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江南大地將進初秋,但是秋老虎依然籠罩着沿江的那些“火爐”,在這個時候,皇家和南京的政務機構以及各國使節,已經紛紛躲進了廬山的避暑所在,在那裡躲避這炎夏,直到中秋之後,天氣完全轉涼時,纔會返回南京。對於外界來說,每年夏時的廬山在某種意義上,等同於中國的陪都。
儘管中秋將至,但是氣溫還顯得很高。如洗的天空上幾朵雪白的雲彩緩緩飄動着,已經不見夏日灼烈的陽光籠罩着着大江南北,陽光灑在江面上變成萬點碎金。
江水滾滾向東流淌着,幾條狹窄細長的漁船悠閒地在江上飄蕩着,而船上漁夫則和過去一樣將漁網撒向了水面,他們現在比往年更加的辛勞——因爲從今年起,長江開始執行長達三個月的休漁期。
在每年的2月至5月之間(陰曆),實施休漁,以讓江魚得到生養、讓漁民有時間翻休船隻,儘管對於這些世代打漁的漁民來說,他們從來沒想過“涸澤而漁”,但是法律總歸是法律,當這個法令頒佈之後,對於他們來說,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服從。
畢竟,對於這些沿江的百姓來說,他們非常清楚,中華朝首重法律,而且從不懼怕所謂的“百姓羣體抗法”,打從當年開宏帝潛龍武昌的時候,這些年就不知有多少人家因爲煽動抗法,落得家破人亡。
人亡不一定,但是家破卻是必然——中華朝同樣“誅連”,煽動民變者雖然不會被處死,但是他以及他的九族都會被流放,流放到萬里之外的非洲,不知多少地方上的百年之家,因爲抗法而被流放萬里之外。
報紙上稱此爲“中華朝苛政”,但無論人們如何爭論,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與歷朝歷代官府主張“息訟”、主張“法不責衆”不同,中華朝主張“一訟到底”、主張“法必責衆”。
苛政也好,法政也罷,法律是嚴苛的、法官是公正的,法律的威嚴第一次一點點的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起來。
而在另一方面人們可以看到的是,打從中華朝開國兩年來,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好過一天,就是這些於江中打了半輩子魚的漁民來說,他們同樣深有體會——魚賣的更多了,且魚價高了,這是因爲百姓的日子過的越來越好。
自然的,這邊休漁期一結束,漁民們便立即忙活起來,已經搶回“損失”,經過幾個月的休漁,漁民們發現似乎收穫比往年更多了,而且市面上的魚價也高於往年一成有餘。
對於這些漁民來說,幾個月的休漁非但沒有帶來損失,反倒讓他們收入增加了,這也使得那怨言頓時減少了許多,而是全力撒網捕魚。和往日一樣,一網下去,總能拉上來幾十斤魚,在魚進艙的時候,漁船上的人們又繼續聊了起來。
“三叔!聽說林將軍是你本家?怎麼也沒見你和林將軍好好敘敘家譜?”
這人的話聲剛落,那邊就響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什麼本家啊?全都是旁人家瞎說!真要是本家的話,你想想我現在還會跟哥幾個在這裡打漁麼?”
“老林哥,這可難說,不管人家林將軍是不是你本家,哪怕他是你侄子,你也得在這裡跟我們老哥幾個一起幹活。”
“是啊,我聽那在學堂裡讀書的大魚說,這中華朝絕不允許什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別說其它人,就連皇上老爺子的親叔,那也沒有封王!”
因爲有了報紙,加之對言論不加禁止,關於皇家之事從來都是百姓“喜聞樂見”的,新朝沒有冊封親族,這是恆古未有之事,即沒有冊封皇后家,也沒有冊封皇家自己的親族。皇家尚是如此,更何況普通的大臣,儘管那些大臣該封爵的封了爵,該封侯的也都封了侯,可卻沒聽說過誰家當了權,誰家雞犬升天。
“沒聽說麼?當年林將軍和咱們一樣,也都是這江裡頭打漁的出身,還有於將軍,他們都是打漁的,運道好,碰着了皇上,成了從龍老臣……”
不由的,人們開始羨慕起那些人的運氣了。
“可不是,當年長毛過江的時候,從江邊拉走的何止十幾萬,到最後都到那裡去了?”
