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黯淡下來,太陽落下,遠方的星辰逐一亮起,在天幕上爍爍生光。
今夜不止有星有月,還有燈。
閻大勇的別墅裡頭,客廳里正亮着燈,嶽輕閒着沒事,隨手抓來一本本子,在上面塗塗畫畫,耳中順便還能聽見低低的佛音自二樓的位置傳來,那是謝開顏在念《清淨明晦法》的聲音。
隨着這道不疾不徐,低徊繞樑的聲音在室內再三徘徊,前方突然傳來腳步聲,佛音猶在耳際沒有消散,謝開顏已經走到嶽輕身前,在嶽輕身旁坐下。
嶽輕放下手中的本子:“情況怎麼樣?”
謝開顏:“我已經幫他驅散恐懼,睡過一覺之後,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嶽輕點點頭,旋即對謝開顏招招手。
謝開顏:“?”
他不解嶽輕的意思,但依舊前傾過去,湊到嶽輕身前。
然後一隻手指落到了他的眼睛上。
微溫的觸感還沒接觸到皮膚,就被謝開顏忽然閃過。
嶽輕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謝開顏也因爲自己下意識的舉動而愣住了。
兩人面對着面。
嶽輕很自然地收回手,開口說:“我本來以爲你能夠自己調整過來,但現在看來,你還在對過去所看見的事情耿耿於懷?”
謝開顏喃喃道:“我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解釋什麼。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真的想要避開?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在忽然之間有那樣的動作。
那樣子,像是在腦海有意識的前一刻,身體已經先做出本能的反應。
嶽輕做了個手勢,溫和但堅定地打斷了謝開顏未盡的話,他冷靜地說:“你在過去看見了什麼?差不多就是我拋棄你,我說不喜歡你,或者我另結新歡吧。”
謝開顏沉默片刻,他再次開口,聲音有自己都沒能發覺的低落與徘徊:“我看見你拒絕我……”
拒絕也許有別的原因。一個聲音在謝開顏心裡說。
不,你自己清楚,沒有任何別的原因。另一個聲音又在謝開顏心裡冷靜反駁。
而後兩道聲音合而爲一,因爲謝開顏清楚明白,所以變得無盡宏大:
沒有人比你更知道他是誰。他說不愛你的唯一理由既是——
他不愛你。
客廳裡靜悄悄的。
天花板的吸頂燈在不知何時黯了黯。
嶽輕對謝開顏說:“他在過去拒絕了你,但我在現在接受了你。你覺得無所適從?”
謝開顏已經分辨不清楚自己的內心,過去變成一塊塊零散的片段,他曾以爲自己已經弄懂,最後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明白。
這時,嶽輕十指交握,聲音和煦:
“那麼假設,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分爲兩個人站在一起,你只能選一個,你選誰?”
光從天頂照下。
謝開顏的眼睛裡清楚地倒影出嶽輕眼中的光。
一種名爲理性的色彩。
此時,正在這棟別墅的隔壁,閻喜來正在牀上翻來覆去,不能休息。
躺在他身旁的老婆在喝了一碗加入調料的湯之後,就在牀上沉沉睡去,牀鋪的旁邊放在一個小搖籃,搖籃裡頭的女嬰正握着小拳頭,咬着拇指,睜着一雙黑葡萄的大眼睛在黑暗裡看他,傻傻地還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閻喜來有點心酸,爬起牀來,難得把孩子抱起來放在臂彎裡輕輕搖晃。
但從沒有和他接觸過的小嬰兒很不給面子的大哭起來:“哇——”
但只住着三個人的別墅中,會保護她的那一個已經沉沉睡去,很可能再也醒不來了。
閻喜來嘆了一口氣,哄道:“乖,乖,爸爸的小寶寶會幫爸爸的對不對?等爸爸發了財,就讓閔道長多給你燒香做法,幫助你在下面成仙,做個鬼仙豈不是要比做人好得多?小寶寶也一定這樣覺得是吧?你還會有弟弟,有妹妹,到時候要記得庇護他們哦——”
隨着搖晃的進行,閻喜來臂彎裡的孩子習慣了這樣的碰觸,漸漸停止了哭聲,只剩一兩聲哭後的飽嗝不時響起來。
這時窗戶外邊突然傳來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房間裡的溫度在瞬間憑空降了三、四度,閻喜來皮膚暴起一片雞皮疙瘩,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這……這是道長來了!
