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響,至少有十幾騎在疾疾奔走,原來放鬆的輔軍和民夫們頓時緊張起來,直娘賊,女真韃子遠遠在雁門關外,難道還有偵騎哨探能摸到這裡來?
楊再興卻在馬背上一下睜開了眼睛,伸手就去摘鞍側大槍,直娘賊,千萬是前面弟兄漏過了一隊女真偵騎哨探,讓俺好歹發發利市!
遠處突然響起了一聲暴喝,瞬間打破了楊再興的幻想:“楊一撞!”
楊再興的臉頓時就苦了下來,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這發聲之人,正是自家老上司,現在爲神策軍四廂都虞侯使的薛永,撞上不開眼的女真韃子自然落空。
二則是自家一日連敗二十七名雲內好漢,最後吃了大掛落,也沒落上什麼好聽的如楊無前,楊夜叉之類的好聽名號,最後只是個楊一撞,形容他愣頭愣腦,不管前面是敵人還是軍律,就是一頭撞上去的本事。
回頭望去,就見果然是薛永帶着十餘名親衛,人人身上披着輕便的皮甲,疾疾向這裡趕來。
一衆輔軍軍漢紛紛行禮,楊再興也只能跳下馬來叉手彎腰。
薛永對輔軍民夫擺擺手示意免禮,又吩咐了一句:“這混小子另有差遣,某另讓一名親衛帶你們轉運物資,到地頭有人問起,讓他們儘管尋某說話!”
薛永何等身份地位,神策軍中,韓世忠之下一人而已,他下令了,輔軍民夫還能有什麼說得,領命而已。
薛永又一點楊再興:“上馬,隨某走!”
楊再興懵懵懂懂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不過能暫時擺脫這煩人轉運差使也是好的,頓時二話不說,翻身上馬。
薛永臉色始終板着,還有三兩分焦慮,看楊再興上馬,點點頭便走,從頭至尾,沒多說一句廢話。
楊再興策馬緊緊跟在後面,滿心糊塗,最後實在憋不住,低聲動問薛永身邊親衛:“直娘賊,這是鬧甚鳥?”
親衛也是臉色緊緊繃着,低聲道:“還有什麼,要大仗打了!將主就要奉命引軍而東,特地去尋了韓將主,許你回返軍中,戴罪圖功,將主可是看重你,現下時間如此寶貴,還花時間親來尋你,楊一撞,你可要顯點本事!”
楊再興頓時就眉飛色舞起來。
雖然他不知道薛永引軍而東是個怎麼回事,但是就大打兩個字,就足以讓他熱血沸騰起來!沒有廝殺,這日子還有什麼趣味?
楊再興能單純的聞戰而喜,可在前面埋頭疾馳的薛永卻是心情沉重,這場對女真戰事,突然之間,形勢就急轉而下,河東防務,西爲韓世忠,東爲盧俊義,韓世忠除了遮護汾河河谷之外,另外還要關顧與之比鄰的岢嵐軍火山軍一線。
而盧俊義除了遮護雁門瓶形寨掩護的滹沱河谷一線之外,另外還要照應河北與燕地,盧俊義所部分佈分佈比韓世忠所部更廣,一則是地形之利可以節約使用兵力,雁門直到瓶形寨一線全是險關雄隘,比韓世忠那裡軍寨防禦體系還要堅固得多。
二則就是還要利用瓶形寨控扼住蔚州南半部分,從瓶形寨延伸出來的防線直到靈丘飛狐一線,將高寵所在太行八徑最北的飛狐徑也遮護住,要不然女真韃子萬一東出飛狐徑,就是易州,就抄了楊凌在燕地全盤佈置的後路!
兩人東西而佈列,防線算是儘可能的完整了,自信女真西路軍就算拼了性命,也可穩穩將之拒於河東之外,可女真韃子反應也極快,根本沒有硬撞上來的意思,從韓世忠那裡已經傳來消息,女真有繞路從岢嵐軍防線破口的可能。
韓世忠已然率領中軍前去援應了,若說韓世忠那裡還是小患,折家軍河外雄兵,也算是精銳,到時候和韓世忠東西對進,未必不能將女真韃子阻擋在岢嵐軍方向,雖然進一步的消息還沒傳來,但是從薛永想來,女真韃子深入岢嵐軍,折家三州之地就在女真韃子馬足之下了,他們敢不賣力?
而韓世忠的反應也足夠快,不虧晉王將起家的神策軍軍號都交給了他,但是東面傳來的,卻是天崩地陷一般的消息!
女真東路軍已然發動了!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勢,大軍也是七八萬上下,女真甲士兩萬餘,雜胡,渤海軍,遼地漢人五六萬,半日下居庸關,此刻正在掃蕩檀州一線,檀州留守軍馬,正在勉力苦苦支撐,誰知道這點留守軍馬能支撐多久?
而晉王苦心積慮,經營出這點實力,應付女真西路軍都是勉強,現在女真東路軍也大舉發動,這一仗最後結果又會是如何?天將搖動,戰事不利,對家國而言,最好可能也是黃河以北盡數爲女真蹂躪,甚而渡過黃河,圍攻開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時候說不定就有亡國之禍!
晉王好容易才穩定了朝堂,帶領大軍擁御駕出征河東,而這樣危急的消息傳來,朝堂當中又有什麼變化?那時候晉王內外皆是大敵,下場又將如何?他們這些追隨晉王的人物,結果又是如何?
