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清朗的厲喝在山林裡遠遠傳開,站在旁邊的張崢驚訝地看向嶽輕。
這是嶽輕自進來之後第一次沉下面孔,也是他和嶽輕多年朋友來第一次見到嶽輕生氣。
什麼事會讓一個幾乎不生氣的人生氣?
他心中掠過了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慌亂的並不只是張崢。在這個時候,被嶽輕踩在地面的楊袁也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動物的直覺比人類敏銳多了,在這兩人剛剛進入視線的時候,他並沒有感覺到任何威脅;可當其中一個一腳踩在他身上,冷下笑容的時候,他卻猛地被撲面而來的氣勢壓迫得瑟瑟發抖起來。
他的眼中,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再也不是一個弱小的人類,而是他此生見過的最恐怖最可怕的妖怪,這妖怪大而無邊,遮天蔽日,他就像是匍匐在陰影之下的□□小雞,對方伸出一根指頭,他就要被碾成碎末。
他戰慄得像枝頭的粟糠,不知不覺,眼淚鼻涕已經爬了滿臉:
“別、別殺我,我都說,我都說!湛玉山是被無骨人帶走了!無骨人一般藏身在地下的洞穴之中,這裡不常能夠看見,它們主要生活在另外一個……另外一個世界裡!”
“另外一個世界?”嶽輕低吟道,看着人猴嚇破膽子,隨時要暈過去的模樣,他腳上微鬆,臉上不在帶着憤怒,神色淡淡,“你繼續說。”
或許是發現嶽輕沒有了之前的憤怒,楊袁的身體抖得沒有那麼厲害了,但恐懼依舊佔據着他的腦海,讓他腦海變成一團漿糊,連帶着敘述也結結巴巴,顛三倒四:“那……那個世界……我們……我們說的是門,門裡頭的,都很厲害……門外頭的,都普普通通……有一天……門突然能夠打開了……我們……我們都能從那邊來到這一邊……但後來,大家發現……這裡除了安全一點之外,也……也沒有什麼好處,尤其是很多力量在這裡都不能使用出來,也不能走出這一座山,想要強行闖過,還會和白霧發生戰鬥,所以——”
說了這一長串的話,楊袁總算在猶如被名爲恐懼的颶風肆虐過後的腦海中找回了一點理智,聲音也跟着順暢不少:
“所以……所以後來厲害的傢伙還是呆在原來的世界,並把沒用的的東西踢到這邊來……”
“說等我們找到足夠有趣的東西上交那邊,纔會再打開門,讓我們進去居住,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的,都是一些不怎麼厲害的,交不起房租所以被放逐了的可憐怪物……”
楊袁說着說着還心酸了起來,頓時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淚來了。
嶽輕與張崢竟無言以對,他們先努力把“沒房流浪狗果然好可憐”這個印象從腦海中用力洗去,方纔對視了一眼,共同得出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這座山中有一扇門,門連通着兩個不同的世界,門後的世界……十分可怕!
嶽輕再一次聯想到自己通過羅盤丈量神農嶺時候發生的事情。他的聲音變得又低又沉,再次重複自己的第二個問題:“無骨人帶湛玉山去了哪裡?”
楊袁欲言又止,半晌沒有說話。
張崢在旁邊等得抓心撓肺,恨不得卡着楊袁的脖子讓他把最關鍵的東西給直接吐出來,他忍不住再去看向嶽輕,等待嶽輕繼續發問。
但這一回,嶽輕也沒有了聲音,只是擡頭極目望向遠方,許久之後嘆了一口氣:“……還是來不及了。”
張崢心中咯噔一聲,連聲追問:“來不及什麼?什麼來不及了?”
他並未得到嶽輕的回答,也沒有再次追問,因爲他已經順着嶽輕視線停留的方向看去,看見了嶽輕所看的那些東西。
嶽輕看着山嶺中林木的東方,天的盡頭。
不知不覺間,籠罩在山嶺上空的漆黑正一點一滴地退去,如同陰影般密密遮蓋了衆人許久的黑暗也如水溶般稀釋變淡,一寸寸向藍色轉變。
天邊先綻出了一點魚肚白。
光最先照亮的是極東盡頭的那片雲。
而後是樹梢,而後是人的眼睛,而後是天,而後是地,而後是整個世界。
當太陽從地平線一躍而出的時候,天地界於月與日間,陰與陽,清與濁,天地間生生不息流轉着的氣正在此時達到最完美的平衡。
這一瞬之間,天地運轉,最原始的力量突然從地底迸發,山石動搖,樹木震動,一種無形的氣浪突然自太陽升起的遠方傳來,一路傳到嶽輕幾人的腳下,剎那之時,除了雙腳生根一般站在原地的嶽輕之外,其餘的所有人都東歪西倒,完全被突如其來的地震給震懵了。
氣浪尚在遠方,五彩的光突然自地面升騰而起,在天空開了一道門!
那門靜靜在半空中虛浮數秒,門後的一切都由色彩與線條組成,這些色彩與線條在門的後邊飛速變換,一會兒組成人面蛇身,直目正乘的燭九陰,一會兒組成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的天吳;一會兒又是聚集在一起十個神人,所行之處,百藥爭開。
突然巨門一震,自中縫裂開一道縫隙!
