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那羣面容迥異於一般漢人的烏孫人臉上的焦灼之色溢於言表,見面前這位女官大人久久不說話,開口的烏孫人也急了,忍不住再次喚了一聲“大人”。
被再次喚了一聲“大人”的喬苒這才轉了轉眼珠,眼神不復方纔的茫然,轉爲清亮,她輕咳了一聲,道:“此事在這裡也說不出個一二來,不如幾位先隨我回大理寺,也好尋來更多幫手來尋人。”
原本聽到不能立時就找人還要先回大理寺的烏孫人臉上是不悅的,不過在聽清楚她道要找更多幫手時臉上的不悅登時消失了,忙道:“多謝大人,大人快帶路吧!”
人多一些,找到小族長的機會也更大一些。
……
……
大晌午正是最困頓的時候,甄仕遠窩在用軟墊包了個遍的椅子裡懶懶的打瞌睡,面前桌子上擺放的話本子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卻並沒有吵醒正昏昏欲睡的甄仕遠,反而還讓甄仕遠的睏意更濃了。
“大人。”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在耳邊叫喚。
甄仕遠卻覺得眼皮沉的厲害,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似乎總缺了那麼鼓勁兒。
“大人!”大抵是沒看到他醒來,那人提高聲音又喊了一聲。
甄仕遠一邊奮力的同沉重的眼皮做鬥爭,一邊心裡忍不住埋怨:真是的,見他睡的這麼沉,也不知道上手搖上一搖。
事實證明,尋常的官差就是沒那麼大的膽量,那人不停的喊着大人,同瞌睡蟲作鬥爭的甄仕遠卻似乎始終差着那麼一股勁兒沒醒過來。
也不知道喊了多少聲之後,來喚他的官差似是終於放棄了,嘀咕了一句:“還是讓喬大人自己來喚大人……”
正半睡半醒間的甄仕遠卻在此時猛地一個激靈,一下子睜開眼睛,站起來道:“你說什麼?”
原本已經轉過身的官差被這身後突然響起的一聲質問聲嚇了一跳,轉頭正對上了甄仕遠一雙瞪圓的眼睛。
官差嚇的連忙倒退了兩步之後才慌忙站定,而後磕磕巴巴開口道:“甄……甄大人!”
可真嚇死他了,
前一刻怎麼叫都不醒,偏一句“喬大人”,甄大人“騰”地一下就醒了,早知道喬大人的名字如此好用,他早該用了。
不過雖是心裡腹誹,對上甄仕遠的質問,官差還是老老實實的開口說道:“喬大人回來了。”
“那麼快?”這是甄仕遠的第一反應,隨後便頗有些不是滋味了:“年輕人果然就是年輕人,這腳程可真是本官這年歲的人不能比的。”
聽着甄仕遠的話,官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自心道:大人真是年紀越長脾氣越怪了,所以這到底是要喬大人他們快些回來還是慢些回來?
不過一晃神的工夫,那頭自嘲腳程不行的甄仕遠已走到門口了,官差忙又道:“同喬大人一起來的還有一羣匈奴的烏孫部落人,聽說他們的小族長不見了,是在找尋途中遇到的喬大人,便一同過來了。”
臨出屋的甄仕遠腳下猛地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將下去,好不容易扶着門框站定,他看向那官差,胸口一滯:“你說什麼?”
他說什麼?這問題官差倒是不覺得半點有異,畢竟在看到喬大人回來便回來,結果還帶上了一羣烏孫人又見那些烏孫人焦急的六神無主的樣子,大理寺一衆官員官差的本能反應便是先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後心裡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冒出了同一個念頭:果然喬大人就是喬大人,這大理寺才消停幾天,她便回來了,不僅回來還帶着案子回來了。
有的衙門還要考慮無所事事,年終政績考覈如何書寫的問題,對於他們而言,卻是不存在的,畢竟,他們有喬大人。
有喬大人在,大理寺便不用發愁沒有案子。這不,她不是帶着案子回來了嗎?
所以,這還用拜什麼菩薩?什麼都沒喬大人來的好使。
不管是坐在位子上裝模作樣抓着空白卷宗翻閱的官員還是在堂中來回走動的官差甚至是抓着布裝模作樣盯着一扇窗擦個不停的雜役都在瞥向同烏孫人說話的喬苒。
甄仕遠帶着官差過來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頓了片刻之後,他翻了翻眼皮。又不是沒見過那姓喬的丫頭,也不是不知道這丫頭這邪門的體質,不過一些時日未見,用得着像看猴子一般盯着那丫頭看麼?