“不都被送到非洲打漁去了唄,也就是他林家圍子的人運數好,從了龍,出了那麼些將軍……”
他們口中的林將軍指的是陸軍第一個將軍林鬱青,漁民出身的他一直都是漁民們的談論對象,自然的還有那些的當初與他一同從軍的於小寶等人,他們現在大都是將軍,而在海軍中,漁民出身的軍官也有不少。
“嘿嘿,其實就是那些被長毛拉了丁的也不差啊!現在到了非洲,沒準早就娶了一房藩國媳婦,聽說那朝鮮媳婦、越南媳婦還有日本媳婦,那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嫩的一掐都能掐出水來……”
旁邊那些漁夫聽那說的像是自己掐過似的,無不是嘿嘿笑了起來,那笑容中的意思,只有他們才能體會。
“說的就跟你掐過似的!”
“嘿嘿,我這不是聽說書人說的嘛,你要覺得不舒服咱就不這麼說好了……這報紙上不是說了嘛,這兩年,咱們遷到非洲的移民足足一百多萬,藩國嫁到非洲的女人,足足有三十多萬。”
有年輕的漁民則不由插嘴道。
“乖乖,那要是藩國的女人都嫁給了咱們,那他們自己怎麼辦?”
“誰說不是!這藩國人的女人都嫁走了,他們自己可就找不着媳婦了,到時候咋辦?”
“瞧你,沒見識了不是!”
旁邊剛點着一袋煙的老漁民說道。
“那說書的不是說了嘛,這藩國是受咱們中國教化的,女人嫁給咱們中國人,至於藩國的男人嘛,咱們在非洲正好要人去開荒種地,他們到了那,娶那裡的土人就是了,那個,那個叫什麼來着?好像叫什麼“華人”!”
漁夫在說話的時候,眼睛朝着遠處看着。
“其實,這即便是到非洲去又有啥,有地種不說,還能娶着媳婦,哥幾個,你們說說,但凡是好人家的女人,有幾個願意嫁給咱們打漁的?”
可不是,打漁從來都不是什麼正經行當,好人家的女人自然不願意嫁,這江上人家不知多少人到現在還打着光棍。
漁夫似乎是有些累了,他喘了口氣繼續道。
“咱累死累活的,一個月看着能掙個十幾塊大洋,可一年到頭,也剩不了多少錢,還不如人家在城裡頭做工的?”
“可不是,我聽人說,那南京城裡紗廠的女工,一個月能拿六塊大洋,還管兩頓飯那!”
“六塊大洋?多嗎?婆娘家,不在家裡帶孩子,出去做那個工,那還有點禮儀廉恥!”
有人聽了女人做工頓時便不屑起來。
畢竟,在中國的傳統中,女人是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是要講究個禮儀廉恥的,但是現在,在中華朝,這一切都變了,非但女人做工,就連女孩也要上學,儘管現在朝廷用“儒學本源”說什麼“有教無類”自然要教育“女子”,甚至將程朱理學諸賢遷出孔廟,進而弘揚新儒,但是在短期內,這些變化想要取得世人的認可還是很難的。
對於這個國家而言,這種衝擊或許來的太過猛烈了,但是沉痾下猛藥,非常出重典。現在隨着那些“曲解聖教異端”被驅逐,迴歸“儒學本源”的新儒,正在各個方面發揮着它的影響,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這種“迴歸”實際上是通過對儒家著作的重新解釋,將其與西洋思想融合一體,進而鑄就一個適應時代,且不排斥對外學習的“新儒”。
對此,普通百姓是一無所知,或許,他們可以看到報紙上提到一些所謂的“今賢”因爲批評“新儒”而被舉家流放——言論的自由不是沒有底線的,“異端”當然是不容於世的。但那些“異端邪說”,畢竟影響了中國兩千多年。
“嘿,看你說的,就像你們家是大戶人家似的,那你要是娶了婆娘,還能讓她在家裡吃閒飯啊。”
旁人這麼一說,那人頓時就不樂意了。
“你懂個哈,這叫規矩,在家裡幹活,和到廠子裡幹活一樣嘛,那廠子裡可有男工,萬一……”
“嘿,瞧你說的,那村子裡頭還有男人哪,萬一你不在家的時候,人家勾搭上了,你咋辦?”
