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飯堂吃完飯,甄仕遠便將喬苒、裴卿卿和徐和修轟了出來。
“好好辦事去!”指着他們的鼻子點了點,甄仕遠說道,每一個大放光彩的年輕後輩的身後都站着他這麼一個苦口婆心的上峰的。
被轟出大理寺衙門的徐和修扶着腰,巴巴的看向一旁同樣被轟出來的喬苒和裴卿卿。
對上他的目光,裴卿卿好心提醒他道:“我們去吏部,跟你不同路。”
她可聽到了,那個甄大人讓他去的是工部呢!
說的真是好有道理,叫人無法反駁,徐和修默了默,面無表情的轉過頭,而後扶着腰去叫馬車了。
這獨自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爲什麼,看起來有種莫名的“淒涼”。
“瞧着我們好像欺負他一樣。”裴卿卿撇了撇嘴,認真的反思了一番,覺得自己沒有錯,便又高高興興的來拉喬苒的手,高興道:“喬小姐我們走吧,去吏部看看。”
話說起來,這個吏部衙門她還沒去過呢!
喬苒瞥了她腰間荷包裝的滿滿當當的零嘴兒,被她牽着手往吏部走去。
這個“臨時護衛”正是興頭十足的時候。
不過小孩子嘛,都是這樣的。
喬苒笑着搖了搖頭,帶着裴卿卿在街上走着。
因着吏部衙門並不算遠,兩人便沒有叫馬車,選了走路。在經過路邊的小食鋪時,一股甜膩的梅花糖糕味涌入鼻間,裴卿卿腳下不由慢了下來,一雙眼睛直往鋪子那裡瞧,瞧着是走不動道了。
喬苒見狀不由失笑,乾脆停了下來,拉着她往小食鋪裡走去。
這一家梅花糖糕店是新開的,還沒什麼名氣,是以她們進去時鋪子裡倒也沒什麼人。
不大的鋪子一旁支了兩隻四方小桌,她和裴卿卿在靠外的那張小桌旁坐了下來,邊吃邊說話。
“我覺得這個糖糕蘸牛乳更好吃。
”對於點心,裴卿卿自認是這方面的行家,才咬了一口便做出了評價。
喬苒拿起一塊輕咬了一口,沒有去蘸店家給的糖碟,心裡倒有幾分認同裴卿卿的說法。
不過嘴上嫌棄着,舉止還是很誠實的。
三塊糖糕下肚,裴卿卿意猶未盡的還想去拿第四塊時,照在桌面上的日光被一道陰影所取代。
坐外面這張桌子就是稀罕那點光亮,裴卿卿小臉一皺,本能的轉過頭去,卻聽身旁的喬苒還未轉頭便已經出聲了。
“你這麼來了?”
聲音中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
能叫喬小姐用這樣語氣說話的人不多,裴卿卿一張小臉嚴肅的看着站在門口,逆光而立的張解。
張解在門口略略一站,便跨過門頭走了進來,又很自然的在她和喬小姐中間的那一側坐了下來,而後纔開口道:“我聽甄大人說你們要去吏部,便找過來了。路上又看到了這家新開的糖糕店,”說到這裡,他目光落到裴卿卿身上微微一頓,隨即又轉回喬苒的身上,他道,“她見了必然走不動道,你這般寵着她,定然也會陪她在這裡坐上一坐。”
真叫他說中了!裴卿卿朝他扮了個鬼臉,挪了挪屁股,揮手趕人:“我還要吃一會兒,你們兩個去外頭等我吧!”
說罷這些,她丟給張解一個眼色,讓他趕緊把喬小姐帶出去。
她都幫他到這樣了,他應該懂了。
好在身邊兩個倒也沒讓她失望,喬苒聽罷,只輕笑着揉了揉她頭頂的糰子,而後起身對張解道:“既如此,我們便去外頭等吧,讓卿卿在屋裡慢慢吃一會兒。”
張解方纔提到了“甄大人”,可見是特地去大理寺找的她。以她對張解的瞭解,從大理寺一路找過來,定是有話要對她說。
兩人出了糖糕鋪子,走到一旁的小巷附近停了下來。
見周圍無人,張解這纔開口道:“我來尋你是有些話要同你說。”
喬苒略一遲疑,便反問他:“是不是與昨日的事情有關?”
