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腳灣的污水,柳溝口灣的死魚,病牀上打着繃帶的述寶,兒子和玉清,一幅幅圖片反覆在陳宗貴的腦海裡出現,過幻燈片似的,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亂成一片。
讓陳宗貴理不出個頭緒,累得頭痛。
陳建華的心情並不比爹輕鬆,他咽不下這口惡氣;但是,又吐不出來。
好像僱兇打人這件事是針對着他來的一樣,他感到無比屈辱和憤怒,他覺得只有組織上訪要求政府嚴懲兇手才能出了這口惡氣。
但是孃的話讓他不敢越雷池半步,娘是在用死要挾他啊。
田玉清知道陳建華對這件事一定不會置身度外,陳述寶被打這件事田玉清也感到心裡有說不出困惑。
她下意識地覺得這件事對她和建華有着某種聯繫,但是又說不清聯繫在哪裡。
她想見建華,建華也想見她。
見面後自然是談陳述寶被打的事。
“這些人太猖狂啦,簡直就是土匪。一條腿就生生地給打斷了!”建華氣憤地說。
“這些人下手太狠了,看樣子老文書得罪人不輕;這麼個老實人怎麼會得罪人呢!”玉清說。
“老實人照樣得罪人,主持公道就會得罪人。”
“是不是他家裡人在外面得罪了黑社會,聽說那些人開着車來的。”玉清說。
“什麼開着車來的,幕後操縱者還是咱村裡的人。”
“咱村裡人不可能,村裡人誰不說老文書厚道。”
“都是因爲他組織聯名上訪;所以有人報復他,這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事。”
“你是說化工廠乾的!”田玉清憤怒了。
“我沒說,你着什麼急?”陳建華並不相讓。
“你剛纔怎麼說的?你直說就行啦!你乾脆說是我爸乾的算了,你別在背地裡瞎起鬨。是個男人就直接明着幹,到公安局去告我爸。”
陳建華悶着氣不說話。
田玉清仍不依不饒:“人家老文書敢說敢做明着來,你就是一個縮頭烏龜,卑鄙的小人,不是男人!”
陳建華被激怒了:“好,我讓你看看我是不是男人。”
“好,你去告我爸,告去吧!”
“我爲什麼要告你爸?我要的是法律嚴懲兇手!”
田玉清哭着走了。
尚美芹看到女兒在房間裡哭,知道女兒受了委屈,就跑過來安慰她。
“玉清,怎麼啦,誰欺負你?說話呀,你告訴媽,媽去找他。玉清你倒是說話呀。好孩子,跟媽說說是到底怎麼啦?”
“媽,你別說啦!”
“你這麼一個勁兒地哭,媽怎麼能不着急?你倒是告訴媽呀!”
“媽,你說老文書是讓誰打的?”
“你怎麼能問起這事來?他們自家人都不知道,媽怎麼能知道;再說這事與你有什麼關係?是誰打的有公安局調查啊!”
“他們都說與化工廠有關。”
“……你聽誰說的?與化工廠有沒有關係,你着的什麼急呀?你操這心幹什麼?”
“媽,建華說他要組織聯名上訪,要上級調查兇手。”
“哈哈,就爲這個你就哭了。怎麼你是兇手?是兇手你就到陳宗貴家去自首啊,讓他放你一馬!”
田嘉禾推門闖進來了,看樣子玉清和她媽說的話田嘉禾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爸,看你,孩子受委屈你就別再難爲她啦。玉清,建華那孩子不會的,他只是看到老文書被打,出於義憤而說說。再說這事也不是對着你,你別往身上攬。”
田嘉禾說:“你就這麼瞭解宗貴他兒,你孃兒倆一起搬到他家去住吧。你嫁給宗貴,你女兒嫁給他兒子,你們還是一家人。”
田玉清低頭不語,她媽坐在身邊輕輕地撫着她的臂膀。
田嘉禾狠狠地扔下一句話走了:“你去告訴陳建華,讓他去告吧,他能告贏了,我的女兒一定嫁給他;他要是不告或者告不贏,那他就等着吧!”
