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住真真公主的性命?裴相爺輕哂:“所以,天子也不是能任性而爲的,尤其是想做一代明君的天子,在這方面並不比我們這些普通人好多少。”
裴相爺自稱普通人?若放在平日裡或許只會令人發笑,可此時說起來……冉聞道:“相爺說的不錯,比起陛下,我等都是普通人。”
不管是從真真公主的出身還是真真公主這個人來看,陛下都不會喜歡,卻又不得不保她,天子有些時候受的桎梏頗多。
裴相爺看着手中澄淨的茶湯沉默了一刻,忽道:“我記得前兩日大理寺似乎帶着兩幅畫像去了工部和禮部這兩個衙門?”
冉聞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好似是陰陽司的冰燈陣出了問題,查出來進出過冰燈陣的人與前幾年工部和禮部衙門派發的畫像吻合。”
裴相爺聞言“哦”了一聲之後問冉聞:“這如此算來距離大理寺問畫像的事也兩三天了,工部和禮部還沒回應嗎?”
冉聞搖頭,當着裴相爺的面他也懶得兜圈子了,直道:“怎麼可能迴應?這件事牽扯這麼大,一方是徐家少了個好孩子,一方是陛下態度古怪的真真公主,自是哪方都不想得罪了。”
拖字訣很多時候都是個好辦法。有時候事情不管於情於理都該做,可早做和晚做結果卻是天差地別。
此中齟齬兩人自然清楚,估摸着是工部和禮部在揣摩聖意,一時半刻拖着罷了。
裴相爺並未立刻說話,只是一邊喝茶一邊微微眯起眼,似是在想着什麼,一杯茶水下肚之後,他突然開口道:“冉聞,你今兒回去之後拿我的帖子去工部和禮部問一問,道大理寺辦事這麼快,怎的工部和禮部辦事如此拖沓?若是辦不好事情,裴某倒是不介意在朝堂上請陛下爲這兩部衙門換些人手。”
冉聞聽的心中一跳,不過很快便鎮定下來,低頭應了一聲是。
自以爲是聰明人暗自揣摩聖意的不在少數,此時陛下什麼都未說便擅作主張爲大理寺查案增加難度,相爺不管出於何種原因似乎都不大認可。
“老夫就住在真真公主家宅旁,今日就險些被小人鑽了空子。若是再拖下去,大理寺沒有及時趕來,老夫這家宅怕是要不寧了。”裴相爺似乎在解釋自己插手此事的緣由,解釋完之後便復又低頭喝了口茶,淡淡道,“此事總要有個說法,一味的拖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難道當真要將這個案子拖成懸案不成?”
冉聞再次應了一聲是,
半晌之後,忽地再次開口道:“徐家那孩子出事那天,聽說宮裡頭也發生了一些事情。”
宮裡?裴相爺挑眉,似是有些驚訝,他道:“那日宮裡頭髮生什麼事了?”
冉聞道:“是大殿下的事。”
大殿下……聽到這個名字,裴相爺輕嗤了一聲,似笑非笑道:“你不說我倒是險些忘了還有大殿下。”
陛下唯一的子嗣卻被“險些”忘了?這話聽起來當真是怎麼說怎麼有些古怪,不過冉聞卻並不以爲意,似是早已習慣了一般。
“咱們這位大殿下又恰巧發生了什麼事啊?”裴相爺再次爲自己倒了杯茶,神情頗有幾分耐人尋味的意味。
又和恰巧這兩個字用的真是好,冉聞心道:上一次大殿下那裡出事是年宴的時候,這一次是徐十小姐出事的時候,是真的巧。
冉聞道:“聽聞是丑時末的時候又發病了,大殿下宮裡忙了好一陣子,到寅時才止住了病情。”
裴相爺嗯了一聲,接着問冉聞:“太醫怎麼說?怎麼突然發病了?”
冉聞道:“那個時候幾個經驗豐富的老太醫都去了徐家,留在太醫署的只有一個姓柳的新進太醫,雖是也跟着去了,卻根本沒叫他接手。”
所以太醫署對事情的經過並不清楚。
裴相爺挑了挑眉:“如此說來大殿下的病是由原小姐接手的?”