那色彩與線條立刻分向兩側,縫隙之中,濃郁的天地靈氣已先一步從另一個空間流淌向這一個空間!
天地間的吸力突然變大了。
剛纔張崢是被氣浪吹得東歪西倒,現在張崢是被氣浪吸得東歪西倒,不得不抱住一些生根在地底的巨樹固定自己的身體,以免飛上半空。
“你看。”嶽輕雙手背在身後,身姿如同風中勁竹一樣挺拔。他面色沉鬱,忽而開口對張崢說話。
張崢頂着大風循聲看去,只見天空之中,巨門之下,突然升起了兩道黑點,那黑點是——
“那就是無骨人和湛玉山。”嶽輕聲音微帶凝重。
一聲落下,那兩點黑點已倏忽穿過巨門的縫隙,消失於這一方天地之中,而後巨門一刻也不耽擱,“砰”地一聲合上,消失在天地之間!
日月陰陽同在的時刻過去了。
日升而月落,清揚而濁降,陽起而陰俯!
天空大放光明!
嶽輕身後,張崢呆呆地看着遠方的天空,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半晌,他只聽身後傳來聲音,回頭一看,嶽輕正面帶惋惜,嘆道:“原來是這樣,我算是知道爲什麼神農嶺的山神會放着正正經經的將軍不做,轉而掠奪從屬的生機壯大己身,原來竟是患生心腹,只得斷尾求存!”
張崢默默看向嶽輕,以目光示意對方趕緊解釋清楚。
嶽輕信口解釋:“門那邊的怪物對於這個世界是不是外來物種?”
張崢道:“當然是。”這不是廢話嗎?
嶽輕又問:“外來物種對於本地生態一般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張崢想想,覺得這好像是基本的中學生物知識:“破壞本地生態吧,經常因爲沒有天敵瘋狂繁衍,然後導致它們的食物滅絕,進而再影響本地的其他物種,總之環環相扣,最終徹底破壞了整個生態圈的平衡。”
這段話說完,張崢也反應過來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門那邊怪物的入侵,會破壞神農嶺的生態平衡?”
“就這殺傷力,不止破壞神農嶺的生態平衡,還能破壞人類社會的生態平衡呢。”嶽輕吐了個槽。
“……”張崢。
“……”嶽輕。
“爲什麼你一臉‘一言難盡,你他媽還是別說話了’?”嶽輕納悶問道。
“因爲大師你一臉‘請叫我科學家’的正直臉太讓人蛋疼了。”張崢是真蛋疼,說好了的上天入地神鬼莫測呢,大大我們纔不想要這麼接地氣的答案呢!
“要求這麼多,簡直不能當朋友了!”嶽輕無語。
“別介啊,我們什麼關係,大師你快繼續。”張崢忙道,順便還問了自己剛纔想到的問題,“這麼說來的話,神農嶺是將自己當作一道關卡,像長城那樣,五十年如一日的屹立在我們身前,流血流汗,默默無聲地爲我們抵禦外來入侵者?”
話音未落,前方的地面突然一陣抖動,好像一隻土龍潛伏在土壤之下,快速遊動。
張崢頓時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躲到嶽輕身後,就見土龍在自己雙腳的三步之前停下,一個拳頭大小,灰不溜丟的胖蘿蔔骨碌碌滾到了自己腳下。
等等,爲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個胖蘿蔔?
張崢定定神,再定睛細看,頓時驚疑不定,只見那胖蘿蔔上頭兩片綠葉,身上五官宛然,哪裡像蘿蔔,分明是都長出了人臉的人蔘!
嶽輕早感覺到了山神的氣息一閃而逝,此時低頭一看,不等張崢發問就說:“山神給你的禮物,收好了。”
張崢:“……”他看着這大胖人蔘,覺得拿出去也是搞不好要成百上千萬,也是有點點複雜,“就因爲我說了它的好話嗎?”
嶽輕:“當然。”
張崢:“它是不是有點……”太好騙了。
嶽輕淡定:“反正智商肯定沒有旁邊那隻人猴高。”
張崢納悶:“但如果每個給它說好話的人它都給這麼貴重的禮物,那以前那些祭拜的人不是早發財了嗎?”
嶽輕看傻瓜似地看向張崢。
張崢心道我說了什麼很奇怪的話嗎……
嶽輕語重心長解惑道:“老虎會在意腳下螞蟻怎麼逢迎自己嗎?”
張崢:“不會。”他頓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說——”
嶽輕理所當然:“你之所以拿到寶貝,當然是因爲我先將它一頓好揍,教它了個乖啊!”
張崢竟無言以對,片刻後,他正樓:“劉和平、祝靈、鄭幼文、還有昏迷在一旁的苗勇都沒有事情,但湛玉山……”
這纔是現在最要緊最棘手的事情,畢竟在自己眼前失蹤,總不能就這麼將人放着不管了。
嶽輕一陣沉吟,繼而將手朝兜裡一摸,掏出手機撥通個號碼,說:
“喂,是特勤組的同志嗎?你好,我要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