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苒收了藥瓶繼續問那張公子:“關於這藥,那人可說過別的了?”
張公子搖頭,不安道:“我也有些害怕,甚至一開始還怕這會是什麼毒藥,吃了便會喪命,這也是我特意留了些藥粉的緣故。”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能說得通,這張公子倒也算謹慎,不過……
“那一日扮成小滿的可是你?”喬苒問他,“你不是說女子的聲音不能變化……”
“就是!方纔叫你用喬大人的聲音說話都不行,那日那個小滿又是怎麼回事?”徐和修看着他,目光中滿是懷疑之色,“你這話說的漏洞百出的,莫不是一切都是你在背後搗鬼……”
張公子聞言嚇了一跳,立時擺手道:“不是這樣的,那日我未用小滿的聲音出聲說話,不信你們可以問那日守在門口的官差!”
這若是個謊話的話立刻便能拆穿,他着實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
“一開始那人讓我扮成小滿我還挺慌張的,不過他似乎於洞察人心之上很是厲害,篤定變成小滿的我不需要在外人面前開口。而後事實果真如他所料,抓住了小滿之後我第一回帶鍋貼回來見母親官差並未阻攔,我只朝他點了點頭便進來了。見了母親之後我便亮出了身份,告訴母親父親被明鏡先生帶走了。那人似乎一早便算準了母親的反應,母親的反應也如他算計的那樣,道我們的事不要牽連無辜,讓我將小滿帶回來,我便又出去了一趟,按照那人的吩咐將小滿帶了回來,當時小滿與他都藏在衣箱裡……”
這便是與喬苒猜測有所出入的地方了,不過這個出入倒也說得通,原來當時張夫人的屋子裡,比他們所預想的要多了一個人。
“待到那兩個擡衣箱的人走後,那人從衣箱裡鑽了出來,而後讓我和母親看了下昏迷過去的小滿,那時候的小滿分明還是活着的,”說到這裡,張公子臉色白了白,“我着實沒想到小滿之後會死,仔細想想應當是他從衣箱裡出來之後,待到我們確認完小滿還活着便藉着替小滿整衣裳的功夫下的手……”
想到發現小滿屍體時,小滿並不算褶皺的衣裙,以及梳的工工整整的頭髮……喬苒忍不住蹙眉,道:“這人的性子似是有些嚴瑾……”
要知道這麼大的衣箱雖然能裝得下兩個人,可一路磕磕碰碰必然不會如她見到小滿屍體時的那般整潔,想來這應當是那人的習慣了,習慣了做完事之後便將一切整理妥當。
張公子接下去的話也印證了她的猜測:“這舉動放在旁人身上有些怪,可放在他身上便不奇怪了,因爲他便是如此,做完什麼事都喜歡將一切整理妥當,恢復如初的。”
這反應究竟是習慣使然還是因爲別的什麼緣故?喬苒“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卻沒有打斷他的話,任他繼續說了下去。
“之後小滿會死應當就是他那個時候動的手腳。”提起小滿,張公子的聲音終究低了幾分,“我沒有想到會害死小滿,可他並不會聽我的,一切他都早已有了準備。”
喬苒聽到這裡,
不忘瞥他一眼,道:“自是一早便有所準備的,你只是他的一顆棋子而已。”
張公子臉色白了下,點了下頭:“我知道,我……”
“他來尋你母親是要做什麼?”喬苒打斷了他的話,接着問道。
張公子聞言卻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是對我娘提出要看一看我爹從工部帶回來的物件。”
“母親當時便道父親只是一個尋常的工部小吏,並未帶回來過什麼東西,那人卻只是冷笑了一聲,沒有多解釋,而是威脅讓我母親配合些,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我父親考慮纔是。”張公子說道。
“母親當時沒有出聲,也沒有上前阻止那個人翻她帶來的箱子,卻在那時看了我一眼……母親的眼神我是看得懂的,她不會願意就此束手就擒,我知道母親有貼身帶短匕的習慣,便特意留意了下她,果不其然,待那人轉身翻東西時,我便見她手偷偷摸向了袖袋,這情形叫我一下子便慌了起來……”張公子說到這裡,眼底滿是愧色和不安,“我知道那人的本事,不是母親這般就能得手的,是以連忙走到母親身邊想要阻止,母親不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看的出母親在怨我,我卻不知道我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做錯的多了去了,”聽到這裡,徐和修忍不住開口抱怨道,“遇見這等手段、本事、心智皆遠高於你的惡人,可不是你乖乖聽話,他便不會傷害你或者傷害你父親的。”
這位張公子或許書讀的不錯,閱歷終究是淺薄了一點,哦,不是,一點,是很多。
“我眼下是知道了,可當時又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做,”張公子說到這裡,一下子紅了眼,“我只想父親母親不要有事,可沒成想……”
“可沒成想你母親傷成這樣險些慘死,你父親被帶走音訊全無。”徐和修冷冷的道了一句,不忘補刀,“你既知他是個惡人,惡人怎麼會因爲你聽話便放過你?你見過狼會因爲羊聽話而放過它的嗎?怕是越聽話的死的越快吧!”
