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唯一現實的選擇,用後世的軍語來說就是後退決戰。用後衛戰遲滯女真韃子南下腳步,沿途堅壁清野,最後在自家選定有依託的戰場上拼死一搏自從應州要隘丟失,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軍主力南下通路被打開之後,這也是唯一剩下的選擇了。
但盧俊義又不能建議韓世忠撤退,怎麼樣都要對晉王有一個交代吧?可這話當日鬧出好大不快來,盧俊義也沒法說,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韓將主的大隊主力什麼時候才能到?”
韓世忠搖搖頭:“應州已失,搶不回來了,俺已經派傳騎回返,讓韓將主大隊到武州而止,作爲後殿接應俺們。”
盧俊義悚然一驚,從韓世忠這句話中已經聽出他的決斷,等婁室所部衝出羣山,這消耗戰就沒必要打下去了,難道以劣勢兵力在這裡和婁室所部先決戰一場不成?
這個時候只有退了,應州幾乎全失,主動權落在女真韃子手中,宗翰主力南下,不僅雲內不保,河東更面臨空前壓力,而女真韃子東路宗望所部再聯動南下,河北諸路當面情勢更加不堪,這樣的軍情傳回汴梁,孤身支撐中樞的晉王將是什麼樣的心情?
汴梁那些晉王的對手難道還能給晉王迴旋展布的時間不成?更不用說一羣披甲持劍的大好兒郎!
韓世忠同樣黑着一張臉,不過身爲主將,再艱難的決定也要自家承擔下來,他擺擺手就準備下令,逐漸收攏遠探尖哨小隊,做撤退武州,會合飛狐口高寵的準備,雖然婁室所部主力衝出羣山還要個四五天時間,可兩三千戰兵,上千民夫撤退也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必須早做準備了。
正在韓世忠準備下令,盧俊義垂着頭很不願意接這號令的時候。就聽見一名中軍親衛快步走入帳中,急急回報:“將主,應州俺們的人衝出來了!”
韓世忠和盧俊義飛快對視一眼,都拍案而起:“快引進來!”
“約莫還有幾萬人要來,韓將主莫要救援應州,回河東雁門關佈防纔是緊要,我對得起弟兄,對得起晉王,讓他給我們報仇。”寥寥字跡而已,卻是深重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秉晉王之命,北上雲內苦寒之地,風刀霜劍之中死守應州,石勇轉述的戰事慘烈到讓韓世忠盧俊義全都動容,神策軍將士一直咬牙戰鬥到了最後!
大好漢家男兒果然沒有讓自家失望,韓世忠握緊了拳頭,想說什麼又強忍着,盧俊義站起坐下,目光只是落在韓世忠身上,石勇畏畏縮縮的看了這兩位據說比薛永地位不知道高多少的將主幾眼,膽子壯了又壯,終於用蚊子哼一樣的聲音道:“俺瞧着女真韃子也就那麼回事,有個數百甲騎人,人也就救出來了,救出來一個是一個罷!”
韓世忠和盧俊義目光又轉回了石勇身上,石勇個子不算多高,雖然內裡結實得超乎想象,看起來卻又瘦又小的,此人就是薛永的小舅子,半年前還是一個上城頭守居庸關都站不住腳的人,而現在的他卻是冰天雪地中穿越羣山躲過女真軍馬兼程而來,模樣更是狼狽得很,臉上手上全是凍裂的血口,衣衫襤褸,渾身臭得都沒法聞了,換着其他人,哪怕久經戰事的老卒,此刻恐怕也是累得骨軟筋酥,性命要去掉大半條。
可這小子腰背還是挺得直直的,眼中神氣不減,彷彿這點事情不過是飯後散個步一樣,這可是奇寒之中,穿行百餘里山徑,還要專揀艱難險阻之路穿行,更不用說離開應州的時候,還要越過層層女真軍馬的戒備!
這小子真不是等閒人物,軍中又多一條好漢!不過這時候可不是感慨石勇妖孽程度的時候,而且韓世忠本人就是妖孽級別的,麾下還有盧俊義,楊再興,聽說還有個魯達,對妖孽的心理承受能力強得很,兩人注意力都落在石勇那句話上。
“怎麼救?”如果只是幾百人的奔襲就能將他們救出來,那麼就值得冒這個險,不過幾百個人還是多了,要說百餘人的規模,也有很大可能不驚動女真韃子的巡哨,穿過這莽莽羣山直抵應州城塞旁!
