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不知

聽起來這提議沒有什麼問題,可在座的徐家族老卻皆沉默了下來,一時半刻無人出聲。

活到這把歲數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自是知道的。以借止借,拆東牆補西牆這種事當然是要不得的。

最先開口提議的徐家族老自然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卻不以爲意,他攤手道:“我知道以借止借不是什麼好事,可在座的,爾等可還有別的辦法?”

在場衆人互相看了看,沒有人出聲。

眼下,還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

“真會鬧出問題來的是手頭沒有錢的,我們不是手頭沒有錢,阿緣的錢便是我們的錢。”開口的徐家族老接着說道,“這不是拆東牆補西牆,這只是暫且挪用一二罷了。”

坐在這裡的不是那些年紀尚小的徐家小輩,這把歲數了,尋常言語的蠱惑早就沒用了。

暫且挪用,說的到好聽!本質上不是一樣的嗎?不過,此時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了,徐家需要錢,阿緣的錢暫且動不得,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一陣沉默之後,終是有一個徐家族老出聲道:“這比錢不管怎麼說都有徐家的份,且先問元亨錢莊借了捱過這個難關,待到時候再找到妙真便是了。”

這話一出,沒有人反對,洛陽的事暫時定了下來。

……

不知是委實被妙真的逃獄以及城裡白馬寺的縱火擾的焦頭爛額還是實在不想看到喬苒,又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總之,馮兆喜直到臨行前,纔再次出現在了喬苒面前,而後板着臉隨意敷衍了一句“一路安好”便將他們一行人送出了洛陽城。

今次的洛陽城之行於這幾十個大理寺官差而言也有些憤懣,似乎千里迢迢從長安到洛陽就是爲了在洛陽府衙住幾日,吃幾日洛陽府衙的伙食的。更過分的是那伙食委實節儉,就連尋常普通百姓家的飯食都要比洛陽府衙的好。

就這樣?一衆人面面相覷,喬苒笑了笑,道了聲“啓程吧”便上了馬車。

此來洛陽可不能叫沒有收穫,當然,這之中最大的收穫便是妙真了。喬苒靠在馬車壁上,抱着靠在她懷裡的裴卿卿,兩人頭枕着馬車壁,在馬車的搖晃中打了個哈欠,漸漸陷入夢鄉。

路途無趣,

多數時間都是在馬車上打着哈欠度過的。

……

……

知曉洛陽那裡已經啓程了,甄仕遠看向手頭的定罪書。

這個案子的真相一出,原以爲此案真兇是真真公主這件事已然板上釘釘的百姓頓時失望不已。甚至還有不少人傳言道什麼侍婢只是真真公主推出來的替死鬼,不過這話到底還是因着綠意和綠意兄長的過往被翻出,又有無數人證而漸漸沒了聲音。

真相便是如此,不管如何旁敲側擊的想要證明這是假的,卻依舊無法做到。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當然,關於綠意暗恨真真公主這件事百姓所知的只是真真公主的手下曾無意間殺害了綠意紫檀兩家人的過往,有些事情,對百姓而言還暫且不到公佈的時候。

譬如真真公主牽連進的替換死囚之事,以及那一份令人咋舌和驚訝的名單。

事情已經不是他甄仕遠所能掌控的了,所以甄仕遠只將那份名單以及另一份綠意與綠意兄長的口供交給陛下,卻並未對外言明。

幾日之後,他便收到了這份刑部發來的定罪書。綠意以及綠意兄長被賜鴆酒,這二人必死無疑,這一點甄仕遠心裡清楚,不過鴆酒在一衆死刑中也算得上是其中最不痛苦的死刑之一了,從某些方面,刑部對這兩個兇手已算得上仁慈。

至於牽扯其中的真真公主則被罰俸三年,不過,這對於真真公主而言似乎有些不痛不癢。甄仕遠看到這裡忍不住蹙眉,心裡有些不解,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刑罰,再加上聽聞真真公主的禁足下個月初便解了。所以,如此繞了一圈,聰慧機敏的徐十小姐死了,爲家人復仇的綠意等人也死了,倒是犯下不少殺人重罪的真真公主下個月就能出來了?這樣的結果委實有些令人無法接受。