張解聞言忍不住失笑:大天師說的果然沒錯,她或許聽甄仕遠說了早朝冉聞之事後便已有了猜測。
不過事情的具體經過還是要說一說的。
“方纔,我在百勝樓裡看到有兩個吏部官員被人帶走了。”張解說着,臉色有一瞬間的晦暗不明,“那兩個官員就是昨日在百勝樓目睹有人鬧事過後回去稟報冉聞的人。”
女孩子認真的聽着,沒有打斷他的話。
“不過當時那兩人並沒有立刻回到吏部,而是去了一趟《三德書坊》等新到的《書生神筆傳》,一直等到快下值前纔回去。”張解說道。
重點便在“快下值”這個時間段,算一算吏部衙門到她昨日遇到意外的時辰,即便是收到消息的冉聞當場便明白了過來,讓黎兆趕過來幫忙,時間是不夠的。
所以,此前所謂的因爲闕樓案報復的說法根本不可能成立。
這一點,喬苒自然聽懂了:“那冉大人繞那麼大一出可就說不通了。”她說着眼裡閃過一絲興味,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我一個小女子何德何能居然能讓冉大人叫上整個吏部在我面前演這一出?”
雖是疑問,但這個答案其實兩人心知肚明:這天下能讓冉大人這麼做的大概只有一個。
“是陛下吧!”女孩子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無奈。
若不是陛下默許,一個吏部尚書又怎會在朝會上揪着酒樓鬧事那點事大做文章?
所以,陛下爲什麼要這麼做?這般繞上一通無非是讓她以爲對她下手的就是那幾個鬧事的,好叫她嫉恨甚至下手招惹。
她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查個案子而已,盡大理寺官員的職責怎會招來這樣的禍事?如果每一個案子犯事者背後的家眷都如此的話,那大理寺的官員還要不要出門了?
整件事自始至終好似都有人在做那個幕後推手,甚至或許連她接手這個案子似乎都是有意爲之的。
而這世上能做到這一切的,除了陛下還有誰?
想到被紅豆供在家中長臺上的金秤,喬苒眼底閃過一絲瞭然。
她大概懂了。
畢竟是曾經作爲商業聯姻結合的產物,平衡各方勢力是她自小便懂的道理。
當然,陛下手裡的天下比她要面對的商業聯合要大的多,也複雜的多,不過有些道理總是樸素而適用的。
看女孩子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轉爲無奈,最後釋然。
張解道:“原本,我還在想如何勸你,不過看來,你比我明白的多了。”
喬苒釋然平靜的眉眼舒展開來,彎脣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既然想明白了這一些,那麼她要做的就是主動跳入這個局中了。若是這次不跳,下次陛下再佈下的局爲她樹起的對手興許會更厲害,與其如此,還不如主動入局來得好。
至少這一次的對手,她心裡也有幾分盤算。
畢竟比起這等會在酒樓鬧事的,若是來個厲害的,譬如……謝老太爺那樣的,那纔是真正叫人頭疼的事。
昨日遇刺的原因弄清楚了,那麼……那幾個銅板呢?
一想至此,她莫名的生出幾分疑惑來。
銅板是冉大人給的,這次陛下的人突然出手也是冉大人出面布的局,所以,是不是可以說,陛下對冉大人是十分信任的?
那這銅板……她眉心一跳,只希望薛懷的死不要同陛下有關。
“你說,”女孩子遲疑了一刻,擡頭問張解,“我還要不要拿着那枚銅板去找冉大人?”
“如果薛懷是因爲那枚銅板而死的話,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走這一趟了。”張解說道。
他急急追來也是爲了阻止她去吏部。
“如果這枚銅板如此重要以至於薛懷爲此而死,那麼難免不會讓別的人爲此而死。”即便她身上那兩枚銅板也是冉聞給的。
畢竟即便是一樣的東西,出現在不同的時候,出現在不同的人手中,可能帶來的結果都是不同的。
想到這裡,張解嘆了口氣,對女孩子說道:“我自然相信冉大人不是罪大惡極之人,可有時候,在他們那等人眼裡,大局更爲重要。”
喬苒默然。
女孩子臉上罕見的多了幾分複雜之色。
張解看的心尖彷彿被刺了一下,一股鈍痛自心尖不知不覺的瀰漫開來:這世間很多時候都是無法做到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
連他也是一樣。
“我明白的。”喬苒也沒有執著於此的打算,不過……她還是想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之下驗證一個答案。
要驗證這件事其實可以反其道而行,如果薛懷死於謀殺,那麼可能的推測一共就那麼幾種,如果將其餘結果排除了,最後剩下的自然就是可能的結果。
所以,現在她要反其道而行,如果薛懷的死與此無關,那麼他額頭的傷又會是從哪兒來的?
只是,既然她已經“主動”跳入了局,再對薛懷的案子查的太過主動似乎也不太好了,喬苒沒有再去吏部,轉而回了大理寺。
面對甄仕遠的問訊,她也只道此事與銅板無關。
這個說辭顯然不足以說服甄仕遠,不過在官場浸淫多年的甄仕遠在看到女孩子那副三緘其口的表情時,想象已經全開了。
或許是冉聞那老狐狸說了什麼也或者此事還牽連到了他們不能動的人什麼的,總之,既然她說無關,便無關吧!
