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方大夫人之恩才得以來這玄真觀,”觀主說着,嘆了口氣,語氣中不無惋惜之意,“方大夫人是個極其聰慧的女子,我原先還以爲這世間沒有什麼事難得倒她,卻不想……”
不知是骨子裡的隨性還是沒有將她當外人,開始自稱了一聲“貧道”之後,她便再也不曾自稱“貧道”了,如此說話,倒似是與她相交的好友一般。
喬苒在她面前的蒲團上坐了下來:“我姨母怎麼樣了?”
“不知道。”觀主說着搖了搖頭,而後向她看來,“她託我收留你,還有一句話要我帶給你。”
喬苒心頭一跳,脫口而出:“什麼話?”
“她讓你莫要管她的事。”觀主說着瞥了喬苒一眼,略一踟躕,又道,“還有後半句,若是你執意要管,記得莫要進京,不要去長安!”
喬苒一怔,腦中倏地一下閃過好多念頭:但那些念頭太雜,以至於她再次去想時,已經抓不住了。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喬苒看向觀主,起身朝她施了一禮:“小女知道了,多謝觀主提醒。”
觀主點了點頭,看向她:“還有什麼事?”
她是個爽快人,喬苒自也不扭捏,搖頭:“若是有事,小女會來尋您的。”
“好。”觀主應了一聲“好”,抓起被她丟到一邊的拂塵,甩了一記,正色道:“貧道就不留你了,喬施主請便吧!”
又開始自稱“貧道”了,喬苒會意,道了一聲“多謝觀主”便轉身向外走去,還未走到門口,便見到幾個道童衝了進來。
“觀主!”
“觀主!”
……
小道童們七嘴八舌的喊着:“玄香喝的符水,我也要!”
“我也要!”
觀主眉心跳了跳:“怎麼回事?”
拿袖子捂着臉躲在小道童們身後的玄香悄悄擡起頭來。
這一下,倒是讓已經踏出殿門的喬苒也不由停下了腳步。
陽光下,玄香的小臉蛋彷彿剝了皮的雞蛋一般:白白嫩嫩的,縱使五官不夠出彩,卻也看起來分外可人。
素日裡的玄香可不是這個樣子的,成日在外跑的歡的玄香曬得有些黑,又因貪嘴,偶爾臉上還會冒出一兩個疙瘩,這一下倒是讓所有人都驚訝到了。
觀主卻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彷彿並不意外,隨手抓了幾張符給那些小道童,口中卻道:“皮相乃身外之物,莫要執着!”
雖口中嚴厲,但行事起來卻溫和的很,喬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道應是個外冷內熱的主了。
得了符的小道童們高高興興的跑開了,經過她身邊時還會依樣畫葫蘆的作揖喊一聲“喬施主安好”。
到底還是孩子,哪能如大人這般真的做個世外之人?喬苒搖了搖頭,正要走,卻再一次被觀主喊住了。
“喬小姐,”觀主向她看了過來,眼神微妙,“符是我親手畫的,有多少用處我最清楚,玄香喝的那碗符水到底怎麼回事?”
喬苒怔了怔,昨日發生的事情如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閃過,她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緩緩回過頭去:“我不知道。”
觀主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半晌之後笑了:“這裡沒有外人,我便直說了。喬小姐,我不知道那碗符水怎麼了,但一定與你有關。”
“何以見得?”喬苒神色不變。
這副神情落在觀主眼中,她反而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喬小姐身上有秘密。
”不過不等她說話,觀主又道:“能讓黎老太爺不顧克親的名頭也不惜讓最疼愛的孫子的親事來求娶,這個秘密還是藏起來的好。喬小姐自己明白這個道理那是最好的。”
“我還以爲黎老太爺與黎氏那些小輩不一樣,”話已至此,喬苒也懶得再掩飾了,只是有些唏噓,“原來並非如此。”
“人之常情罷了。”觀主道,“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爲什麼不用錢財來解決?黎家又不是缺錢。我瞭解方大夫人,她如此護住你一定有她的原因。五年前那一次,黎老太爺給的東西也足夠有誠意,這纔打動了方大夫人。”
只是沒想到黎氏後輩反對,老太爺一急之下中了風,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如此說來的話,我還要多謝他們?”喬苒笑了笑,不置可否。
觀主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只切記把秘密藏好了。”
喬苒點頭,目光落到她身邊那些翻爛的醫典上,頓了頓道:“我還以爲觀主會讓我幫忙。”
