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武好古期待中的天津大學著名校友有耶律大石、蕭幹、郭藥師、金兀朮等等……而要把這些年輕有爲的北方學子都變成天津大學的校友,肯定要有一面能忽悠人的大旗了。
考慮到蘇東坡在遼國的高人氣,武好古就想把自己的這位老師請到界河商市去一遊,順便主持“天津大學”的開辦大典。
蘇東坡看着自己這個大異於尋常儒生的好學生,沉吟良久,點點頭道:“老夫在海州這裡,常常聽說界河商市的名頭……倒真的想去走一遭。不過現在天氣漸涼,不是老人出門的時候,等到明年春天再啓程北上如何?”
武好古忙拱手道:“老師能去,定能讓界河商市名聲大振,學生在這裡謝過老師了。”
蘇東坡拈着鬍鬚,笑道:“崇道,你是要借老夫的名氣壯大界河商市和雲臺學宮界河分院的聲威吧?”
“果然瞞不過恩師。”武好古笑道,“弟子一介商人,辦個商市還可以,可是要辦書院卻有點沐猴而冠了。”
“是嗎?”蘇東坡笑眯眯地看着武好古,“你真這麼想的?”
“……”
武好古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時候,蘇東坡就自顧自往下說了:“這些日子,老夫常和章子厚一起探討你的道……在老夫和章子厚看來,當今世上的大儒沒有人可以和你相比。”
這捧的太高了吧?是不是傳說中的捧殺?
“我的道?我的名……”武好古一愣,心裡有些發毛——自己這兩年可是做了不少離經叛道的事情,該不會是讓章惇那老賊給瞄上了吧?
有點心虛的武好古笑道:“老師,您說的是學生的經商之道嗎?”
蘇東坡搖搖頭,“你經商的本事雖然舉世無雙,但是遠遠稱不上道……至少不是爲師和章子厚看得上眼的道。”
武好古這樣的商人在將來肯定是要被人當成“商神”、“商聖”和“財神爺”供奉起來的。不過蘇東坡和章惇也不可能天天湊一塊談生意經啊。
“老師是說學生的繪畫之道?”武好古又提出了繪畫。
他在世界美術史上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的確可以稱爲“道”,不過在蘇東坡看來,畫畫終究是小道。
“崇道,”蘇東坡笑着說,“你就不要在爲師面前裝糊塗了!經商也好,繪畫也罷,都不過是小道。能讓爲師和章子厚論上多日的,自然是能夠窺見到大道的道了。”
還是被發現了!
武好古吸了口氣:“老師說的實證之論吧?”
“對!”蘇東坡笑着,“章子厚和老夫都是天下大局之外的人了,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做學問了。所以纔會注意到你的實證之論……這可是大道之門啊!”
後世中國人幾乎人人都知道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其實就是一條哲學大道!
這是一種認識和探索世界的方法,是一種檢驗真理的方法,是可以用來和玄學、神學,還有教條主義相抗衡的思想方法。
在後世,這種思想方法的確立,其實就是中國經濟騰飛的基礎——有了實證主義哲學,中國人才能解放思想!如果人的思想被各種條條框框,各種教條所禁錮,是無法發揮出最大的潛力的。
實證主義並不是完美的,同樣存在着漏洞和謬誤。不過卻可以用來破除教條對人的思想的束縛,同時……實證主義的確是一種可以支持科學進步的思維方法。
而在眼下的北宋末年,教條主義正在佔領人們的思想——後世的人總喜歡把中國人思想的僵化歸咎於騙文盲的朱程理學,其實這個鍋應該屬於教條主義。言必稱孔夫子,必稱老祖宗,連孔孟之道的解釋都完全固化,不得有半點突破,這就是教條主義。
而王安石提倡的“一道德”,就可以看成教條主義大洗腦的開端。連儒家經典的解釋都被教條框死了,不允許創新,不允許思考,一切照書本上的來,人的思維怎麼能不僵化?
至於怎麼解釋,解釋的對不對,好不好,是不是往裡面加上一段重視技術革新的話語,都改變不了教條主義的本質。因爲僵化的教條不能與時俱進,即便現在是對的,將來也會變成謬誤。
所以武好古提出的“實證主義”,其實就是站在“一道德”對立面的。
甚至,實證主義還可以用來檢驗孔孟之道本身……
不過武好古現在提出的僅僅是非常膚淺的實證主義觀點,並沒有,也不敢進行深入的闡釋和研究。生怕引起奸臣和君子們的注意!
