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西路行館前一片喧囂,雖說離人頭涌動什麼的還有些距離,不過這樣吵吵嚷嚷的人羣還是讓周世林有些意外。
他走出大門,乾咳了一聲,喝道:“行館前不得喧譁!”
在山西路呆了幾個月,總算是要和這羣刁民說再見了,不,是再也不見了。怎的臨到離開了,居然跑到行館前來聚衆鬧事?
想到此,周世林便嘆了口氣:他不過是想安安靜靜的辦完差事回京,有那麼難嗎?
往日裡對他畏懼不已的百姓今日卻有些奇怪,對上他的呵斥非但沒有離開,反而還有人嬉笑着上前一步,笑道:“大督護,你們今兒是要回長安了吧!”
周世林一驚,身體一下繃直了,對上眼前嬉笑的百姓,厲聲道:“是又如何?”這羣刁民莫不是看他不爽許久了,準備在最後一天鬧事吧!
百姓互相看了看,便在此時,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從人羣裡傳來,先是一兩聲,而後越來越多。
是爆竹聲。這幾日城裡的爆竹放的夠多了,他早已聽習慣了,本來這兩日已經漸漸收斂了,今天卻又放起了爆竹。
在爆竹的煙霧中有百姓從人羣裡走出來,向他走來。
周世林抿了抿脣,很是費解:他真不記得自己在山西路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了,至於他們都要離開了,這羣刁民還要放爆竹歡送的?
從人羣裡走出來的百姓走到他面前,對着他,咧嘴笑了笑,而後鄭重的施了一禮,揚聲道:“山西路百姓歡送諸位大人!”
啊?歡送?還在費解中的周世林怔了一怔,便聽到一聲輕笑聲傳來。
“原來是歡送啊!”
周世林回頭看向從行館裡走出來的人。
白郅鈞、張解、黎兆等人都出來了,說話的是裡頭唯一的女子。
“原來這位就是喬大人!”那走出來的百姓眼裡閃過一絲驚豔,這位從未露面的喬大人原來是這麼個樣子。與大家想象中嚴肅端莊的樣子不大一樣呢!倒更似尋常可見的小姑娘,只生的更漂亮一些罷了。
不過喬大人長什麼樣實在輪不到他們來說三道四的,百姓隨即高興道,“多謝諸位大人爲我山西路根除頑疾!”
這次是真正的根除頑疾了,不用再擔心那些匪徒會不會捲土重來了。
原來匪徒真正盯上山西路的原因是他們坐擁寶藏而不自知,如今寶藏漏了面,即將由官府與官兵接手,匪徒又如何打這種露了面的寶藏的主意?
能爲百姓帶來好日子的官員自然就是好官,百姓的道理總是樸素而簡單的。雖然這羣官員在其中做了多少,又是怎麼做的,他們並不知曉,但前人都未成之事他們成了,便是厲害的,這個結論是不會錯的。
如今辦了好事的大人們要回京了,他們自然要夾道歡送。
女孩子笑着點了點頭,道:“既如此,諸位的好意,我等已經心領了。”她說着看了看雲層密佈的天色,道,“即將變天,諸位便不要遠送了,早些回去吧!”
一連多日的晴好也要收尾了,
入冬的大楚大半江山都是大雪紛飛,山西路也不例外,只是這一次居然出現了將將一個月的大晴天。
晴自他們來而來,又待他們走而走,彷彿是他們帶來的好日頭一般。
百姓裡歡呼聲、笑聲還有夾雜其中的恭賀聲、保重聲不絕於耳,喬苒帶着裴卿卿踏上了馬車。
女子上車了,男子自然也要上去了。
不知是巧合,還是周世林心裡懷着刻意的心思,居然將張解和黎兆安排在了同一輛馬車裡。理由也很充分:不管你二位喜歡不喜歡騎馬,沒有那麼多馬了,我等武將、官兵自然是要騎馬的,那你們兩位算是“文官”,坐回馬車沒有什麼異議吧!
當然,有異議也沒用,周世林根本沒準備換。
這路途長遠,沒有這兩位表演幾場戲給大家解解悶,豈不無趣死了?
張解看了黎兆一眼,也不多說,一撩衣袍踏上了馬車。
黎兆待要跟上去,身後的喧囂的人羣裡忽然擠出一個人,高聲喚道:“黎大人!”
