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蹤影的平莊從石板下鑽了出來,激動道:“底下,就在底下!”
……
“那是放雜物的地方。”美婦抱着已經昏死過去的謝大老爺抽泣着,人中處一片紅腫。
老爺已經痛昏過去了,她方纔……方纔明明也已經昏死過去了,卻被人掐着人中使勁掐醒了。其實原本想裝暈來着,只是沒想到面前這個蹲在自己身邊擼起袖子的女孩子手勁這麼大。
那雙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白白嫩嫩,春蔥一樣的手也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力氣。
那個男人鑽到花圃下的雜物房去了,上頭只留了她一個。不過就這一個,也不是自己這樣的弱女子能擋得住的。
“你一直住在這裡,卻不知道家裡藏了個人?”女孩子似乎有些不信,看向她的目光中滿是審視。
美婦看向懷裡的謝大老爺,哀求道:“喬大人,能否先送我家老爺去療傷?”
“不是已經去請人了嗎?”女孩子說着手伸到謝大老爺鼻下探了探,道,“有氣呢,放心吧!”
有……有氣?居然敢這樣對待老爺!美婦咬緊細牙,暗道等老爺醒了,這裡的事情定要一五一十的說給老爺聽。
大理寺的官員也委實太過分了!
“不要再扯你家老爺了,快回答我方纔的問題。”女孩子眉心擰了擰,臉上露出幾分不耐煩來,“若是你不好好回答,我就道你與兇手勾結,請你去牢裡坐坐,同你家老爺的兒子做一回獄友。”
“我怎麼可能與這等人勾結?”美婦驚呼了一聲,對上女孩子的臉色,頓了頓,才略有些不甘的回道,“這地方髒亂的很,老爺喜歡蘭花也只喜歡遠遠的瞧,打理這種事,我們從來不碰的,他藏個人在這裡,我們又怎會知道?”
女孩子打量了她片刻,忽道:“你那兒子幾歲了?”
美婦吞吞吐吐的開口道:“七……七歲了。”回答了卻又忍不住質疑,“這個問題同兇手有關嗎?七歲的孩子懂什麼?”
“沒關係啊!”沒想到女孩子拍了拍手,
起身坦然道,“我就隨便問問。”
說罷,便擡腳,瞧着準備往石板那裡去了。
美婦忍不住恨恨道:“那你問什麼問?大理寺的官員也要問人家家事嗎?”
“人有好奇,大理寺的官員便不是人了?”沒想到女孩子對她的質疑卻是不以爲意,臨轉身時,卻漫不經心的道了一句,“今兒這裡驚動那麼大,你跟你那兒子是藏不住了,這身家性命怕是全系在謝大老爺一人身上了。”
要知道謝家家大業大,不缺族中子弟,到時候這女子同謝大夫人之間必有一場明爭暗鬥。若是平常倒也罷了,可如今的謝奕在牢裡,能不能出來還不好說,這於這個女子來說倒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世族的家事也這般雞零狗碎、一地雞毛。喬苒沒有再理會她,向石板走去。
巴掌大的地方,也未聽到什麼動靜,按理說底下有人應當早弄出來了,怎的遲遲不上來?
喬苒走到地窖入口處,正見站在底下的平莊朝她招了招手,喊道:“喬大人,你下來瞧瞧吧!”
喬苒嗯了一聲,走了下去。
地窖的牆上插着兩支火把,將整個地窖照亮,是以喬苒一下去,便清晰的看清楚了眼前的狀況。
除了堆砌的雜物之外,角落裡有人手腳束縛,一團麻布被扔到一旁,顯然是發現地窖的唐中元和平莊所爲。
被捆的人臉色蒼白,似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而離他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人一身大理寺的官袍熟悉的有些刺目。他闔着眼,嘴角的黑血已經乾涸。
唯一讓人詫異的是這一死一活的兩個人竟生的幾乎一模一樣。
那張臉,是謝承澤的臉。
謝承澤的臉什麼時候成了人人都能有的臉了?
“不是人皮面具。”平莊在一旁說道,“我和唐中元看過了。”
喬苒怔了怔,眉心再次擰了起來:“你們來時,人就死了?”