“你說的沒錯……”張公子喃喃,“我……我……現在才知道錯了……”
“好了,這等道理等過後自有張夫人來教他,”喬苒沒有讓徐和修繼續“說教”下去,開口又提起了案子的事:“你母親怎麼會傷成這樣?傷害她的是不是你?”
徐和修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嘲諷:“我還以爲是那個人做的……”
“若是那個人動的手,張夫人不會閉口不言。”喬苒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不過閉口不言也比胡說八道好,比起扯謊以致我等查案有所出入,還不如不開口。”
“我不是故意的。”張公子說到這裡,慘白的臉色也變得灰敗了起來,“我看到母親掏了匕首,唯恐激怒那個人便想要上前奪走匕首,奪匕首時一不留神傷到了母親……”
還真是個孝子!徐和修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我當時看到母親出了好多血,一下子便慌了,想要看看母親的情形,卻眼前徒弟一黑……”
“應該是唯恐你發出什麼動靜來,”喬苒冷靜的聽着,說道,“那人上前將你擊昏是怕你礙事!”
這樣平靜的話語可不比徐大人的諷刺好多少,張公子臉色通紅,羞愧不已,卻還得繼續說下去:“待我再次醒來已是在姚晃的宅子裡了,那人卻不在,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去,待我再次見到他已是兩日後的夜裡,他只露了一面,我擔心母親傷勢,他卻冷笑了一聲道沒事,而後便走了。我因實在擔心母親,那日見喬大人你在姚記鍋貼鋪子出現便主動現身想知道母親怎麼樣了……”
說到這裡,很多事都對上了。
張公子卻有些不解,問出了那個早想開口問出的問題:“喬大人,你們是如何得知姚晃是假扮的?”
喬苒瞥了他一眼,揉了下鼻子,道:“味道。你一個整日在鍋貼鋪子裡晃的人身上的味道卻並不重,同一般在那鋪子裡吃了一頓便走的相差不大,所以我那時便已知曉你說了謊,並沒有如你所言的那般整日在鍋貼鋪子裡呆着當個‘噱頭’。”
“是麼?”張公子仍是一臉茫然,喃喃道:“我倒是聞不出來。”
因爲一般人的鼻子也沒有喬大人這般靈敏。一旁的徐和修翻了翻眼皮,心道。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破綻。”喬苒說着看向謝承澤。
謝承澤淡淡道:“我方纔來尋你前先去了一趟禮部,打聽到姚晃告了好些時日的假了……”
“那是大破綻了。”徐和修聽到這裡,忙開口心疼不已:“你這小子一看便知是還不曾賺取月俸的人!這一連告了那麼多日的假,姚晃這月的月俸拿不到不說,指不定還得倒貼!”
這於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的人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小子還當真是不知柴米油鹽貴,天真的很!
“還有,我在姚記鍋貼鋪子看到你時你說禮部衙門沒什麼事,便來鍋貼鋪子裡呆着。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喬苒搖頭輕哂了一聲,“姚晃只是個小吏,又不是參加早朝的三品大員,便是無事,素日裡也要在禮部衙門呆到下值的,哪有這麼清閒的?”
