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葛洲郎是毫無道理的,若不是他這個好人,根本就不會有你們的存在。”
“你以爲你身體虛弱的伯父葛懷素不知你們身上中的是毒?他知道,他都知道。他私下裡還爲此事問過太醫,去過陰陽司。怎麼?你們竟然全數不知情?”
……
女孩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葛文額上滿是冷汗,面色白如金紙。
“人皆有求生的本能,這沒有錯。”女孩子聲音突然軟和了下來,若有所思道,“甚至他私下裡去尋求解毒之法雖然本意是爲了自己,可也未必不能幫到你們。”
“是麼?”面色慘白的葛文卻忽地苦笑了一聲,轉而道,“若是如此,他爲何要瞞着我們?還不是自私爲了自己?”
“或許他只是不想讓你們爲此憂心。”喬苒想了想,道。
“憂心?”葛文冷笑了起來,“不憂心便讓我們這些人自小便灌下大把大把治心悸的藥?你可知曉我們家中男女老幼因着常年服藥而個個患了牙病?夜半時常會疼醒?你又可知他自己從來不吃,因爲道治心悸的藥貴,家中負擔不起,他年歲已長,吃不吃都無妨了。我們爲此有多感激伯父……”
本是葛家人自己來爲葛懷素爭辯的,如今卻“詭異”的換了一換,爲葛懷素尋藉口爭辯的成了喬苒,而葛文成了憤怒直斥的那一個。
知曉真相之後,曾經有多感激如今便有多厭惡,多憤怒。
良藥不僅苦口,是藥三分毒,常年服食藥物必定牙齒有損,是以各家上下除了省開銷不吃藥的葛懷素本人之外,幾乎人人都換上了牙病。藥毒忌口不少,不少東西吃不得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可牙疼那種刺骨的疼不是親身體會過根本難以描述其痛苦。
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葛文心中更是憤怒:“他明明知道沒有用的,爲什麼卻要哄騙我們?藥吃多了很有意思?”
這一句話便連喬苒一時都不知如何反駁,只得想了想,道:“或許有所苦衷。”
“哪來的苦衷,便是自私而已。”葛文冷笑了起來,眼眶發熱,他伸手拿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我們葛家人還真是刻在骨子裡的自私。最開始先祖中毒之後爲了所謂的香火,爲了老了之後有所依便不管不顧依舊要將我們這些生來便帶着毒的孩子生下來,我們佔了葛洲郎一家的家財卻不覺得感恩,反而憤怒怨恨他不知變通;伯父便更是如此了,一面瞞着我們,一面卻在暗地裡尋求解毒之法。他從頭至尾都是在利用我們。”
“這句話倒是沒有錯。”在一旁報臂沉默了好一會兒的甄仕遠也在此時出聲了,“他確實在利用你們,他爲了活命與人做了交易,交易的籌碼就是讓陛下拉攏烏孫人的計劃落空,讓大楚與匈奴戰火不熄。”
葛文從來不覺得他葛家人是什麼好人,畢竟對葛洲郎的好人行徑他恨了一輩子,自那之後便厭惡做個所謂的好人了。
可他也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惡人,因爲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可直到此時,驀然回首才發現所謂的真相那麼不堪。
葛文只覺心灰意冷,頹然的跌坐在了石牀之上。
喬苒沒有再多言,與甄仕遠交換了一個眼色,向隔壁關押葛懷素的牢房走去。
在一旁側室旁觀的黎兆見狀就要擡腳跟上去卻被一旁的唐中元擡手攔住了去路。
“黎大人。”唐中元道,“你要做什麼去?”
黎兆不以爲意,伸手想要推開唐中元的阻攔,道:“我去旁觀啊!喬小姐去了隔壁,我們呆在這裡還怎麼看?”
他們此時所在的側室與喬苒去往的葛懷素的牢房分別位於關押葛文牢房的兩側,是以喬小姐去了葛懷素那裡,他便看不到了。
“黎大人,你是個聰明人,便莫要裝傻爲難人了。”對此,唐中元紋絲不動,他擋在門口,道,“喬小姐說過,你今日只能在這裡旁觀的。”
黎兆有些失望,卻還是試着再次問了一遍唐中元:“我真不能去?”