這丫頭年紀雖然小,辦事卻從來沒掉過鏈子。
甄仕遠的手指落在才寫了幾筆的薛懷案的卷宗上輕輕釦了扣,只略一遲疑,便捲起了卷宗交給她,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個案子便交給你來負責吧!是意外還是別的緣故總要給個說法,是不是?”
喬苒點了點頭,接過才寫了幾筆的卷宗,起身對甄仕遠道:“我記得先前闕樓案查薛懷時,還帶回了不少有關薛懷的物證,我想去看看。”
甄仕遠解下腰間的腰牌遞給她。
喬苒接過,轉身向門外走去,裴卿卿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她是“臨時護衛”呢!雖然,喬小姐說明日就不需要了,可今日太陽還沒落山,她自也要跟緊了喬小姐的。
喬苒一路帶着身後的小尾巴進了庫房。
看管庫房的小吏聽她提起要看薛懷的物證時,只道了聲“喬大人稍等”,不多時便將一大包東西從庫房裡提出來,道:“說來也是巧。薛懷走的急,這些東西當時還未收拾起來,原本是準備第二日給他送回去的,沒想到……誒!”
沒想到這一回去薛懷就出了事,這一大包打包好的東西就沒來得及還給他。
不過也因着如此,喬大人要來物證,也不需收拾,直接提出來就好了。
喬苒接過道了聲謝,道:“東西我便不帶走了,便現在這裡看看可行?”
小吏聞言連忙去拿了兩隻小馬紮過來讓她和裴卿卿坐下來。
又看裴卿卿可愛,還抓了一把瓜子遞與她。
裴卿卿接過瓜子道了聲謝,愈發覺得這大理寺的小吏們除了吃飯吃的多了些,人還是挺好的。
喬苒在一旁打開了包裹,裡頭是不少裝放顏料的瓶瓶罐罐,還有一些文房四寶之類的用具,瞧着倒是沒什麼特別的。
喬苒隨手拿了幾隻瓶瓶罐罐打開看了看:這些東西,作爲薛懷這樣一個喜好丹青的國子監學生來講隨身帶着是十分合理的,並不奇怪。
在庫房門口打瞌睡的看管小吏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似是覺得有些尷尬,便起身過來,道:“喬大人可要幫忙?”
喬苒搖了搖頭,抓着手裡的筆,道:“也沒什麼要幫忙的……”
話未說完,就聽身邊的裴卿卿“咦”了一聲。
“怎麼了?”喬苒轉頭去看她。
裴卿卿搖了搖頭,低頭看向手裡的墨硯,而後眉心擰成了一團,頓了頓,才吐了吐舌頭,道:“喬小姐,這墨硯感覺上手有些不對勁。”
當然,這不是她裴卿卿力氣小,而是直覺這重量不對勁。
習武之人對手裡的重量總比常人敏感一些,墨硯這種東西,她也是摸過的,而手裡這個,重量不太對。
喬苒愣了一愣,將她手裡的墨硯拿了過來,看了片刻之後,聽一旁伸長脖子好奇看過來的小吏忽地“哦”了一聲,道:“喬大人可將墨硯給我看看?”
喬苒嗯了一聲,將墨硯遞給他。小吏接過墨硯之後,看了片刻之後拿在手裡晃了晃,又眯眼盯着墨硯看了一會兒之後,忽然猛地向地上砸去。
這一砸,便叫裴卿卿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聲來。
還好這小吏不知道薛懷的死不是意外,不然怕是不敢動手砸這樣的物證的。
也只有喬小姐有這個膽量明知這是物證還敢看着這小吏砸吧!
而墨硯被這一砸落地, 隨即便濺出了幾塊墨石的碎屑,那小吏看着被磕掉一角的墨石碎屑,拿袖子擦了擦,而後激動的將露出的墨石一角指給她看,道:“喬大人,你看!”
平日裡看管這些雜七雜八的物證,入手多了,自也見多了不少其內“另有千秋”的證物。
這塊墨硯露出的一角黃澄澄的,看顏色和方纔入手的重量,到極有可能是黃金做的。
按他多年看管物證的經驗,有這麼一塊“內有千秋”的物證的話,其他的多半也不簡單。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散落在地上的其餘雜物,隨後,又伸手將那隻墨色筆筒拿了起來。
這份量……好像也有些不對呢!
難道……也是金子做的?
若是這樣的話,這堆證物裡光墨硯就有好幾個,再加上這幾個筆筒……那個薛懷什麼時候這般有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