黎兆回頭,看着奮力擠出來的麻臉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頓了頓,不等麻臉說話,看向他手裡幾隻油紙包,他又道,“不必如此客氣的。不過,你既然來了,也不好拂了你的意,我便收了吧!”說罷便伸手去拿麻臉手裡的幾隻油紙包。
“我……我自己吃的。”麻臉愣了一愣,手下意識的一緊,不過還是沒有那隻拿的手快,對方手一抽,已經拿走了那幾只油紙包。
“是嗎?”黎兆看了看,道,“還以爲是給我的,原來卻不是啊!”
一邊嚷着不是給我的,一邊拿在手裡……麻臉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幽幽道:“就是給你的,你拿着吧!”
黎兆這才“哈哈”笑了兩聲,道了聲謝,才又將油紙包遞還給他道:“逗你的,怎的,找我何事?”
麻臉沒有接過油紙包,頓了片刻,忍不住道:“你可知曉你那位溫柔美麗的喬小姐身邊有別的人了?”
黎兆原本提起的油紙包放到一旁,漫不經心道:“我知道,車裡的那個嘛!”
麻臉聽的嘴角一抽,忍不住看向身旁這輛馬車。
情敵光是見面就分外眼紅了,這要是同一輛馬車呆一路,那還了得?
想到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他就打了個寒噤。
見他不說話,黎兆轉身欲走,麻臉卻又叫住了他,見他回頭,想了想,還是開口說了出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長的這麼好看,想要尋什麼美人尋不到,何故偏偏看上她?”
這話聽得黎兆笑了,他攤手:“沒辦法,我就偏偏喜歡喬小姐這樣的。”
想到那個陰陽怪氣的喬小姐,麻臉不解的抓了抓後腦勺爲數不多的頭髮。他是當真看不懂:原先以爲像眼前這位生得好眼睛不好的已經是異類了,沒想到那個陰陽怪氣的喬小姐還挺受歡迎的。
據說那一位走進車裡生的也好看的男人有個怪癖,喜歡搶女人的衣服穿。麻臉深以爲這樣一個男人和那個陰陽怪氣的喬小姐比較登對,畢竟大家都是怪人,正好湊成一對。
比起那兩個來,眼前這位黎大人除了眼光不大好之外,其餘都是挺正常的,人也生的好看,何必偏偏要插上一腳?
“你那個溫柔美麗的喬小姐除了長的好看點之外,哪裡好了?”麻臉苦口婆心的勸道,“而且她的本事你也是知曉的,往後你若是在外頭拈花惹草什麼的,回去一瞅,就能被抓個現行了。”
“我不喜歡沾花惹草。”黎兆說着整了整衣袍,認真道,“我長的這麼好,沾花惹草,不是叫外面那羣庸脂俗粉佔了我的便宜?”
麻臉沉默了下來:他錯了,就知道能看上那位喬小姐的人不會是什麼尋常人,眼前這人比起那個喜歡搶女人衣服穿的也沒有好多少。
“況且……”
他話還沒說完,麻臉看着他,等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好看不就夠了?”黎兆給出了最重要的理由,瞥了他一眼轉身向馬車走去。
麻臉嘴角抽搐:真是膚淺!
年輕人啊……他搖頭嘆了口氣,車馬排成一排向前駛去,百姓一路歡送到了城門口,直到車馬匯成一個黑點,再也看不到,這才收回了目光。
不管是對於大人們還是對於他而言,這山西路的事都不過是一段已經過去的小插曲而已,大人們要回長安,回那個八方來朝的長安城。而他,將永遠留在這裡,因爲於他而言,長安雖好,卻不如吾鄉。
麻臉走入城中,人羣已經散開。
高興過後,升斗小民還是要爲一天的生計發愁的,不過眼下不用愁了,入目所見,皆是一片歡聲笑語。
他的引路客生意可以做起來了吧!麻臉想着未來的生計,冷不防對面一行官兵走了過來,他本能的退到一旁,卻沒想到那行官兵走到他身邊時卻停了下來。
麻臉有些詫異,擡眼,卻見到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秦大人!
麻臉有些激動:他還記得自己?
秦束朝他點了點頭,冷冽的面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在牢裡吃了你好幾頓飯,有空請你吃飯。”
說罷這一句,便又帶着人走了。
錢大人殉職了,秦將衛官卻還是在的,這山西路的官員查明的沒有問題的也都放了出來,整肅過後的山西路官場乾乾淨淨,雖然無法保證將來,可至少現在是乾淨的。
百姓有一段時日的好日子過了,對這樣的結果百姓是滿意的,那麼,那個陰陽怪氣的喬大人應當也是滿意的吧!