唐中元搖頭:“這是喬小姐的意思,你這樣喬小姐會不高興的。”
喬小姐會不高興啊!黎兆想了想,沒有再堅持:罷了,客隨主便,這裡是大理寺大牢,就算他想硬闖怕也是個難事,還不如乖覺一些,不要讓喬小姐不高興來得好。
黎兆被唐中元攔在了外頭,喬苒走入牢內,看向面前坐在石牀上面容蒼白的葛懷素。
從外表看上去,葛懷素並不似什麼惡人,斯文秀氣,甚至還有些儒雅,只是那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面色一看便知是生了病。
“不用說了,我都認了。”見喬苒走進來,葛懷素閉着眼淡淡的說道,“我懼死,哄騙族人做下的這些事,與他們無關。”
“即使是被哄騙,可烏孫小族長的死是不爭的事實。”喬苒說着問葛懷素,“封仵作檢查過他的屍體,沒有外傷,疑似自盡,他是怎麼死的?”
“要哄騙他自盡還不容易?”對此,葛懷素輕哂,“我只消告訴他他身體殘缺之事已經爲族人知曉,告訴他他那些族人接受不了一個無法延續血脈的族長,正在四處尋他,我幫他備了包裹,讓他想辦法逃跑,他便生了輕生的念頭,而後便道要想想,讓我先出去,我自知他的想想就是自盡,也沒有阻止,果不其然,待之後進去便看到這孩子已經死了。”
要哄騙一個天真的孩子於葛懷素而言再簡單不過了。
“對方拿什麼籌碼來令你相信他能爲你解毒?”喬苒頓了頓之後,問葛懷素,而是話題一轉,直指他的身後人,“令你堅信不疑?”
對此,葛懷素倒不意外,他耷拉着眼皮,淡淡解釋了起來:“我想活,先前甚至想辦法求到了原大小姐的身上。”
聽他提起原嬌嬌,喬苒神色一震,而後便聽葛懷素平淡無波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那個人告訴我原大小姐的藥也救不了我,我一開始是不信的,可吃了原大小姐的藥之後,我的病並沒有起色,這纔不得不信了他。”葛懷素說道。
“那人知曉我不會信,再次現身時他告訴我原大小姐的藥還缺一樣藥引子,若是沒有那個藥引子,原大小姐根本做不到生死人肉白骨。”
“他能清楚的說出我服下藥後的各種反應,又能提前預知原大小姐的藥也沒有效果,我早已信了大半,再加上我的情況已經迫在眉睫,”葛懷素說着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待到緩和了些,才接着說道,“這是我唯一活命的機會了,自然要緊緊抓住。”
爲了活命,他甘願成爲一枚棋子,原本是懷着一口惡氣不甘葛洲郎那個傻好人而對着族人挑撥多年,此時倒是正好可以爲他所用。
“這就對了,若是沒有旁人幫助於你,單憑你一個黃門侍郎做不到這般幾乎天衣無縫的地步。”喬苒點頭,說這些話時神色平靜。
這可不是光光憑藉他想便能做到的,要完成這些需要的是極其厲害的情報網,這個案子從一開始便顯得太過熟悉了,葛懷素一家從頭至尾也只是那人手裡的刀,就如之前徐十小姐的案子一樣。
喬苒眼底陰霾沉沉。
“喬大人,”正垂着眼睛的葛懷素突然擡起頭,向她看來,在看清楚她相貌的一瞬間,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後脫口而出,“早聽聞喬大人與原家小姐長的十分相似,如今一見,倒是果真如此,傳聞半點不誇張。”
喬苒摸了摸自己的臉,淡然道:“我早知此事。”
她和原嬌嬌的相貌最開始就連紅豆都險些弄錯過,若非細看,極容易混淆。
“爲自己不可說的目的能挑起大楚與匈奴爭端的又會是什麼好人?”葛懷素輕哂,“我當然也知道自己在與虎謀皮,可我想活,沒有辦法。”
喬苒看着頹然坐在石牀上的葛懷素,遲疑了一刻,忽道:“你說的與你見面的這個人不會也是蒙着面紗不露真容的打扮吧!”