石勇擦擦凍在上脣亮晶晶的鼻涕,小心翼翼結結巴巴的說出他一路來苦思冥想纔想出來的方案。
“現在應州那裡,留守的女真韃子不過千把人,剩下的全在攻城的時候死了傷了,人少馬多守不嚴密,應州三面被圍,一面環山,靠山一面有條山縫直通山腳,到時候將人接下來,尋一個有馬的地方搶了就走,女真韃子還追得上?只要進了山,隨便擡擡腿,女真韃子就丟在山那頭了。”
石勇雖然很緊張,可語氣對這麼個冒險到萬分的行動卻是輕描淡寫,因爲在他看來,實在沒什麼難的啊,下山,搶馬,跑,女真韃子總不可能千把人全都上來追,真要集結全軍,只怕所有人都跑遠了。
一隊隊上來,還有什麼好怕的?進了山更是他石勇的天下,和女真韃子比爬山,他可以先睡一覺讓他們,別人要五六天才能走出羣山的時間,他石勇只要三四天,還有時間掏幾個兔子洞什麼的,韓世忠和盧俊義對望一眼,穿越百餘里山路隱秘而行,還必須得快,不然等女真主力到來,將應州城圍得重重疊疊,哪怕隨行的有增長天王,廣目天王,多聞天王,持國天王也靠不近應州城。
如果應州城有條山縫直通山腳,找個大風吹起,雪霧瀰漫的夜間,接應守軍退下來,以精銳敢戰之士突然襲取某個女真營地搶馬,向着山間疾馳而去,打退必然會一隊隊追過來的女真韃子,最後衝入山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如果那條應州城的退路確實,那麼的確有不大的成功可能!
只是這樣冒險奔襲,必須選擇精銳中的精銳,必須每個人都是勇力敢戰之士,盧俊義霍然起身:“俺去!請將主下令,讓俺在全軍當中挑選精銳!楊再興聽見能走這麼一遭能從屁眼笑出來,這廝鳥平日盡惹麻煩,這次倒是能派得上用場!”
韓世忠搖搖頭:“俺親自走這麼一遭。”
盧俊義瞪大了眼睛,只覺得自家聽邪了耳朵,反應過來幾乎就是怒吼着拼命反對:“將主,你是一軍之主,如何能輕動?萬萬不可,還是俺走這一趟!”
韓世忠獨立帳中,按劍不語,是啊,現在自家不再是當初那個可以衝在最前面的韓世忠了,爲了晉王大局,晉王啊晉王,但有一絲可能,俺總是要爲你效死,這是俺欠你的。
婁室大舉南下,宗翰未至,應州城下女真韃子又形空虛,應州城中更有這麼一條隱秘通路,有了機會,俺又何惜自家走這麼一遭?
盧俊義真摯的眼神,讓得韓世忠點了點頭,盧俊義享有河北第一槍棒的威名,廝殺不過爾爾,他不擔心這百里往返奔襲,只要握着手中大槍,單純廝殺,總是心裡有底……
盧俊義只擔心的是局勢危難若此,晉王要怎樣才能帶領俺們打贏這一仗?什麼時候你才能親臨軍前,讓俺們在你號令下拼死廝殺?可現在,你已經是晉王了啊……
你如何離得開汴梁?這一仗,到底該如何打?