可問題是“實證主義”是可以用來尋求“大道”(就是世界觀)的工具,而“大道”的缺失,正是儒家思想在面對佛教、道教、天方教和景教等宗教思想時的一個巨大缺陷。
也就是說,實證主義既可以用來質疑儒學,也可以成爲儒學的思想武器!
沒有實證主義,儒家的“大道”是缺失的,而有了實證主義這個工具,儒家的“大道”就變成了科學——儒家的大道是一個問題,是要“求道”的,而實證主義就是求道的工具。
和擁有了實證主義的儒家相比,其他各種將大道歸於神和玄的思想,就都處在了被檢驗和被批判的地位上了。
這樣重要的哲學理論的提出,在儒學的世界觀尚沒有被補齊的北宋末年,又怎麼可能長期被人忽視呢?
“崇道,”蘇東坡拈着鬍鬚,認真地看着武好古,“你的實證可以回答聖人的問道……這可是儒學千年來沒有過的創舉啊!後世將會稱你爲子,你這樣的大儒,應該專心學問,應該著書立說,不應該把太多的精力擺在官場和商場之上。
如果你能把實證之論和儒家的道理結合在一起,甚至孔孟之後的儒,也沒有人能和你比。也許再過百年,老夫就要借你的名望爲後人知了。”
著書立說,還武子……武好古腦門上直冒冷汗,自己這個大儒是裝的,裝着裝着怎麼就成真了呢?
而且這實證主義大旗在20世紀中後期的中國被高舉起來後,都招致了相當強烈的反應,何況在眼下的11世紀?
自己會不會陷入一場儒家學術鬥爭的漩渦?
“父親,您叫我們?”
蘇東坡的兩個兒子,次子蘇迨,三子蘇過這時連袂走進了蘇東坡的書房。
“仲豫兄,叔黨兄。
武好古認得他們,連忙拱手行禮。蘇迨和蘇過也各自還禮。
蘇東坡對武好古道:“仲豫和叔黨對你的實證之論也極有興趣,想和你一起探討鑽研,他們還可以幫助你著書立說。”
“老師,學生……”
武好古剛剛想要婉拒,蘇東坡卻一揮手,以少有的嚴肅表情說道:“崇道,你既然拜了老夫爲師,就應該聽老夫的教誨。你如果沒有提出實證之論也就罷了,老夫也不會逼着你去鑽研。但是你既然有此見地,已經立在了古往今來探尋大道的儒生們的最前列,那老夫就不能容你埋沒這個學問了。
因爲儒家有了實證之論,纔是真正完整的大道!在爲師看來,天下間沒有比這事兒更要緊的了。如果你不答應,這雲臺學宮,不辦也罷!”
武好古知道自己不能拒絕蘇東坡的要求了……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了它啊!
……
武好古掉進自己挖的學術大坑裡去的時候,他的兄弟武好文則掉進了官僚主義的大坑。
“大府,這是下官和憶之兄聯名的奏章,請您過目。”
武好文已經被紀憶說服了,不再堅持自己站在做官的觀點,轉而做一個跪着的青天了。
青天既然都跪着了,那麼在藍田縣試行府兵制的事情就好辦了——其實根本用不着試行,府兵制就是起源關隴啊!就是宇文泰的主力被高歡拼光後,不得已拉攏關中豪右鄉兵從軍搞出來的東西。
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北宋的禁軍都被養廢掉了,新軍又因爲各種扯皮建立不起來,只有府兵制是共識——舊黨一邊范仲淹和司馬光都推過府兵制,新黨一邊王安石也推府兵制。所以部分恢復府兵制,似乎也成了北宋王朝重建武裝力量的唯一辦法了。
除了府兵制之外,和《周禮》沾邊的井田制和《呂氏鄉約》所面臨的爭議也不是很大。畢竟源出《周禮》,誰也不好公開反對吧——這其實也是一種教條主義,可以用武好古提出的實證主義進行反駁……
不過用實踐檢驗《周禮》並不是武好文要考慮的事情,他現在要考慮的,就是這麼把眼前的差事糊弄好了。
糊弄好了,才能做一個官階更高的,跪着的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