原家那個丫頭幾乎包攬了大殿下的病情這不假,不過一旦大殿下病情得到控制,原小姐想要回去還是能回去的。徐家那孩子出事那一日是元宵節,原家那丫頭按照以往來講應當回原家過節的。
雖然原家那點事私底下成了不少人的笑柄,不過面上原家還是一片和樂融融的。元宵節……那丫頭不回去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啊!
冉聞道:“回去是回去了。不過燈會結束後便回了宮,是以大殿下發病的時候,原小姐很快便趕了過去。”
裴相爺再次“哦”了一聲,對此不置可否。
冉聞又道:“這一次大殿下的病似乎有些嚴重,一直到寅時才控制住。”
從丑時到寅時,比起以往原小姐控制住大殿下病情的速度,似乎有些慢了。
裴相爺擡了擡眼皮,忽地問冉聞:“徐家那孩子什麼時候沒得?”
冉聞眼神一閃:“差不多也是這個時辰。”
裴相爺想了想,道:“衆所周知,我長安城裡有個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徐家那孩子不是一下子沒了的,而是撐了幾個時辰的,既然是經驗豐富的老太醫應當心裡有數,那時候便沒有人提出去請那位神醫麼?”
冉聞道:“聽說徐家那孩子不肯,也不知道爲什麼。”
還有這一茬?裴相爺似是有些意外,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他能清楚南方大雪災民的具體數量,可於徐十小姐出事前後的細節問題還是要問冉聞的。
“那一日事情委實太多了,更何況後來查出那孩子的死不是意外,是以也無多少人關注這件事。”冉聞對裴行庭說道,“事情自然也就沒有傳開。”
畢竟人已經死了,比起她的喜惡,自然是要找到她死去的真相更重要。所以在場衆人,即便是甄仕遠彼時就在現場,對此事也沒有太過在意。
裴相爺點了點頭,沉默了一刻,卻道:“便是徐家那孩子肯,那個時辰,徐家的人去尋原小姐怕是也要撲個空的。”
畢竟大殿下又發病了,比起離不得人的大殿下,換了誰都沒有那個膽量把原小姐請走的。
不過,這件事因着徐十小姐的拒絕,一時半刻並沒有引來多少人的關注而已。
不管是裴相爺還是冉聞皆非尋常人,稍一梳理便發現了其中的“巧合”,沉凝了一刻之後,冉聞再次開口了:“所以,到底是誰想要徐家那個孩子的命?”
對方處心積慮的斷絕了那孩子所有的生路,顯然是爲了讓她去死。
“大殿下那裡委實有些刻意了,”冉聞擰了擰眉心,似是有些困惑,“大殿下深居簡出,徐家那孩子又並不曾入過宮,她幾時惹到大殿下了?”
女帝自登基之後一切宮宴皆從簡,以往男子爲帝,後宮主事的皇后妃嬪甚至太后起了興致都會宴請官宦女眷,可如今女帝后宮顯然與以往不同,大楚皇城已有多年不曾辦過什麼宴請女眷的宮宴了,徐家那孩子再得寵,只要不是功績突出的女官,都不可能入宮,更不可能見到大殿下。所以,大殿下與徐家那孩子又是幾時候結的怨?
對此,裴相爺倒是沒有什麼意外之色:“結怨並非一定要是親眼見過,有時候很有可能只是她做了某些事惹得大殿下厭煩了,便有可能招來怨恨。”
冉聞聽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不至於吧!大殿下才幾歲,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孩子?”裴相爺莞爾,溫和的笑意中透出幾絲涼意,他看向冉聞,似感慨卻又似警告:“永遠不要小看一個孩子。”
“當年大天師和陛下不就是孩子?”裴相爺說着眼裡閃過一絲悵然,“有些孩子的聰明遠遠超出了我等的想象,偏偏還生了一副欺騙世人的外表,容易叫人看走眼。”
說起這樣的孩子,冉聞脫口而出:“大理寺的那個就是這樣的。”
“那個夠聰明卻不胡鬧,反而是一件好事。”裴相爺道,“有些孩子聰明不夠偏偏還要胡鬧,而且因着他的身份,便是胡鬧,外人也不能拿他如何,你道該怎麼辦?”