應州城塞之外小堡當中,這種在城塞外圍起拱衛作用的小型軍堡,佔地範圍都有限得很,只用一個百人隊規模的守軍在裡面守備作戰就足夠了,至於反擊,那是預備隊的事情,百餘名戰士在這種小型軍堡中,都顯得有些緊緊巴巴的,更不用說至少還有一半地方要用來儲備糧草還有守禦用軍械。
銀可術將自家中軍大帳設在這裡,佔據的已經是一個最大的營房了,猶自顯得空間侷促,這營房是石頭壘的牆基,木頭做的牆壁,上面是厚厚的茅草屋頂,牆壁和屋頂都塗了厚厚的泥巴,這是防止攻擊的敵人拋射火箭進來。
一場大戰下來,這營房已經破舊不堪,牆上地上還有烏黑的血痕,寒風從裂開的泥口中無遮無擋的吹進來,縱然是屋中廳堂生起了火塘,還是冷的有如冰窖一般,不過對於更北面數千裡寒冰地獄一般的深山老林中長成的這些女真獵人而言,這點寒意,混不當成一回事。
在火塘噼啪燃動的大廳之中,一羣銀可術的女真親衛正圍坐着吃飯,因爲現在應州守軍空虛,而宗翰主力又未曾到,可以抽出來做大範圍抄掠,就地解決糧秣供應的人手就少了許多而且應州左近也着實沒什麼好搶的了。
銀可術部的伙食水準下降得厲害,已經改成了一天兩頓飯,還開始大量斬殺馱馬馱騾,這些親衛碗中,基本都是這些白水煮肉,因爲攻城消耗的民夫輔兵太多,蒐集柴草的人手都不足,這些馬騾的肉也煮得半生不熟,不過初起的女真獵人們還沒養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品味。
一個個齜牙咧嘴的狼吞虎嚥的啃着這些還血淋淋的吃食,廳中一片難聽的咀嚼聲,加上半生不熟食物的腥氣,這些衛生習慣極差的女真獵人身上的臭味,簡直就像是人間地獄一樣。
不過就是這樣簡單粗陋的生活條件,反而是激發了女真戰士在西京大同府幾月時間,美食好酒,婢僕伺候而消磨了不少的鋒銳兇悍之氣。
每個人踞坐而食,身上猶自披着臭烘烘的皮甲,甚而還有連鎖甲鱗甲都未曾卸下的,兵刃也都放在隨手可及的地方,一旦有警,丟了飯碗就能跳起身來,衝出去殺個痛快!
銀可術也如麾下兒郎一般,席地而坐在上首,連塊皮子都沒墊在身下,碗裡也是白水煮馬肉,大口大口的嚼得香甜,身上披甲,兵刃在側,半點稍好一點的待遇都沒有。
這時就聽見重重的腳步聲響,一名粗壯的女真軍將大步走了進來,正是銀可術的嫡系謀克之一斛律,這個半奚人半女真血統的壯漢,也只有在銀可術這等小部出身的統帥麾下才能爬到謀克之主的高位。
要知道現在女真謀克的位置貴重得很,謀克之上的猛安,纔開始組建,還寥寥無幾,他也純是靠上陣廝殺不要性命才爬到這個位置的,當初攻下此處也是奮勇先登,銀可術對他是一般看重,只是讓他專心養傷,不過斛律身子彷彿是鐵打的一般,長矛刺入肩背處極深的重創,不過十幾二十天的休養,用了從西京大同府帶來的上好傷藥之後,不僅能爬得起身,還能吊着一隻胳膊披甲騎馬。
現在應州城塞兵力空虛,人手緊張,銀可術也樂見麾下悍將能派得上用場,斛律裡面一層皮甲,外面的鱗甲去了左邊的肩甲,吊着胳膊用柳條牢牢固定着,從外走進來就帶着一陣寒風,吹得火塘中的火苗搖曳不定。
他朝銀可術鞠躬一禮,粗聲粗氣的道:“銀可術,俺巡視一遭回來了,沒什麼動靜。方圓十幾裡,鳥毛都看不見一根。”
銀可術點點頭,招呼道:“坐下來吃飯!”一名親衛爬起來,抄起個木碗打開鐵桶,挖了碗已經有點涼的肉湯,裡面幾塊血淋淋的馬肉飄着,湯水淋漓的就遞給斛律,斛律也不客氣,接過來擠着別人坐下,埋頭就開始大吃起來。
銀可術擦擦嘴,站起身來:“走,跟某家巡營去!”一名女真謀克擡頭道:“銀可術,天就要黑下來了,眼看着烏雲又重,說不得今夜就要下雪,俺們女真漢子這個天氣都守着營帳,懶得出去,還有什麼人能摸到這兒來,前面還頂着婁室,這些日子銀可術你也辛苦了,要不就是俺來走一遭吧。”
銀可術擺擺手,只是簡短了說一句:“每天不自走一遭,某家不踏實。”一句話說完,銀可術就大步走了出去,幾名親衛也丟下飯碗,趕緊跟了上去,幾名留在廳內的軍將對望一眼,都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