甄仕遠愁眉不展,突地聽屋門外猛地爆發出一陣高興的喝彩聲,便順手推窗望了出去,卻見幾個大理寺官員正在高興的說笑着。

甄仕遠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徐和修和謝承澤,兩人雖然臉色並不算太好,不過同同僚在一起,也比先前要好上一些了。

徐十小姐的死雖然可惜,人卻總是要往前看的,這兩人也在努力從徐十小姐的死中走出來。甄仕遠見狀,沒有出聲打斷他們的說笑,正要重新關上窗門,一句話卻悄然飄入耳中。

“前兩日有不少人自發到徐十小姐墓前祭拜,你們猜我看到誰了?”那官員說道,“爾等可還記得那位曾在大理寺住了些時日的張夫人?就是說話頂溫柔的那個。她也同百姓一道去祭拜了,和她一同去的是個男子,卻不是那個張明,聽張夫人說是她表兄,我說呢,到底是心裡有了隔閡了。你們不信,我們打賭,這位張夫人瞧着總覺得有些肖似我們喬大人,是個外柔內剛的,我覺得張夫人同張明便是破鏡重圓了,遲早還是要掰成兩半的,興許是要同別人在一起了,譬如那個表兄……”

甄仕遠聽到這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知曉這些手下閒下來是個嘴碎的,卻沒想到嘴碎成這般,同大街上那些無事說人閒話的婦人別無二致。

張夫人那表兄就住在姓喬那丫頭對面,可不是同張夫人一對的,是同方家……一想至此,甄仕遠便一陣頭疼,只可惜,他又不是旁人父母,做不得主。話說回來,至於張明爲什麼沒有陪同張夫人一起去,那是因爲昨日又不是休沐日,張明自然要去衙門當差的。

張明和姚晃這兩人身上的謎團還不曾解開,除了確定這兩人確實被催眠過之外,其餘的消息卻是什麼都得不到,他大理寺也不能總扣着這二人,畢竟這兩人至少以目前的證據來看,與徐十小姐的死並沒有什麼關係。

這個案子雖然找到了真兇,但顯然並不是一個完美結案的案子,有很多摻和其中的人並沒有浮出水面。

這還真不算什麼辦的漂亮的案子,甄仕遠心裡有些憋屈,卻又是這個辦的不漂亮僅僅只找出真兇,幫兇也不曾找到的案子,讓他的名聲一時無兩。

甄仕遠走了會兒神,手裡關窗戶的動作也頓了一會兒,那頭說話閒聊的幾個官員卻已經從張夫人提到了和離,又從和離提到女官之上了。

“聽說宮裡頭最近準備新招一批女官了。”一個年長的大理寺老人說道。

甄仕遠認得這張大理寺的老臉,做事不好不壞,四平八穩的這些年不曾降過位,當然,也不曾升遷過。

這人普通平凡到甄仕遠這個上峰過了那麼久了都無法清晰的說出他的名字。

不過這人雖然仕途上“平穩”到與出衆不搭邊,各種小道消息卻是信手拈來,甄仕遠甚至私下還曾同喬苒說過這些人若是將說閒話的心思放一些到案子上,也不至於這麼多年不晉升了。

眼下,那官員正在說着從外頭聽來的小道消息。

“也是和離的事情多了,致使如今不少女子害怕起來,招女官的事情一傳出來,便已有不少人盯上那些位子了。”

“以往盯上那等位子的都是普通人,這次卻不一樣,聽聞甚至還有京城大族之女報名想要入宮做女官呢!”