念頭閃過的時候,但閻喜來看見屋子裡的水晶球憑空平移一個小小的距離之後,他再也沒有疑問,匆匆用襁褓捂着小嬰兒的嘴,便抱着孩子毫不猶豫的離開了別墅,沿着前方的陰冷,朝不時有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烏雲遮住,村中的燈火開始次第熄滅,但再一細看,又似有一團濃霧將這些燈火一一遮住,最後只留下了兩棟位於村口的聯排別墅,閻大勇一家與閻喜來一家。
黑夜之中,閔道長準備充足,只見他身着道袍,一手拿拂塵,另一手拿着一枚小小的鈴鐺一樣的東西。
說也奇怪,這鈴鐺在閔道長手中搖晃的手,響起的不是“叮鈴鈴”一樣清脆的聲音,而是沉悶猶如空氣爆破的聲音,並能在閔道長的指向之中傳遞到特殊的位置。
閻喜來正是循着這道聲音,一路來到了閔道長所在的山道之上。
閔道長所在的位置正式山間院子之前,通往村子的下山下路之上,站在這裡朝下俯瞰,整個村子的格局盡入眼中。
當閻喜來穿着拖鞋與睡衣,抱着小嬰兒氣喘吁吁來到此地的時候,嬰兒的小臉已經被襁褓憋紅,正一抽一抽地喘着氣。
閔道長自閻喜來手中接過這個小小的孩子,表現得反而比閻喜來更爲耐心,只見他解開了嬰兒的襁褓,又輕輕拍着小嬰兒的背讓她喘氣,等襁褓中的嬰兒緩過一口氣,又開始大哭起來,纔不悅對閻喜來說:
“我不是讓你好好把孩子帶來嗎?她要是在我開始之前出了什麼事,十個你捆在一起都賠不起!”
“是是是……”閻喜來惶恐說道。今天晚上也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跳如擂鼓,總覺得將會發生什麼計劃之外的事情。他舔了下嘴脣,不由說,“道長,既然東西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
“我都沒急,你急什麼?都這時候了,你也不想和自己的孩子道個別,說兩句話?”閔道長不鹹不淡說。
“這不是未來她會成爲鬼仙嗎,到時候還要依賴她的庇佑呢。”閻喜來訕訕笑道。
閔道長眼神詭異地看了閻喜來一眼,同樣捻鬚微笑:“這個嘛,說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日後的時間還長,也就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裡了。”
閻喜來頓時面露喜色,但沒想到閔道長說歸說,手上依舊不疾不徐地拍着嬰兒的背,並且目光下視,自村中格局上掃過,當看見前後兩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以及正中央形如半月的地形之後,閔道長再一次感慨說:
“你知道你們村子的這個形狀是什麼講究嗎?”
“道長你以前說過,村中的形狀像是半彎的月亮,所以叫做半月之地,是一個小富格局,因爲只是小富,氣運有限,所以村子裡富起來的人是有定數的,一旦到了那個數,除非富起來的人出了什麼事,否則後邊的人不管再有本事,也是起不來了。”閻喜來忙回答,自從房子建好而自己哥哥立刻敗運之後,他對於這些風水的事情是深信不疑,記得牢固極了。
“那是騙你的。”閔道長笑嘻嘻說。
“道長?!”閻喜來張口結舌。
“你真是蠢貨,”閔道長一甩袖,冷笑道,“要是我告訴你底下的地形是衆星環聚,伴月而生的大富之地,村中起星越多,村子裡越興旺發達,你還能離間村子裡的人,讓已經有了錢過得好的他們相信鬼母的傳說,把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丟棄?”
閻喜來訥訥說不出話來,他心中有點不妙的預感,覺得今天晚上的事情確實要脫離他的計劃。
但閔道長再一次慢悠悠說:“不過呢,你也不用太過難受,因爲這地形既不是半月地形,也不是伴月地形。我再指給你看看,你看那條這條下山的小道和那條出村的小道,彎彎曲曲像是什麼?你看你們村所在的地形,確實像是個胖胖半月沒錯,但再換個角度來看……像不像是女人分娩時候鼓起來的肚子?”
“看出了像女人的肚子之後,你再看這兩條小道,是不是一條是營養通道,一條是排泄通道?”閔道長的脣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抱月懷胎,雖然不是發富發貴的好格局,但卻是這是生旺人丁的大格局,人丁一旦生旺起來,富貴也在等閒之中了,至於你們村子爲什麼多年沒有發起來,當然是因爲走向不對,坐地坐錯,面向排泄而背對營養,能得什麼好處?如果掉了個頭,只怕早就由村變縣,由縣變成衛星縣了!”
“當然了,現在這個生旺人丁的大格局已經發生了變化。自從你這兩三年來,一年給我偷了八個嬰兒之後,我時時血祭,這裡的格局已經從發陽世變成了發陰世,所以你們只要住在這裡,不管如何做,最終必然是年年衰敗,人丁稀少,最終斷子絕孫。當然,這些人恐怕也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不管陰陽,九爲極數,只等我手中的你的嬰兒落下去,這裡必然孕育一位真正的鬼胎,這個鬼胎秉天地之造化而成,一出身恐怕就有尋常鬼仙的能力,日後自會爲我驅策,讓我在那個地方有一席之地,這就和你沒有什麼關係了。”
閻喜來腦袋糊成了一團漿糊,吃吃說:“道、道長……”
閔道長又若無其事地繼續:“你是是不是奇怪我爲什麼在這時候和你說那麼多?因爲現在的你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了,看在你這麼多年替我勤勤懇懇辦事的份上,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吧。”
“道長!”閻喜來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閔道長迅雷不及掩耳向前一推,他的雙腳頓時離開了山道,這個人朝山下跌去,等空中響起一陣起來的慘叫。
閔道長喋喋笑道:“女子懷胎分娩必然見血,你就做個先驅,替我完成這一偉大格局吧!”
言罷,他突然轉向上山前路的黑暗之中,陰惻惻說:“客人既然來了,怎麼不出來一敘呢?”
黑暗向兩側分開。
嶽輕自黑暗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