“是啊!”葛懷素對此倒是沒有什麼意外,“宵小鼠輩總是藏頭露尾的,他與我是一等人,是以他蒙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喬苒心中冷笑:果真又是這個人!此案與上一案如此相似,同樣牽連進了最大的嫌犯真真公主,她可不信這樣的巧合。
“喬大人,這個案子你還有什麼想問的麼?”坐在石牀上的葛懷素卻在此時主動開口問起了她,“若是沒有的話,我倒是有話想要問喬大人。”
喬苒搖頭,作爲刀與棋子,葛懷素不會知道她想要知道的東西。是以,她道:“案子我已然清楚了,將案子整理之後交由陛下做主是我們甄大人要做的事,與我無關。”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又道,“你有什麼話想問便問吧!”
“好。”葛懷素聽她如此說罷,道了聲“好”之後便開再次口了:“我還當真有話想問喬大人。”
“喬大人,我可否能問一問,在外傳的你與原大小姐實則皆是死去的原二爺之女,是不是真的?”葛懷素盯着她,問道,目光裡不自主的帶了幾分審視。
被人如此審視着問話,喬苒沒有蹙眉也沒有不耐,只是略略點了點頭,應了下來:“是。”
“那原大小姐既能生死人肉白骨,你爲什麼不能?”葛懷素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許疑惑。
喬苒搖頭,道:“我不知。”
原本以爲這個回答一出,葛懷素便不會再問,可沒想到葛懷素略略一頓之後便再次開口了:“那爲什麼有一此我問那人可否透露關於藥引之事他會說……”
喬苒心頭一跳,聽葛懷素略帶疑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會說藥引的事同你有關?”
腦中彷彿有什麼轟然炸開一般,喬苒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葛懷素疑惑又喃喃的聲音彷彿自極遠的地方傳來又彷彿就在耳邊輕語。
“藥引的事當真同喬大人你有關嗎?”
“喬大人,你爲什麼不知道?”
“還有,喬大人你同原大小姐真的長的很是相似,我乍一看險些嚇了一跳,不過細看卻又發現五官眉眼並不相同。”
“原來原大小姐的藥還需要藥引啊,怎的先前從未聽聞?”
……
喬苒沒有理會葛懷素的喃喃疑惑,默默走出了牢房,而後向大牢外走去。
正同唐中元瞪着眼睛互相看着對方的黎兆眼角餘光一瞥,瞥到那熟悉的衣袍時雙目頓時一亮,連忙追了上去。
“喬小姐!”
“喬小姐!”
前面的女孩子走的很快,不知是心裡想着事情還是怎麼了,她並沒有理會他,只自顧自的向前走去。
叫了兩聲也未得到迴應的黎兆不得已只得抿了抿脣追了上去。
這一追便直到出了大理寺大牢,黎兆才追上了突然停下來的喬苒。
“喬小姐。”黎兆喊着,走了上去。
喬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黎兆,笑了笑,道:“黎大人,方纔想着案子的事,有些入神了。”
看着女孩子略顯蒼白的臉色,黎兆遲疑了一刻,再次笑道:“案子的事當然重要了。”
似乎審過那個叫葛懷素的之後,喬小姐的心情便不大好了,也不知那姓葛的說了什麼?與先前冉大人百般阻撓他查的嶺南又有什麼關係。
眼見喬苒心情不太好,黎兆想了想,便暫且將原本打算一同吃飯什麼的要求壓了下去,擡手告辭了。
他還是很有眼色的,喬小姐心情不好,便是一起吃飯估摸着也沒心思理會他,所以還是改日再提吧!
一路想着下次通喬小姐見面怎麼表現才更好的黎兆走回了吏部衙門,只是還未來得及踏入吏部衙門的大門,便聽一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三弟!”
一輛馬車停在吏部衙門外的樹下,眼見黎兆出現在視線之中,馬車之內便響起了一道帶着歡喜的喊聲,而後車簾被掀起,一位女子自馬車上走了下來。
素衣白裙,白紗蒙面,出閣與未出閣女子皆可梳得的墮馬髻以及髮髻上的南海珍珠簪。
大姐不管嫁人還是未嫁人,始終是十年如一日的那副“仙子”打扮。
黎兆本能的眉心蹙了一蹙之後便很快鬆了開來,走過去喚了聲“大姐”。
“我看到你蹙眉了!”黎素問自從黎兆出現之後,眼睛便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這個最喜歡的三弟,三弟那蹙眉的舉動雖然稍縱即逝,可她還是沒有漏過自家弟弟臉上的這幅表情舉止,頓時惱怒質問了起來。
“三弟,你看到我爲何不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