那嘴碎的官員說罷這話,便又有人開口接話道:“這些大族之女究竟是怎麼了?這是宮裡的女官又不是外頭衙門裡,喏,譬如喬大人這等的便是上了品階的女官,是不一樣的。宮裡的女官,除了御前薛女官之外,旁的女官同前朝又有什麼不同?也不知她們有什麼可爭的。“

這等宮裡的女官對於尋常家庭出身的女子而言或許是個不錯的活計,可對於這些大族之女,便委實有些不夠看了。

再如何是個女官,總是要做事的,這對於那等自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大族出身的小姐而言,哪個受得住?也不知有什麼好爭搶的。

“若是年長些的女子也就罷了,畢竟因着這樣或者那樣的緣故,約摸着是不大想嫁人而已。可聽聞還有十三四歲還不曾及笄的大族女子在打聽消息,也不知道什麼緣故。”那嘴碎的官員又說着,感慨不已,“你們說這些女孩子胡鬧,家裡人怎的也不管管?”

周圍幾個閒聊的官員也安靜了下來,對這個消息同樣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陛下又不是男子,做了女官也是不可能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的。”

好好出身的大族之女只有一種情況下願意低身下去的去伺候人,那便是打了別的主意的時候。有時候因着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沒趕上選秀,又想搏一搏的,便會去宮裡做女官,只因着也是個能靠近天子的機會。

不過這等情況自陛下登基之後便極少看到了,畢竟陛下是個女子,從根源上便阻止了這種可能性的產生。

所以這些大族之女的表現很是令人費解,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一向不怎麼說話的謝承澤卻突然出聲道:“陛下不是男子,大殿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

這話一出,衆人臉色微變,就連一旁關窗關忘了的甄仕遠一時都愣住了。

對上衆人驚愕的臉色,謝承澤卻神色如常,彷彿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隨口一提,說出了這麼驚人的話語一般,頓了頓,便繼續說了下去:“大殿下是個男子。”

大殿下是個男子。一衆官員怔了許久之後才恍然回神,而後紛紛出聲。

“大殿下才多大?怎麼可能?”

“就是!謝大人莫要說笑了,這是不可能的。”

“而且大殿下身子骨不好,太醫都說大殿下活不久的。”

“說的不錯,便是有原小姐在,原小姐也說過沒有辦法根治大殿下的毛病的。”

“不要想了,事實便是如如此。”

……

一衆官員的聲音幾乎是一個接一個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對此,謝承澤只靜靜的看着他們,頓了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道:“我若是沒記錯,不管是民間還是正史都有記載有男子十歲便爲人父吧!”

這話一出,衆人又是一駭,再一次紛紛駁斥了起來。

“那只是偶有的個例,可不是常事。”

“便是十歲爲人父,太早生子可不是什麼好的,對身體有損。”

“不錯,大殿下自己還是個孩子,連懂都不懂,這可使不得。”

……

衆人口說紛紛,謝承澤只默了默,便再次開口了:“正是因爲無法久活,便乾脆早早留個血脈,左右大殿下是個男子,生子這種事辛苦的是女子,可不是男子。”

這話簡直驚世駭俗!衆人再一次被謝承澤驚世駭俗的話語駭的驚在了原地。

倒是說這話的謝承澤反應十分平靜,彷彿自己方纔隨口說的不過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大實話而已。

這確實是實話, 卻不是尋常的大實話。

幾人互相看了看,終於有人猶豫了一刻,出聲道:“陛下……陛下不會允許吧!”

這次謝承澤沒有回話,只是看向不遠處關窗關忘了的甄仕遠,喚了一句“甄大人”。

衆人忙回頭望去,正見甄仕遠扶着窗站在窗邊,動也未動,一看便知是因着偷聽他們說話,忘了關窗這件事了。

聽牆角被發現可當真是一件尷尬的事,甄仕遠朝他們點了點頭,隨口抱怨了一句“聲音小些”而後才伸手關上了窗。

關了窗便能繼續說了,幾個官員見狀忙轉身去找謝承澤想要繼續說下去,卻沒想到不過關個窗的工夫,那頭的謝承澤便已經同徐和修走遠了。

窗戶沒關嚴實的甄仕遠透過窗縫往外看去,見了這一幕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這些下屬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連這種話都敢談,也不怕傳到外頭去!陛下不會允許?甄仕遠挑了挑眉,嘀咕了一聲:“若是……若是陛下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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