“那倒不是。”平莊說着看了眼唐中元,見他沒有出聲,便再次在喬大人表現了起來。
“我們來時,人還活着,他只看了我們一眼,大抵是自知罪責難逃,當即便咬破了牙齒裡藏的毒,自盡了。”平莊說道。
當然,他私心裡其實是覺得那人還是想逃的,不過察覺到他這個高手靠近,自知走投無路才選的服毒自盡。
跟上頭的花農一樣的死法以及牢裡還有一個自盡未遂的鶯歌,似乎已經足以證明這幾個人是一夥的了。
只是人就這麼死了,未免令人有些唏噓。
“怎麼樣?”喬苒走到張解身邊蹲了下來,看向地上那具屍體,饒是已經被平莊告知不是人皮面具了,可看到如此相似的一張臉,她還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相思蠱在他身上,宿主已死,蠱母不到一刻也死了。”張解用刀剔出屍體經脈裡死去的蠱蟲,道,“他應該就是那個引發小花身上相思蠱的人。”
喬苒盯着這人看了片刻,擡眼看向那邊昏睡不醒的人,道:“那個……就是真的謝承澤嗎?”
“應當是吧!”張解說着,起身走到謝承澤身邊,試了試脈,目光落到他乾涸的雙脣上,道,“應當有幾日滴水未進了,再關下去,怕當真……”還好他們來的及時。
喬苒道:“已經去請大夫了。”說着她又看向張解道,“不過,即便如此,待他醒了還是要確認一番他的身份。畢竟……這兩個人生的太像了,光從相貌上委實難以分辨誰真誰假。”
“這大抵就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吧!”平莊在一旁摩挲着下巴,道,“我也見過明明沒有什麼關係卻生的極像的人。”
這話喬苒倒是信的,不過眼前這兩人也長的太像了吧!饒是她也無法從外貌身形中分出這兩人來。
不出意外的,聞訊趕來的人看到這樣兩個“謝承澤”都嚇了一跳,原本以爲是易容什麼的,沒想到卻連易容都不需要,這兩人當真是長的一模一樣。
就連甄仕遠見到時都忍不住驚歎:“若不是從未聽聞謝六爺夫婦膝下唯有獨子,我都要懷疑這二人是不是雙生兄弟了。”
若是民間倒聽聞過雙生兄弟被拐子拐賣的事,可謝承澤不一樣,謝承澤可是出身謝家,這京城有哪個柺子敢去拐謝家的兒郎?而且,若當真謝六夫人生的是一對雙生子,這長安城怎會不知曉?
事實上謝家從未傳出過這等事來。
甄仕遠感慨着,隨意的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見她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連忙道:“不要亂想了!”知道她想象力遠超常人,甄仕遠想了想,又道,“謝六爺夫婦只有謝承澤一個兒子,那個兇手應當就是個長的酷似謝承澤的人。”
女孩子聞言卻道:“那會不會是有什麼隱情?譬如奶孃生怨,偷出了一個云云的。”
這話一出,甄仕遠覺得自己眼下若是在喝茶,那一口茶水估摸着又保不住了。
對上一副“想象力全開”樣子的女孩子,他正色道:“沒有的事。你道我爲什麼如此肯定嗎?因爲謝六夫人當年發動比預計早了半個月,當時正趕上謝太尉壽辰,有不少人都在謝家賀壽。”
“當謝六夫人發動時,那可是衆目睽睽之下送入的產房,又有好幾位夫人陪同在側,男子雖說不能入產房,卻也在外等候。大抵是覺得這個孩子與自己有緣,謝太尉自己甚至還在產房外等候。”甄仕遠說道,“老夫當年雖說沒有親身經歷過,卻聽先大理寺卿狄大人提起過,衆目睽睽之下,你要如何偷走一個孩子?”
喬苒默然。
甄仕遠道:“而且要知道能出現在謝太尉壽宴上的都非普通人,便是有個小心機什麼的,又有哪個能逃得過這些人的耳目?”
女孩子看着他,似乎有些驚訝。
她驚訝是驚訝居然還有事情同她想的不一樣吧!甄仕遠心頭突然生出了幾分得意之色,乾咳了一聲,又道:“這等事你隨便問個當年在場的官員都知曉,而且謝六夫人只兩個時辰便生下了孩子,她人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你道這要如何調換孩子或者偷走一個?爲人母的能不知道嗎?”
最後一句徹底堵死了她的猜測,喬苒攤了攤手,道:“我明白了,這是我多想了。”
“是啊,你多想了。”甄仕遠說着,看着匆匆過去查看謝承澤狀況的大夫,道,“這個案子辦的委實漂亮,兇手抓到了,謝承澤也救出來了,你現在去交差都可以了。”
喬苒道:“還沒有審問出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爲何挑起兩國紛爭?”
