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嫁進來之後,老夫人就吃齋唸佛了,對咱們那一套已算是仁慈的很了,”眼看佛堂快到了,方三夫人放慢了腳步,“聽說有一年有人上門挑事,老夫人開門迎接好吃好喝的供着,連一句話都沒有,那挑事的便當老夫人是服軟了。”
“可第二日一早起來,那上門挑事的十幾個人就不見了,老夫人說是人連夜走了。”
“不,不見了?”方二夫人握着團扇的手一緊,“什麼不見了?”
“我在孃家還未出閣時,聽人說這位老夫人吃人不吐骨頭。”
“吃人?”方二夫人嚇的臉色一白,聲音也不由的楊了起來。
這幅一驚一乍的樣子苒過方三夫人看的大爲得意:“當然是唬孩子玩的,不過十幾個男人一夕之間不見蹤影卻是事實。”
方二夫人驚道:“官府不管嗎?事情都傳成這樣了……”
“管啊,當然管。”方三夫人冷哼了一聲,“還管的有模有樣的,聽說還找了人證說半夜聽到老夫人要煮肉湯吃,去外頭地裡埋人骨頭。”
“然後呢?”方二夫人顯然是被嚇到了,看她平日裡氣勢洶洶的樣子,實則膽子遠不如方三夫人。
“總之方家裡裡外外是搜遍了,就連旁人撞見的埋骨頭的地都挖遍了,什麼都沒有。”方三夫人道,“沒有證據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那許是以訛傳訛胡說的吧!”方二夫人嚇的心有餘悸,“怎麼會有人吃人?哄小孩玩的吧!”
“誰知道呢?”方三夫人搖了搖手裡的團扇,道,“我要說的是後面的事,咱們老夫人不是善茬。先是任他們搜,任他們翻,直到最後下了定論說是誣告,老夫人也不說話,不聲不響的回了家。孰料不過半個月的功夫,一紙訴狀遞到了京城,也不知走了誰的路,總之是告了御狀。”
“本來這種事可大可小,方家也沒人因此入獄,多數人都不會計較,偏老夫人計較。這一告便同當時的金陵府衙對上了。你想想,一個是金陵府衙,一個不過是個……當地名門……”其實說到名門時,方三夫人也有些尷尬,方家算哪門子的名門。
“誰也不覺得方家會贏,再者說得罪了府衙,這方家還要不要在金陵混了?總之誰都不看好方家,咱們的老太爺更是嚇的險些休了妻。結果啊,半個月之後,朝廷一紙訴狀下來,方家勝了,當時的金陵府尹杜大人還不到三十,正值壯年,前途一片大好……”
不到三十的一府府尹,更何況這不是窮鄉僻壤的州府,是繁華奢靡的金陵府,與長安、洛陽、燕京並稱四城的金陵府。整個江南道上,當時的金陵府尹杜子衡也是說得上名號的人物。就是這麼一個人,偏偏被老夫人這一告告的徹底斷送了前程,朝廷一紙貶狀將杜子衡貶到了餘杭,一晃都做了三四十年的餘杭縣令了,從風華正茂前途無量的府尹磋磨到現在,
成了餘杭的老縣令,再也沒起來過。
“也是自那以後,咱們老太爺對老夫人言聽計從,連個妾室都沒有過。”
“所以我說咱們老夫人狠的很,說是煞星也不爲過。”方三夫人說着搖了搖手裡的團扇,“煞星對喪門星,正好讓老夫人出面治她!”
方二夫人聽的一怔,片刻之後,喃喃:“那喪門星也不是好惹的,你忘了喬家了?”也是不聲不響,任憑這麼多人背後叫了多少年的掃把星,突然就一紙訴狀將喬家告了上去。
看那一日在堂上她將喬正元那綠帽公逼成什麼樣了?聽說到現在喬正元那綠帽公一聽她的名字都會臉色大變呢!
要知道喬正元也不是什麼蹩腳貨,真蹩腳就不會將生意做的那麼大了,偏偏這麼個人,瞧瞧都被那喪門星嚇成什麼樣了。
“才幾歲就這個樣子了,要是長大還了得?”方二夫人唏噓道。
將她家秀婷救活了,便因着她不上門道謝,便連帶着秀文一同送進了大牢。這像一般人乾的事情嗎?
“那也要長大再說。”方三夫人不以爲意,道,“老夫人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飯還多,再過個幾十年,她興許能同老夫人一較高下,眼下撞到了老夫人手裡,能不能長大還不好說。”
說罷這話,方三夫人便一腳踏進了佛堂,扯着嗓子喊了起來:“娘,那喪門星又作怪了,您要爲我們做主啊!”
方二夫人連忙擠了兩滴眼淚跟了上去,嚎道:“娘,救命啊!”
日光從窗柩照入佛堂之內,落在坐在蒲團上撥弄着佛珠的方老夫人身上,山根處一處突出的紅痣讓她愈發慈眉善目。
方二夫人乾嚎的聲音一頓,莫名想到了自己剛定親時娘同她說的話:“看這老夫人便是一副善人面相,那顆痣若是再往上挪一挪,不就同菩薩似的麼?聽聞大楚望族崔氏如今當家的族長,朝中的一品公崔司空便在眉心生了一顆硃砂痣, 長安人人喊他活菩薩呢!這老夫人雖然比不上活菩薩,也同菩薩差不多了。”
此時再回憶起來,尤其是聽羅康娘講述了一番老夫人“吃人”的事,方二夫人只覺一股涼意自腳底生出涌遍全身。
這樣的慈眉善目,不知爲什麼叫她有些不寒而慄。
“叫什麼叫?”方老夫人連眼睛都未睜一下,口中仍然默默低語,“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
是金剛經,老夫人在念金剛經。
方二夫人同方三夫人被老夫人這一句呵斥,當即便縮了縮腦袋,在她身後的蒲團上跪了下來。
身後腳步聲響起,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一驚,回頭,卻見方老太爺從佛堂外走了進來,對她二人的低聲見禮恍若未見,只在她們身旁的蒲團上跪坐了下來。
這……總覺得怪怪的。面前是方老夫人,她們兩個做媳婦的跪在方老夫人的身後倒也罷了,只是老太爺……那可是她們的公公,是方老夫人的夫君,尤其還是在方家族規之下,方老太爺就這麼跪坐在她們身旁,跪在方老夫人身後,倒跟她們一個樣,活像個小輩似的。
天作不合
天作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