這般想着,他走過去咳了一聲,正手腳並用一邊比劃一邊說話的那幾個烏孫人這才轉過身來,見是他,其中一個頓時一喜,忙對着身後衆人用匈奴話說了幾句,而後激動道:“這就是大理寺卿甄大人。”
雖說對大楚的官吏制度還不算了解,不過大理寺衙門最大的便是大理寺卿,這一點烏孫人還是知道的,眼見大理寺卿親至,一行烏孫人皆十分激動,忙把丟了小族長的事告訴了甄仕遠請他幫忙尋人。
“我們小族長昨晚還在的,睡前還看到他呢!可今日早上人便不見了。”爲首的烏孫人說道。
不管是不是烏孫人,在長安城裡丟了個人,找到衙門來便沒有不接手的道理。
甄仕遠點了點頭,安撫了幾句那爲首的烏孫人,而後開口問他們:“你們烏孫小族長是今早什麼時辰不見的?”
原本不過是隨口一問,想知曉的更細緻一些,卻沒想到方纔還比劃着手腳激動萬分的幾個烏孫人卻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們互相看了看之後,最終還是那個爲首的烏孫人站了出來,他嘆了口氣,道:“只知曉昨晚入睡前還在,今早什麼時辰不見的卻是不知道了。”
那這無法斷定的失蹤時辰也委實太長了些了!甄仕遠皺眉,對着幾個烏孫人給出這樣的回答有些意外。
畢竟不管是從年宴上這幾人找到人時欣喜若狂的反應還是從今日找不到人時的焦急來看,這幾個烏孫人對那位烏孫部落小族長都是十分緊張的,當然只剩一根獨苗了,不緊張也是不可能的。
將心比心,甄仕遠覺得若自己是這些烏孫人的話,定會對小族長的安危分外重視,不說時時刻刻守着,卻也不可能連人幾時丟的都不知道。
甄仕遠的疑問喬苒自然知道,在來的路上也已經問過了,是以見狀便開口主動提那幾個烏孫人解釋了起來:“聽聞小族長不喜歡人時刻盯着,先前他們有過幾次暗中保護的舉動,被小族長髮現之後,生氣發怒了,是以晚上入睡之後,他們便不敢再盯着了。”
這話是解釋了這些人夜晚爲何沒有在暗處守着的緣故。至於早上,喬苒頓了頓,又道:“小族長習慣睡懶覺,是以他們也不會太早便去尋他。至於小族長這懶覺睡到什麼時候,午時前怎麼也會起來,所以,不到午時他們也不會去敲小族長的門。”
喬苒來的路上早已將能問的都問過一遍了。
因着這位烏孫小族長的奇怪的作息,是以直到午時,沒見小族長出來,這幾個烏孫人才去敲了房門,聽到裡頭沒有迴應,這才急了,撞門進去之後便發現小族長不見了。
他們本不是漢人,不過是近些時日在長安坐客而已,長安雖好,不過對於他們而言,還是不熟悉的。是以,發現小族長不見了,他們一時沒了主意,只知曉大家一同出門找人,直到在路上碰到了回京的喬苒一行人,這才記起大楚的規矩,可以找官府幫忙。
當然,這規矩他們顯然也沒弄清楚,如果是小族長丟失這種事應該是去長安府衙找何太平的,而不是攔大理寺的人。只有一種情況不需要通過長安府衙直接來大理寺,那就是小族長出事了!
