之前的時候發現蒲團上錦緞色澤鮮豔,掛在牆上的太微畫像也保存完好,唯獨放在桌案上的匣子,連同桌子表面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灰,恐怕自從放進來的那一刻起,九宮飛星派的人就再沒有去動過它。
太微最後傳出消息差不多是孫老那時,距離現在至少五六十年沒有蹤跡。
五六十年如一日地小心翼翼對待這個匣子,九宮飛星確實盡心盡責了。
嶽輕盤膝坐在蒲團上,鑲嵌在石室頂端的明珠射下幽幽的光芒。他看了牆上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孔半晌,方纔動手打開匣子。
匣子之中放着一本本子。
打開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行鋼筆寫的字。
他再往後翻,記錄不多,但這確實是一本日記本。
嶽輕先是意外,接着又覺得情理之中。
他自一腳進入了世界的另外一面,一切手段似乎信手拈來,唯獨過去一團迷霧。
現在法器也好法決也好,都沒有一本太微親手記錄的過去來得實用和解惑。
他去看日記的第一句話。
只見那似行雲流水的筆觸在本子上記錄:
“我意識到我一直在找某樣東西。”
太微的筆記十分平和樸實地記錄着:
我意識到我一直在找一樣東西。
最初我以爲是缺了一件風水師都有的本命法器。
後來花了十八年上下探索,在一處秘境找到一塊殘破羅盤,察覺羅盤內生有靈智,於是修復,盤成之日天地異象,靈智復甦,偏偏和三歲小孩一樣,簡直跟養了個聒噪的寵物沒有什麼區別,令人大失所望。
後來我以爲是因爲還沒有到風水師至高境界,天人合一的地步。
於是勇攀高峰,行走天下尋找危機困厄奇異非凡之處,可不管之前有多少兇險傳言,等我到後全如土雞瓦狗,讓人寂寞。又一個十八年後,我才醒悟到自己早已身處高峰,攀無可攀。
但三十六年,也不算全餵了狗。
總算叫我發現了我要找的那個“東西”。
也讓我發現了……
“太微不老。”
夢境裡頭,那條悠長的河道之旁,太微坐在嶽輕身旁,緩緩說道。
他明明念出自己的名字,卻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他語氣悠悠,神態悠悠,悠悠地說着世間絕大的一個秘密:
“但或許會死。”
嶽輕眉頭皺得很緊。
本子記錄的所有東西都在上頭,他翻完之後就立刻進入了夢境找到太微。
現在他知道的所有關於太微的消息,都能和他腦海中的這個太微的個性一一對應。
唯獨某個突兀之處,如同骨折一樣讓人不能忽略。
他本來以爲太微是被人害死或者是壽終正寢的。
但現在他意識到太微不止被人當成活神仙,似乎還是個真神仙,至少他是真的不會老。
既然太微不會老,又厲害到差不多無敵,那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或者——
他真的死了嗎?
嶽輕迫視太微,久久不語。
太微衝着嶽輕點了頭,動作很小,卻十分堅定。
他說:“我實際上不能算是太微。我不過是他分出來的一縷神念,本就只屬一介分身,後來再覺醒了自己的靈智,就更不能稱爲太微了。只是這麼多年在這個空間裡,我也懶得再想一個名字,加之‘太微’不過道號,他的真姓實名也不叫這個,想來也不會介意……”
“他的真姓實名叫什麼?”嶽輕問。
“你應該知道,不是嗎?”太微反問。
說到這裡,太微換了一口氣,再緩緩說:“他當年分出一縷神念,將其置入腦海之中,只爲了在合適的時候藉由這縷神念再找回記憶與能力。只因爲當年他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這件事情甚至會對他本身產生威脅。但當我見到你在此出現在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不管過程如何,於結果而言,他最終成功,並且此情此景,也與他當初的推測相差彷彿……”
太微的聲音裡多了一點嘆息:“太微真人行走於世,上推一百年,下算六十年,平生所算者甚多,可他這一生,似乎真的未嘗算錯過一件事。”
太微轉向嶽輕,秘密在這時刻大白天下:“太微真人,你說呢?”
“……”嶽輕。
“我有一個問題。”嶽輕說。
“你問。”太微回答,“但我不一定能答得上來,真人的平生我知之勝少,甚至連真人的能力,我也只知道其中一二。”
“他真的是一個道士嗎?”嶽輕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太微看着嶽輕也無語了一下,實在沒想到之前那麼一長串鋪墊層層剖析下來,嶽輕想問的只是這種細枝末節的東西。但這事他還真知道一點,他說,“太微真人……於道教了解甚多,但他具體是不是一個道士,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當時覺得道士這個身份十分方便,後來也就一直沒有更換。”
“我懂了,八成是個假道士。”嶽輕喃喃自語。
“……”太微。
原來我自己纔是真的太微。嶽輕沉默地想着。
我當時去找了我想要找到的東西,尋找這個東西有點危險。中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喪失記憶,變成了一個小孩……或者嬰兒?
所以我父母……我養父母才說,在少首山上找到的東西是“這輩子最珍貴的寶貝”。
因爲他們找到了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將情況從頭到尾順了一遍之後,嶽輕再次想道:
我去找了我想要的東西。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我父母在少首山上撿到我的時候,草叢裡除了羅盤就只有佛珠……
電光石火間,嶽輕突然醒悟:
“我原來在找謝開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