“你說誰呢!”
“得了,得了,沒瞎嚷嚷了,都是沒媳婦的人,嚷個熊,等有了媳婦再吵吵……”
林三叔的這句話,讓那兩頓時氣勢都弱了下來,沒媳婦的人在那裡談着這話,不是自找沒趣嘛。
“孃的,不就是個媳婦嘛,回頭俺就去買個媳婦回來!”
“買媳婦,小心官府辦了你!到時候,直接給你流到非洲去!”
因爲非洲以及南洋等殖民地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所以,現在國內現在一般犯罪往往都是直接流放,而不是處以刑罰,這使得國內的牢獄爲之一空。當然,這也帶來了一個副面效應——“小心把你流到非洲去”,儘管很多人都不知道非洲在什麼地方,但是卻不妨礙他們這麼嚇唬自己或者小孩。
“嘿,去非洲又有啥?沒準到那還能弄個藩邦媳婦暖給我被窩、傳宗接代!”
顯然對於一些人來說,流放到非洲似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甚至還不見得是一件壞事,畢竟這兩年酒樓裡說書先生經常說着一些與非洲有關的“評書”,在報紙上也可以看到“小說”,無一例外的,在那些評書、小說中,總會寫到那些在家裡如何窮困潦倒的窮光蛋,是怎麼被人嫌棄,看不起,然後怎麼樣陰錯陽差的跳上了移民船、商船,然後到了非洲,怎麼樣在非洲致富,他們中的有人用土人開荒種地,有的人開礦、有的人做買賣,總之一句話,到最後,他們無一例外的都發了財,且嬌妻美妾如雲,甚至就連官府小姐,也搶着嫁給他們。
按照一些人的說法,這種文章是“世風日下”的象徵,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這卻是百姓喜聞樂見之事。
“去吧,去吧,沒準回頭你還能混發財了也不一定!”
“可不是,萬一像戲文裡的那個誰來着,開荒的時候腳一踢,踢着塊狗頭金!”
他的話音這邊不過剛落,那邊頓時有人不贊同道,
“那裡是狗頭金,分明是牛頭金,像牛頭那麼大……”
人們說道着與非洲有關的新聞,狗頭金也好、牛頭金也罷,實際上不過大都只是寫書人的虛構,至於爲何會有人寫這種在殖民地發財的書,一方面固然是因爲確實有人在殖民地發財,但另一方面,則是因爲當朝的達官貴人在非洲都有大量的封地,他們的封地中需要人口,僅只是靠強迫的移民並不能滿足需要,所以他們自然樂得通過一些方法去鼓動人們主動的前往殖民地,從而充實他們的封地,讓屬於他們的封地變成一頭奶牛。至於這小說,不過只是他們花上幾十塊至一兩百塊錢請人虛構的“發財夢”罷了。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沒有發財夢?
而且絕大多數窮人都有他們的夢想,都有屬於他們的發財夢,當他們在本土看不到希望的時候,自然願意前往殖民地,對於那些於非洲擁有封地的達官顯貴來說。,他們所需要支付的,僅僅不過只是一張船票罷了!
“嘿嘿,牛頭金,那點金子算得了什麼?依我說,到那個什麼美國去挖金子纔是最實在的,不定一鍬下去,就能挖出一塊金子來……這事擱在非洲,可是沒還沒聽說過!”
“那畢竟不是咱們地方不是……”
這邊的話聲剛落,那邊便傳來一聲汽笛的長鳴,正聊着的天漁民們自然停了下來,將目光投向汽笛傳來的方向。天地交界處幾縷淡薄黑煙冉冉升起。沒多久一個黑影從上游朝着這裡開了過來。
“軍艦!”
有眼尖的漁民叫了起來。
從上游駛來的正是軍艦。一艘接着一艘黝黑高大的軍艦排成一路縱隊順江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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