這倒不是喬苒不安好心這麼想,而是接手的案子多了,作爲大理寺官員的本能。從年宴看了小族長反應的那一日她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後來因着徐十小姐的事情也無暇理會,此時才忙完徐十小姐的事回京便遇上了烏孫小族長失蹤的事,這委實是不得不叫人亂想。
或許,這些烏孫人誤打誤撞,還真沒找錯地方。
不過此時,這裡的事情還是要知會長安府衙一聲的,越俎代庖這種事,雖然以甄仕遠和何太平兩人的性子和交情應當不要緊,但還是說一聲的好。
官場上的事甄仕遠自然清楚,此時早着人去長安府衙走一趟了。
對小族長的事情,甄仕遠顯然與她的想法是一樣的,咳了一聲之後先吩咐官差帶人出去尋人。
因着事發突然,此時還沒來得及畫下烏孫小族長的相貌,不過這關係其實並不大。烏孫人的長相與漢人相差很大,尤其還是個漂亮的烏孫少年,這模樣的人放人堆裡一眼便能看到,便是問詢,只要描述一番烏孫小族長的長相,想必但凡見過的也很容易記起來。
一聲吩咐下去之後,大理寺的官差頃刻間便走了大半,待到官差走後,甄仕遠才叫住了也欲一同跟着出去繼續尋人的烏孫人,道:“這等事乃是我大理寺所擅長的,不管烏孫小族長是被人抓走的還是自己主動走的,在他失蹤的屋中必會留下或多或少的線索,所以,還勞煩各位之中熟知小族長性情的同我等去一趟使館,看一看小族長失蹤的屋中,或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這話雖然有些拗口,不過幾個烏孫人還是聽明白了。他們雖然此時心急如焚,卻也知曉眼前這位大理寺卿說的很有道理,於是爲首那個烏孫人便同身邊人說了幾句,而後上前對甄仕遠道:“我同大人去吧!”
甄仕遠點頭,眼見剩下那羣烏孫人離開之後,目光便落到了一旁正與裴卿卿和張解小聲說話的喬苒身上。
雖說他們這些人一路趕路辛苦,不過坐馬車裡的兩個女孩子看起來精神還是不錯的樣子。甄仕遠見狀,自然毫不客氣的對喬苒道:“既是你帶來的人,你同本官一起去吧!”
張解自不用說,從女孩子沒有開口遣人將那些烏孫人送去長安府衙便看出她想接手這件事了,所以對此他只囑咐了她一聲“小心行事”。
喬苒朝他點了點頭,看向裴卿卿。
張解都不說什麼,她還能說什麼,裴卿卿表示理解,卻沒忘記瞟向那個許久不見的甄大人。這大人多大的人了,怎麼什麼事都要叫喬小姐操心呢!連找個人都要喬小姐幫忙,也真是好意思。還好,她在洛陽可沒有不好意思的替他省錢,不然可叫喬小姐虧大了。
纔回來,連熱茶都沒喝上一口便又擔上事了,同甄仕遠離開大理寺經過正中大堂時,喬苒下意識的往徐和修和謝承澤的位子看了一眼。
他二人也正往這邊看來,見她望過來,徐和修朝她擠了擠眼,而後指了指身下的坐墊,一旁的謝承澤倒沒有擠眉弄眼,只是端着熱茶遙遙朝她一舉杯。
喬苒還以一個白眼,只是眼裡卻多了幾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這兩人是在笑她回來之後連坐都沒來得急坐一下,熱茶都沒喝一口便又出去做事了,這當然只是玩得好的朋友間的玩笑,喬苒心中有一瞬的高興,甚至生出了一種恍若重新回到了她初來長安時的情形了。
那時,她與張解的感情還不明朗,他二人是張解最好的朋友,也即將成爲她的朋友。
只是有些事發生了便是發生了, 不可能回到過去了。喬苒再次看了眼這兩個彷彿已經徹底從徐十小姐的事上走出來的人,擡腳跟上了甄仕遠。
所謂使館,便是異邦來使下榻之處,來長安的異邦使節都會住在這裡,可八方來朝的長安城使館裡卻並不是只住了一國的使館。
這是甄仕遠和喬苒走入使館之後才知道的。
原來,長安城的使館裡居然住了好幾國的使節,而此前,除卻被陛下領入年宴的烏孫人之外,有好些他們之前甚至根本不曾聽聞。
“使節之事由禮部接手,不過有好些異邦的使節前來大楚之事,大抵除了禮部之外也沒有別部衙門知道了。”甄仕遠唏噓了一聲“禮部還真夠低調的”便接過使館小吏遞來的冊子翻閱了起來。
冊子上記錄着除了匈奴烏孫部落的人之外,住在使館裡的有同來自西域天竺的使節,也有來自海外倭國與高句麗兩國的使節。
所以,如今的長安城使館裡住了四國的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