“這就不是你我能管的了,”甄仕遠說道,“把鶯歌交給刑部,由刑部撬開她的嘴。”
喬苒卻擰了擰眉:“我有一種預感,她不會說。”
“那就是刑部的事了,你不必事事都攬在自己身上,更何況這本就不是你的事。”甄仕遠說着忍不住嘆了一聲,“那個鶯歌不是任憑你如何聰明都能套出話來的人。”
爲官多年,對於那些犯人,哪個能問的出來,哪個問不出來,甄仕遠有一種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的直覺。
“人分身死與心死,不懼身死的未必不能問出話來,可一個人若是心死了,你是怎麼都問不出來的。”甄仕遠道,“眼下交差是最好的,留下一個活着的兇手,交給刑部。”
聽甄仕遠“諄諄教導”了一番,喬苒忍不住笑了:“甄大人,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偏執之人。”
她早過了年少輕狂,寧折不彎的年紀,若非觸及自己的底線,她並非“一根筋”。
“明日一早我便進宮,然後讓刑部來接人。”喬苒說着目光落到了不遠處。
一個衣着雍容的婦人青着臉在一羣奴僕的簇擁下向這邊而來。
“謝大夫人來了。”喬苒說着目光落到不遠處渾身瑟瑟發抖抱着謝大老爺不肯撒手的美婦身上,道,“怕是要鬧起來了。”
“那個大牢裡的小花還在道是我大理寺大晚上有熱鬧可看,”甄仕遠聞言卻忍不住瞥了眼女孩子,輕哂,“我看我大理寺再如何熱鬧,也比不上你所經之處的熱鬧。不是搜人嗎?怎麼搜出個外室來?”
喬苒道:“大人冤枉啊,這可不能怨我們,是那兇手把人藏在這裡,我們不得已,只得找上門來。”
甄仕遠道:“那尋人就尋人,謝大老爺怎的受了傷?大晚上驚動了御醫,以至於整個謝家都知曉謝大老爺這裡的外室。”
喬苒道:“那是兇手做的,他挾持了謝大老爺,與我們無關。”
甄仕遠卻斜睨她:“如此聽起來,你還挺清白的。”
“是啊!”女孩子彷彿聽不出他語氣裡的言外之意,含笑道,“要怪只怪謝大老爺倒黴吧!”
那還真是夠倒黴的!甄仕遠腹誹了一句,看向已經被幾個奴僕制住的婦人,道:“不過最倒黴的怕是這個外室了,落到正室的手裡,哪還能討來好?”
“大人,這你就錯了。”女孩子說着卻糾正他道,“這外室有個七歲的兒子,我覺得以謝大老爺的爲人,不太可能幫別人養兒子吧!”
也就是說謝大老爺有個七歲的私生子了。
“眼下謝奕還關在咱們大理寺,說不定身上的嫌疑摘不掉,人出不來了。所以,於謝大老爺來說,這個兒子恐怕非常重要,以至於母憑子貴。如此的話,這外室恐怕非但不會倒黴,反而還有個大好的機會。”女孩子說着,目光在那邊爭執的幾人之間遊移,“謝大老爺那點傷傷不到要害,估摸着很快就會醒,纔在白日裡與大夫人吵了一架,心裡本就憋了火,眼下大夫人殺上門來,我看謝大老爺八成頭腦一熱,就要將那外室連同那個私生子帶回謝家了!”
甄仕遠道:“你又怎會知曉謝大老爺和謝大夫人白日裡吵架了?”
喬苒道:“因爲我白日裡帶着平莊和唐中元上了一趟謝家,所以他二人吵架了。”
甄仕遠看着她, 不說話了。
女孩子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依舊在那邊爭執的幾人間遊移,口中卻道:“大人,你不要用這等眼神看我,我看八成是平莊和唐中元這兩人與謝家長房八字相沖,以至於謝大老爺倒了黴。”
“不,你多想了,他們兩個比不上你的。”甄仕遠木然的收回了目光,默默道,“先前我說的請你去家裡坐客你就當沒聽過吧!”他雖然沒養外室,但私房錢藏了不少,她要是去家裡坐個客,沒準私房錢都要充公了。
女孩子哈哈一笑,目光自那邊爭執的人羣中移開,而後才收了笑容,淡淡的出聲了:“依我看,明日就能聽到謝家雞飛狗跳了,大人你也可以趁機敲打敲打大牢裡有恃無恐的謝奕了。”
敲打?甄仕遠瞪她:這種家裡的爭鬥他可不大擅長。
女孩子道:“你可以告訴他,他爹有兒子了,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穫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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