麻臉邊想邊向人羣裡走去。
……
“這個結果也只能如此了。”喬苒摩挲着手裡那顆刻着“卒”字的棋子翻看着眼前的口供。
這是那些被抓捕的同黨的口供,卻並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消息,包括意外抓到的王春林的口供。
“同這個王春林接頭的就是客棧的掌櫃,先前他在古通縣作威作福就是客棧掌櫃在背後撐得腰,我猜原先那個錢大人不對古通縣動手,也有想辦法藉此查出些線索的意思。”裴卿卿看着口供認真道,“那些匪徒素日裡接受的也是客棧掌櫃的命令,客棧裡的屍體中沒有那個張解還有鄭老爺見過的夥計,足可見喬小姐你的推斷應當是正確的,他纔是幕後的黑手。”
只可惜,現在幕後黑手跑了。裴卿卿託着小臉,形容嚴肅。
這副嚴肅的樣子看的喬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而後轉頭瞥向自己身邊的包袱。拉開的包袱裡躺着一隻碎裂的陶碗。
“那鄭老爺眼力不錯,確實是前朝官窯的陶碗,價值不菲。”喬苒道。
裴卿卿撇了撇嘴:“是啊,若不是眼力不錯也不會看上張解。”
這話一出,便見面前的喬苒挑了挑眉:“那份口供已經送回他家鄉的縣衙了,怎的說這也是縣城的商隊,無故被我等扣留了那麼幾日,總要有個由頭的,由官府出面也免了他們回鄉被問責。”
裴卿卿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我記得那份口供上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有。”
素日裡的口供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會寫上去,不過這一次,審問的是那個大督護的人,那個大督護的人審問人就是如此,喜歡洋洋灑灑,不管有用沒用都寫上去,先前喬小姐看他送來的東西,也看的甚是頭疼。
這一次不知是不是忘了提醒他,不,一定不是忘了,是故意的。
裴卿卿想了想,又道:“我記得先前同他一道的吳老爺好似提過一嘴鄭老爺的夫人是他們家鄉那個縣令的妹子。”
也就是說縣令就是鄭老爺的妻兄。
這麼一份口供送到鄭老爺妻兄的面前,或許那位縣令大人未必會對發生在山西路的事情感興趣,卻一定會對小鳳娘、瑤芝還有珠珠姑娘感興趣的。
果然,喬小姐還是關心張解的,哪怕對方覬覦的不是“張公子”是“張姑娘”。
想到鄭老爺接下來即將面對的遭遇,裴卿卿又哈哈笑了會兒,才收了笑,看向包袱裡的陶碗道:“可惜,這碗碎了。”
幸好那鄭老爺記性好,記得這一出,而後官差當真從一堆混着飯菜、雜物的籮筐裡翻了出來,後來尋了人來鑑定,證實確實是前朝官窯的陶碗。
當時,那鄭老爺還感慨了好一番真是浪費,居然拿這樣的陶碗出來乞討,而且還摔了云云的。
碎裂的陶碗已經不值錢了, 喬小姐卻還是讓人翻了出來,不僅如此,還帶走了。
“這是證物,是那個人留下的唯一一件與他有關聯的證物。”喬苒看了眼一旁的陶碗幽幽的嘆了口氣。
這要是在現代,指紋檢測當真是分分鐘便將人找出來了,只可惜,這等時候,大楚不可能有這樣的手段。
將陶碗收了起來,喬苒看向車窗外。
雖然還未離開山西路多久,外頭卻已經下雪了,不讓大家出城繼續相送是明智的,大雪天的,擠擠攘攘的若是摔了磕了那就不好了。
至於好意,他們已經心領了。
喬苒看着窗外的紛紛揚揚的雪片一時有些出神。
坐在馬車裡百無聊賴的裴卿卿掰了會兒手指頭,忽地歡喜的叫了起來:“若是這一路上沒有別的事耽擱,我們能在臘八節之間回到長安呢!百勝樓裡的臘八粥可是一絕,我最喜歡了!”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眼裡有些期盼。
是嗎?想起裴卿卿吃粥使勁加糖的舉動,什麼樣的臘八粥吃到她嘴裡也只餘甜味了吧!這還能嚐出別的味道嗎?思及此,喬苒不由笑着摸了摸裴卿卿頭上的小糰子,期盼的不止是粥,還有長安吧!
外鄉雖好,歸心似箭。
她也有些懷念長安城了,也不知這一走,如今的長安城裡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