因爲女兒玉清,尚美芹這幾天也是心事重重。家裡人一個個愁眉苦臉,陰雲密佈。
田嘉禾本來對尚美芹就愛搭不理的,視若無睹。
田玉清又滿臉愁容的,田嘉禾知道是與陳建華的關係上發生了摩擦,所以他非常惱火。
田嘉禾一旦要對誰攻擊了,必須是全力以赴,包括對自己的家人。
“這幾天我看咱家裡好像是有大事要發生。”
田嘉禾放下碗筷冷冷地對尚美芹和田玉清說。
“這幾天玉清不大舒服,所以心情不好,歇兩天就好啦。”尚美芹安撫道。
“不舒服?什麼病?”田嘉禾追問。
“沒什麼病,歇兩天就好啦!”尚美芹還是那句話應付着。
“我看清了,是相思病,想男人啦!你今晚上就到陳宗貴家去睡吧。今晚去了,明天病就好啦!”
“她爸,你這是什麼話呀?虧你還說得出口,玉清還是個大姑娘呢!哪有這樣當爸的?”尚美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玉清低頭流着眼淚,尚美芹把女兒攬懷裡……。
玉清真的想見建華了,但是又不敢去見。
每天晚上她都想法繞道去他倆約會的地方觀望,看看建華是否會來。
一天,兩天……她都是忐忑地去了,然後恍惚地離開。
玉清想見建華,想俯在他身上痛哭一場。
建華也想見玉清,他想安慰玉清。
還要告訴她,因爲聽了她的話才決定放棄上訪。
同時他更想向玉清講環境保護的重要,建華收集了大量報刊的文章,讓玉清閱讀。
晚上,建華一直在等玉清,玉清遠遠地看見了;但是卻沒有勇氣走過去。
建華一直在徘徊,等待;玉清焦慮地在遠處觀望。
月亮在慢慢地往上爬,爬得很累;但是很頑強。
玉清向建華走去,玉清很緊張,心跳加速。
聽見腳步聲,建華知道是玉清來了,急忙迎上去。
玉清再也控制不住,“建華——”玉清撲倒建華身上,痛哭失聲,用手不停地捶打建華。
建華將玉清抱緊,“玉清,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娘都罵我了,讓我給你道歉。”
玉清緊緊摟着建華的脖子,像是擔心一鬆手就會失去。
“玉清,那天是我不好,我太激動了,說話刺傷了你。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聽你的。我娘說好男人不能欺負女人,我娘還說,女人是用來愛的,用來關心體貼的,用來保護的。”
玉清只是輕輕地抽泣,不說話。
“玉清,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化工廠的污水問題不可能一下子解決,要慢慢來。”
“別跟我說化工廠的事,你一說我就緊張。你抱緊我,不想說話。”玉清說。
“好的,做什麼事情都需要個過程,等人們認識到污染的危害,事情就好辦了。我收集了很多這方面的資料,尤其日本的。日本的污染厲害多了,現在日本治理得很有成效。玉清,我們要保住田莊的碧水和藍天啊!”
忽然有腳步聲近了。
“有人來啦!”建華說。
玉清鬆開了手,兩人要離開,擡頭一看另一個方向也有人走來。
玉清害怕了,“什麼人?”
建華用力握了握玉清的手說:“別害怕,是聯防隊巡夜的。”
“幹什麼的?”聯防隊的人問。
“沒事兒,玩的。”建華說。
這會兒,馬上共四名聯防隊員把他倆夾在中間。
“深更半夜的到這裡來玩啊?不知道最近機井房經常少東西?現在又是‘嚴打’!”
“機井房少東西與我倆有什麼關係?”
“哪個村的?”
“田莊的。我認識你們隊長。”建華說。
“這女的是誰?”
“不用問,你認識化工廠的田廠長嗎?”陳建華問。
“認識,很熟悉。”
“那就行了,你就沒必要問她是誰啦,我倆可以走啦?”建華拉着玉清就走,對面的兩個聯防隊員趕緊讓開。
“這個女的可以走,你還有一個手續沒辦,你跟我倆到聯防隊走一趟。”
“我跟你們到聯防隊幹什麼?我又沒犯什麼事!”建華不高興了。
“是啊,正因爲沒有什麼事,所以你也不用怕。現在是嚴打階段,凡是夜間碰到外出的都要做個登記,就是按照要求走走過場,這是我們的公務。”
“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種要求,要宵禁也得有個告示啊!我不去!”建華不耐煩了。
“你這是難爲我們,現在是特殊時期,上面有規定我們必須執行。去聯防隊也不遠,到那裡去登記一下就行啦!”
“好吧,那我先把她送回家,然後我自己去聯防隊;她一個人害怕走夜路。”
“那多麻煩啊,再說夜已深了,都該早早睡,我們也好換班了。我們兩個人去送她,你和我們一起走,這多好。”
“好吧!”建華只好答應了。
建華哪裡知道這是設好的陷阱,那裡早有吉普車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