所以真正的易容高手改變的不止是相貌和聲音,甚至神態舉止,被易容者的日常行爲都要注意到。從張公子的易容表現來看,顯然是不合格的。這也是爲什麼喬苒一開始便不認爲他是幕後黑手的原因。
沒有哪個厲害的幕後黑手會如他這般漏洞百出的。
“你不去禮部是唯恐與姚晃熟悉的官員發現你的問題,更何況你長到這麼大對衙門入職這一套委實一點不懂,去了衙門必然會漏破綻,所以便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告假。”喬苒道,“你若是裝病一時半會兒倒也沒那麼快叫我等發現問題,可偏偏又在我面前出現,還謊稱禮部無事。若是禮部真無事,這大理寺衙門裡便不會掛那麼多鈴鐺了。時逢節令,大事禮部或許未必會有,可小事卻是不少的,以姚晃的小吏職位,正是處理小事的官員之一,怎麼可能無事?”
竟是這般漏洞百出麼?張公子神情已然呆住了,既悔恨又茫然。
喬苒不等他開口便叫來官差帶他去見張夫人,張夫人不開口的原因是因爲刺傷自己的是張公子,爲保愛子,才選擇了閉口不言,如今張公子既然找到了,他也招認了,待到張夫人解了心結自會開口。
喬苒沒有跟去見母子相認這一幕,而是問同樣沒有動身的徐和修和謝承澤,道:“你二位怎麼也不動身?”
猶豫了片刻之後,徐和修率先開口了,他摩挲了一下下巴,道:“我覺得整件事似乎還少了一段。若張公子說的都是實話的話,他暈過去的這段時間內張夫人屋中定然還發生了別的什麼事,畢竟他描述的暈過去前的情形與我們所見的現場並不一樣。”
“血來自張夫人受傷,可如張公子所言,張夫人是在同張公子爭執時被誤傷的,當時張夫人和張公子是在爭一隻匕首,自然沒有第三隻手來拿書……”作爲第一個看到現場的人,喬苒自然再清楚不過案發現場的情形了,“張夫人受傷之後,張公子便昏死了過去,自然不會知道之後發生的事。不過從現場來看,張夫人手裡多了一本書,一個受傷如此之重的人會找包紮傷口的藥物、紗布這不奇怪,若是警惕那個人,她手裡握着的應當是匕首。可不管匕首還是藥物、紗布,她都沒有拿,而是選擇了一本書,這便有些意思了。”
確實有意思了!沉默了片刻之後的謝承澤適時出聲了:“張公子道那人跟着裝小滿的衣箱一道進來是爲了尋找張大人自工部帶回來的舊物……”
“衆所周知,張夫人與張大人感情不錯,而且張大人在工部發生的事情也會一併事無鉅細的同張夫人說,所以張夫人會知道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喬苒接口道。
“你是說那本書?”聽罷謝承澤和喬苒兩人的話,徐和修總算想到了這一茬,忙道,“可那本書那個人並未拿走……”
“或許不是未拿走,而是已經拿走了。”喬苒說着回憶了一下先前看到的衣箱裡的物件,道,“我先前便覺得以張夫人規整的性子,那一隻擺放衣物、雜物的箱子裡,就算加上丟在血泊裡的那本書也還似乎少了一本,因爲厚度不夠。不過眼下我倒是覺得或許不是少了一本,而是半本……”
“我猜張公子昏過去之後,張夫人並沒有立刻跟着昏死過去,而是眼見那人對張公子出了手,情急之下自要護住那人想要奪走的東西,而那本書便是那人想要奪走的東西。一番爭執之下,那本書便撕成了兩半,一半被帶走了,另一半因着浸入血泊之中已經看不出書本來的面目了。”喬苒閉眼,想象全開,“不然無法解釋我見到的案發現場的情形。”
當然,這一切還需要張夫人開口來證實,不過如此的話,那個爲張夫人處理傷口的又是什麼人?
從事情的經過來看,不管是殺害小滿還是同張夫人爭書,那人都不似個心慈手軟之輩。
他應當不會做這些事,畢竟殺人留下一個活口顯然是大忌。所以,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切還要等張夫人給他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