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陳曉麗一直不安心,她總覺着這次整頓是逃不過去了。她去找田賢文。
“田老師,你說是不是我會被清理下去?”
“不一定吧?說不準,每一個人都有可能。”田賢文應付道。
“你是一定清理不着的。陳宗國也沒事,他是模範人物。不過他那個模範現在也不頂用了,養豬的模範。現在抓正規教育,他落伍了。再就是我、田春梅、李寶柱,他倆在業務上都不如我。田春梅就是能教音樂;可是也不會識譜,就是在宣傳隊上練得嗓子好。李寶柱更不行,修修門窗、課桌、凳子什麼的,其他什麼都不會。”
“是,論業務你確實是挺棒的。”田賢文是奉承話,但也符合實際。
“我就是太實在了,校長對我印象不好。”陳曉麗說。
“印象是一回事,工作是另一回事。”田賢文嘴上這樣解釋,但是實際上他也有這方面的感覺。
“我就怕校長犯印象病,田老師你說能不能?”陳曉麗是信任田賢文,所以想從他這裡得到答案。
“照理說不會的,當領導嘛就應該有領導的胸懷。領導就應該講原則,按照原則辦事,人做事應該大公無私。”田賢文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想不到他也能這麼圓滑。
陳曉麗聽起來很受用,心理踏實些,說:“我平常就是說話直了,其實都是爲領導好,爲了工作,沒有半點惡意。校長也曾經在教師會上表揚過我,說我在民主生活會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啊,民主生活會嘛,都那麼咕嘟着嘴,一言不發;那會怎麼開?就是發了言,也無關乎痛癢,那會開了也沒意義。”
“對,我就覺着心裡有話說出來是好事,悶在心裡倒不好。”
“對,就應該這樣,對工作負責、對領導負責。”
田賢文應酬着,內心卻說:“唉,誰又能做到呢?只有你陳曉麗。”
“田老師,你在校務委員會,也是領導;你說,校長他能夠理解我?”
“應該能,人都應該出於公心。”
陳曉麗心裡徹底踏實了,高高興興地從田賢文家出來,路上遇到李寶柱。
“陳老師做啥來?”
“沒事,閒溜達溜達。你呢?”
“沒事。”
二人打個招呼就過去了,陳曉麗回家了,李寶柱去了陳宗富家。
“寶柱,來吧!陪我喝盅?”
陳宗富家吃飯晚,老婆孩子剛吃完飯,他還在喝酒。
面前擺着一小蝶鹹菜,半個鹹雞蛋。塑料桶裝着酒放桌子邊。
李寶柱說:“我不會喝。”
“少喝,就喝一盅。”說着站起來找盅子,拿過塑料桶來倒酒。
李寶柱忙過來阻攔,攔着攔着倒上酒了。
“坐下,別嫌棄餚不好,喝酒的人不講究吃。”
“我吃飯了,喝不進去,肚子飽飽的。”
“飯後酒自古有,如果你嫌棄的話就別喝。你來了,我高興,我再陪你喝兩盅。”說着把盅子裡的酒乾了,又倒上一盅。
李寶柱只好勉強地端起盅子,用嘴呷了一口。
“拿筷子,來,雞蛋自己醃的。”
說着陳宗富把半個鹹雞蛋推給李寶柱,這半個鮮雞蛋吃了已經不是一頓了。
李寶柱用筷子把半個鹹雞蛋推回去,夾了點鹹菜填到嘴裡,太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喝茶不?”陳宗富問。
“不喝,我從不喝茶;喝茶睡不着覺。”
“好,晚上不能喝茶。”
陳宗福說,其實是家裡沒有茶;要是真有他一定拿出來。
兩個人說着喝着,李寶柱把這一盅還真喝下去了,有點面紅耳赤。
“陳老師,你是老教師,有經驗;你說這次誰能被清理下去?”李寶柱進入正題。
“誰能?”陳宗富又喝了一口,示意李寶柱也喝,李寶柱喝了。
“清理兩個人,賢文一定沒有事,我也沒事。”
“您當然沒事,您是‘老三屆’有學歷,教學業務也棒。”
“論業務水平,宗國和春梅二人較差,但是宗國是校務委員會的,也算是幹部。”
“這次領導小組怎麼沒有他的名字?……他就不是幹部了。”
“就算不是幹部了,可他是模範人物,上過報紙的。”
“那也不是正規報紙,上面印着是內部資料。”
“那也算是文件。”陳宗富給予肯定,他覺着怎麼說宗國和他都是姓陳,如果讓宗國下去他感情上不能接受。
“那陳曉麗呢?”
“陳曉麗語文比較棒,寫過通訊報道。”
“可是也沒 寫成啊!天天寫,報紙上也沒有登。現在也不寫了。”李寶柱連忙否認,“校長對她印象也不好。”
“她就是嘴不好,人還是挺好的。”陳宗富說。
“那一次校長唸錯了一個字,我們都沒有聽出來。她……”
“告訴你,我就聽出來了。戊戌變法,這是歷史,他說是茂茂變法。”
“那校長跟陳曉麗爭論時,怎麼都不說話;還是張曉麗拿着詞典,校長才承認的。”
“她這是不給校長面子。寶柱,我告訴你,我這個人話雖然多;但是,我不會像陳曉麗那樣,我的毛病就是嘴快!”