“董大老爺那種人還用不着你的秘密,”觀主說道,“我已經有辦法了。”
喬苒這才施禮告辭,這一次倒再沒有被叫住,她順着來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許是解決了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一連幾日,喬苒都睡得很踏實,見此紅豆才熄了去找觀主理論的念頭,準備趁着這時候,多爲她做幾件衣裙,好讓大家看看自家小姐可比那什麼黎大小姐好看多了。
這想法喬苒只覺得好笑:紅豆從某些方面來說與自己彷彿全然兩個極端,這種她以往覺得無聊至極的想法在紅豆看來卻彷彿天大的事一般。
觀中日子平淡安逸,暫且不說。
山下的金陵城卻已悄然開始熱鬧了起來。
又見一羣貴女自府中走了出來,才從外頭回來的黎辰上前施了一禮,口中叫了幾聲“姐姐”,一雙眼睛笑眯眯的朝她們望去。
若是不知道這個人秉性的,光看這人畜無害的外表,不知有多少人要被他騙了。
那幾位貴女矜持的朝他笑了笑,便上了馬車離開了。
這態度可與對黎大小姐與黎三公子的態度完全不同。也是,就算黎辰相貌生的不錯,可這樣一個整日裡美人長美人短的紈絝子弟,就是他姓黎,也最好離得遠些,免得出了什麼事說不清楚。
貴女們的態度,黎辰不是不知道,卻並不在意。
他大步走入府內,問了一聲“大姐呢”,當即便有人指了黎大小姐的位置。
黎大小姐此時正在自己的屋內挑衣裳,見黎辰也不敲門,也不着人通稟就這麼走了進來,不由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來做什麼?”
同樣是親弟弟:三弟是人中龍鳳的話,六弟就是條蟲,也不知怎的差距這麼大的。黎大小姐對自家這個六弟一向沒有什麼好臉色。
“大姐,”黎辰喚了一聲黎大小姐,討好的爲她倒了被茶水遞過去,“您喝茶。”
黎大小姐並未接過他這碗茶水,只冷笑了一聲,擡眼看他:“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麼,喬家那個呆傻的老大上門找了你好幾回了。怎麼,看上那個掃把星了?”
黎辰“嘿嘿”笑了兩聲,道:“還是大姐懂我……”
“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想叮誰都可以,唯獨這個不行。”黎大小姐說着,眼裡閃過一絲厭惡,“她讓我覺得噁心。”
“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你懂什麼?”黎大小姐一下子站了起來,語氣中帶了幾分壓抑的怒火,“我就是死,也不會讓我黎家的人和那個女人有半點交集!”
黎辰知曉說不動她了,頓時沉下臉來扔了茶杯,轉頭走了。
“小姐。”一旁的侍婢忙上前將茶杯拾了起來。
“扔了!”這尖銳的聲音嚇了侍婢一跳,實在沒有想到一向說話輕聲細語的自家小姐也會發出如此刺耳的聲音。
黎大小姐並沒有在意侍婢的反應,只是拿帕子緩慢又用力的擦拭起了自己的手,臉上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陰翳。
“真噁心。”黎大小姐忽地緩緩開口說了三個字,而後轉頭看向一旁的陰影處。
陰影處彷彿站了一個女孩子:她花容月貌,眼神不屑而倨傲的望過來。
“誰知道是不是事先得了風聲裝裝樣子的?畢竟這世上多的是欺世盜名之輩!”那女孩子笑聲愉悅而得意,“黎大小姐說我胡亂猜測,我的猜測有理有據,可不胡亂……還有,黎家當年到處宣揚我姨母騙婚,親口提及此事的可是黎老太爺,你們所言所行與黎老太爺背道而馳,處處矛盾,陽奉陰違,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來的臉,真是好一個‘至孝的金陵典範’!”
“嘩啦——”一陣聲響,桌上的青瓷茶盞砸到了牆面上,黎大小姐忽然冷笑了起來,指着牆角怒罵起來。
“你算什麼東西?憑你也配!”
“老六再怎麼混賬也不是你這灘爛泥能染指的!”
“不要臉的賤人!”
……
屋內侍婢跪了一地,瑟縮着不敢說話。
待罵夠了,黎大小姐這才坐了下來,向一衆侍婢們望去。
“起來吧!”她聲音又恢復了以往的輕柔溫和,言笑晏晏間清麗而出塵“讓人看了以爲我苛待你們呢!”
“奴婢不敢。”侍婢們垂頭的應聲道。
黎大小姐嗯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們,聲音中動了幾分歡喜與期盼:“今兒初幾了?算算日子三弟快回來了吧!”
代天巡視巡按蘇城不久即將抵達江南府了,官員隊伍中有不少年輕官員,黎兆也在隨行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