這是在說大殿下吧!冉聞沉默了一刻,苦笑了起來:“往年也不曾見大殿下如此。”
往年的大殿下除卻性子膽小,天賦平平,讀書什麼的又因着身體的緣故比不上同齡人之外確實不曾鬧出過什麼幺蛾子。直到年宴那一日開始,也不知道怎麼了,短短半個月的功夫,居然連着兩次“巧巧”發病,當真是不得不讓人生出幾分懷疑。
“往年不胡鬧可不是大殿下聰明低調單純,而是此前沒有人告訴他自己這個獨一無二的身份是一道護身符。”裴相爺閉眼似是假寐,口中卻依然說着話,“一旦有人告訴了他,他便知道自己便是做了天大的錯事也不會有事,錯的永遠不是他,是他身邊人督查不利。”
這真是聽起來便令人心驚肉跳。
冉聞沉默了一刻,再次開口道:“相爺,年宴之後,宮裡曾傳出過風聲陛下有意請徐太傅教導大殿下。”
徐長山有“天下第一大儒”之稱,不管學識還是手段,都足夠擔得上帝師了,先前是大殿下那身子骨都道活不久,陛下便未親封太子,徐長山也一直不曾接手親自教導大殿下。
年宴那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動了怒,雖說大殿下行爲不妥,不過身爲母親陛下大抵還是覺得大殿下有教好的可能,是以沒幾天便傳出了徐長山要親自教導大殿下的消息。
結果……徐十小姐出事了。
即便一時間連甄仕遠都想不到徐十小姐之事與大殿下發病的關係,不過想必很快,待到他們冷靜下來,這一茬必然會被記起,就算不被記起,也定然會有人提醒他們兩者之間的巧合。
畢竟年宴那件事有一就有二,即便大殿下的事是真的巧合,怕是也沒幾個人會相信。更遑論,大殿下這件事未必是巧合。
那麼,大殿下在年宴上爲什麼會鬧出那一番舉動?是因爲大殿下不喜大理寺那個丫頭。可巧的很,徐十小姐寫過一本話本子,裡頭的主角就是大理寺那個丫頭,一個人若是不喜歡那個人也不會將她寫作主角了。
那麼恨屋及烏,大殿下做出這等事來也不奇怪。
這件事,大殿下是很難摘乾淨了,原家也一樣。畢竟追本溯源,大殿下討厭大理寺那個丫頭就是因爲原家那個孩子。
如此的話,大殿下難以摘清楚對什麼人最有利?徐長山必然會因爲此事而拒絕教導大殿下。
一個不管品行還是能力都達不到儲君要求的大殿下對那些如今還滯留京中的宗室中人而言無疑是最有利的。
所以,這件事背後會不會有宗室中人推波助瀾也不知曉。
“除了徐長山的事情之外,從今日對方煽動百姓聚在真真公主府前鬧事來看,似乎還有人想借機解決真真公主。”冉聞想了想又道,“幾年前崔家的事,真真公主做的太過火了,崔司空可不像會就此收手的人。”民間傳說有崔菩薩之稱的崔司空可不比活閻王“良善”多少。
裴行庭點頭看了眼冉聞,道:“倒是可能也有他的一份。”
“除了崔家之外或許還有別人,”冉聞頓了頓便再次開口了,“聽說幾年前死去的那個崔家的丫頭的兄弟功夫不錯,周世林把他調到大理寺跟在大理寺那丫頭身邊做事了。”
雖然不管事情還是人,此時都是不能笑而且不該笑的,可裴行庭眼睛還是眯了眯,嗤笑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武將也有可能摻和進去?”
冉聞道:“他們顯然也想對真真公主動手,否則,爲何從山西路回來之後,周世林會把人調到那丫頭的身邊?”
這自然是因爲山西路那一趟出行使得周世林對那丫頭的本事有了認知,這纔會出此下策,不,如今看來,這可謂“上策”了。
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中趁亂做些什麼,要分清楚可並非易事。
“這只是我等知道的這幾家,你莫忘了那丫頭還去了洛陽。”裴行庭將手中的茶杯放在石桌上,看着茶湯被盪出漣漪,道,“或許還有我等不知道的勢力摻和其中。”
徐家那孩子的死註定不會輕易罷休。
長安城要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