“陳老師,你說陳曉麗能不能被清理下去?”李寶柱急切地追問,其實是擔心自己。
“如果我是校長的話,我會秉公辦事的;可是校長能怎麼辦這就很難說了。”酒精明顯地在陳宗富身上發揮了作用。
“陳老師,你說我呢?”
“你,寶柱,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當然聽實話了,我來就是向您請教的。”李寶柱很虔誠。
“那我照實說,論業務你並不比他們有優勢。”
“那我就要被清理了?”李寶柱很擔心。
“那就看你怎麼操作了?”
“操作?也不是我負責清理,我怎麼操作!”李寶柱覺着陳宗國的話太離譜了。
“是啊,所以你得想辦法吧啊!能不能被清理關鍵看有沒有人給你說話。”
“誰?”
“你有沒有關鍵的人物?”
“陳老師您照實說,我這個人直來直去,社會經驗不足,您必須指明瞭。”
“你與校長有沒有別的來往?譬如,送沒送過禮?”
“沒有,現在就送?”
“現在送晚了,現喂的雞不下蛋。”
“真倒黴,俺爹剛做了一張好寫字檯,送給田嘉禾了;要是送給校長就好了。”
“有了。”陳宗富一拍大腿說,“寶柱,照我說的辦,保證你沒有問題。”
李寶柱側耳細聽。
“這次整頓,要學校、村支部兩方面蓋章同意。你去找田嘉賀,他就給你辦了。”
“能行?”
“一定行,校長也不能得罪村幹部,田嘉禾現在是實權派,這事找他保準辦好。”
李寶柱從陳宗富那裡得了真經,一點也不遲誤,從陳宗富家出來立馬就區找田嘉禾。
敲開田家的大門,田嘉禾有點奇怪,夜這麼深了,登門有什麼事?田嘉禾腦子裡很快地打了個“?”。
藉着酒勁李寶柱話說得也乾脆了,加上陳宗富的指點,心裡很踏實。
田嘉禾還是客氣地讓李寶柱進了屋,李寶柱一眼就看到了田嘉禾家裡的新寫字檯。
這是寶柱他爹三木匠給田嘉禾做的,一張寫字檯用了近一個月的功夫。
這寫字檯用的全是上等的好料,這做工在鄉下難找,上漆磨光,絕對是頂呱呱地;誰見了誰喊好。
田嘉禾是個很挑剔的人,對這張寫字檯也伸出了大拇指。
每當田嘉禾坐在寫字檯前拿起報紙,自己的身影就清晰地出現在臺面上。田嘉禾就會讚歎:“這樣的手藝以後就沒有啦!”
田嘉禾見李寶柱盯着這張寫字檯瞧,田嘉禾就只給他倒水、讓坐,藉機不動聲色地盯着李寶柱看。
李寶柱端詳了一會寫字檯,又轉過眼來看着田嘉禾,田嘉禾還是不說話。
李寶柱說:“哥,我有事求你啦!”
“哈哈,寶柱喝酒了吧?”
“沒事,喝了一點,再喝點也沒事。”
“你有什麼事還需要求我?你都犯難的事,我能辦了?沒喝醉吧?”
“哥,別人說過,我這事就你能辦了。只要你幫我,我就有救了。”
“啊呀呀!”田嘉禾有意做個個很誇張的表情,“這可是大事啊,我一定得幫。”
田嘉禾心裡想你這狗樣的能有什麼大事,好事壞事你都成不了大事!
“哥,謝謝你了。你真幫我?”
“就憑你這麼熱情,我能不幫你嗎?你看看,整個田莊有誰這麼信任我? 就只有寶柱兄弟啦!”田嘉禾這是說的真心話。
“哥,這我就放心了,我回去啦!”
“這就走?不再坐會兒啦?”
“不坐了。”李寶柱說着起身就要走。
“再坐會兒吧,”田嘉禾把李寶柱擋住了,“你還沒辦成事呢,這樣走了,不就等於白來了嗎?”
“辦成了,你不是答應我了嗎?——你反悔啦?”
“哈哈”田嘉禾笑了,心裡說“真是不透氣兒,比豬還笨。好人啊。”
李寶柱不解地看着田嘉禾。
田嘉禾說:“你還沒有告訴我是什麼事呢,我怎麼幫你?”
“你不知道啊?”李寶柱驚訝地問。
“哈哈,不知道,你還沒說呢!”
“這一次民辦教師整頓,一定就把我整頓下去了。”
“哪我怎麼幫你?”
“整頓誰都要經過村支部同意,村支部還要蓋章。”
“一定要支部同意?”
“一定,支部不蓋章不簽字,上級就不批。”
“寶柱,你真的願意教學?”
“願意。”
“你能教了學?你會教什麼?”
“我教美術。”
“繪畫?”
“是的。”
“你畫什麼?”
“五星、紅旗、東方紅太陽升,上面是太陽下面是大海。”
“哈哈,好,你可以繼續教學。等着有空給我畫副《東方紅,太陽升》,我掛在你爹做的寫字檯上面。你爹這張寫字檯沒白做啊!工錢沒要,還給我添上了好幾塊上等木材。”
“我爹說了,說你是個能人,真的說了。”
“你爹是木匠,眼力好,看得準。放心地回去吧。”
送走了李寶柱,田嘉禾自言自語道:“學不成木匠,卻成了教師,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