但爲軍將,此刻只能儘自家本分,盧俊義馬上做出決斷,抽出一部兵馬,讓薛永帶領,出飛狐徑而應援接應檀州方向,至少要將檀州軍馬接應出來,閉飛狐徑而守,而最終穩定戰局,收拾局面,還得指望晉王!
晉王,你將如何? wωw _ttκǎ n _c○
心頭翻涌之下,薛永竟然喃喃說出聲來,“天將搖動啊……”
岢嵐軍邊,寧遠寨上,這座殘破軍寨,上面飄揚的已經是女真旗號,留守軍馬一個女真謀克與數百雜胡,短短數日,以寧遠寨爲根基,四下抄掠,已然將這岢嵐軍緣邊之地禍害得不成樣子。
銀術可領軍破寨突然,不比後來兵鋒南指,沿途還有逃散時間,寧遠寨左近百姓,還沒反應過來,這些韃子軍馬就已經殺上門來,此刻若是在軍寨之中四下而望,就能見岢嵐山千溝萬壑之間,但有村寨處,都有煙柱升騰而起,久久不散。
道路之上,不時有雜胡遊騎交相往來,每匹馬後面,都捆着踉踉蹌蹌的河東大宋子民,還伏有無頭屍身,只是讓人觸目驚心,老弱爲韃子雜胡斬殺,強壯者驅爲軍中生口,婦女則淪入腥羶,誠幾十年未有之劫數!
河東西北,折家號稱強兵,卻任這區區數千韃子雜胡縱橫馳奔,甚而有數十雜胡遊騎直逼嵐谷城下,城中閉門謹守而已,任雜胡狂呼亂叫城外抄掠而去,更不必說由此往南,有一寨丟一寨,有一堡丟一堡。
河東西北緣邊百姓何辜,竟然遇到如此這般的當代折家家主!銀術可破邊,達成了最大的突然性,遭遇了最弱的抵抗,給予整個河東防線最大的震動。岢嵐軍已然烽煙四起,韓世忠匆忙往援被阻蘆嶺,嵐州門戶大開,區區幾千雜胡加上五六個謀克的女真軍,就將河東防線捅出了一個大窟窿,誰也不知道還會惡化到何等樣的程度。
情勢已然如此,更有女真大軍,絲毫沒有耽擱時間,已然轉向而西,越過岢嵐山,數萬人馬,沿着銀術可打開的通路,洶涌而入岢嵐軍方向!
寧遠寨下,無窮無盡的女真大軍滾滾而過,幾乎無人擡頭看寧遠寨上一眼,雖然女真軍中人人都知道,寧遠寨那些雜胡們,這幾日已然是搶掠得盆滿鉢滿,南朝一日,說不定就抵得他們在草原上半生辛苦。
可此刻統領女真大軍的軍將,都是這個白山黑水間小族千年氣運所交而涌現出來的一代人傑,這個時候和這些雜胡們爭搶一些財物做什麼?只有以最快速度向南,徹底粉碎南朝軍馬的防線,或者東轉去抄那支南朝強軍的後路,或者就乾脆一直向南殺到黃河邊,讓整個南朝,都陷入最大的恐懼之中,讓整個南朝,就如契丹人一般,在女真人的鐵蹄下粉碎!
無窮無盡的大軍,兵刃盔甲耀日生光,捲起接地連天的塵煙,困了就在馬上打盹,餓了就嚼點乾肉餅子,馬的料袋都掛在耳朵上,輪流騎乘,這支毀滅了遼人帝國的鐵流,在涌過寧遠寨前之時,只讓人覺得無可阻擋!
萬軍捲起的塵煙當中,高高豎立着宗翰的大矗,數十軍將,數千親衛,緊緊的簇擁着他,不住有女真騎士奔馳往來,回稟着前面軍情,傳達着宗翰的號令。
宗翰如麾下最普通的女真軍士一般,身上披着一層臭烘烘的皮甲,兩套鐵甲甲包都放在兩匹備馬之上,腰間配着長刀,馬鞍側掛着馬槊和騎弓,還有裝得滿滿的六撒袋羽箭,乾糧飲水,也和普通士卒一模一樣。
疲倦是自然的,可宗翰卻是神采飛揚,宛然又是那時追隨老汗才起兵之時的英銳機敏的模樣,坐在馬背上大聲說放聲笑,就是傳令也是聲震四野,不時激起身邊親衛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女真內部政爭,雖然宗翰滅遼功大,麾下也是精兵強將之選,可還是給排擠到西面窮荒之地。遼國膏腴菁華,盡爲宗望團體佔據,宗翰一時間彷彿跌落到了人生最低谷處。
可宗翰仍然熬了過來,憑藉着擒獲耶律延禧的功績,憑藉着竭力推動南征大宋的事宜,不僅聚攏了麾下西路軍的軍心,更獲得了女真整個部族那些並沒有在對遼人帝國的劫掠中分到太多戰利品,獲得多麼重要權位的女真部族中下層骨幹的支持。
不僅在女真中樞牢牢佔據了一個重要勃極烈的名義,還讓對南朝的攻略,成爲眼前的現實!勃極烈已經可以算是女真當中除了皇帝以外,最爲榮耀的稱號了,冬日之時,放完顏婁室和銀術可冒險出師,然後再大軍續而進之,可稱是冒險的舉動。
但是爲了在對南朝戰事中獲得足夠的利益地位,在女真高層權勢之爭中再不至於被東路軍團體所壓制下去,宗翰也只能冒這個險了,誰讓宗望面前,南朝燕地空虛,河北一馬平川,要是東西兩路軍同時發動,宗望的動作絕對比自家快得多!
這險的確冒得極大,冬日出兵,積儲不足,宗翰幾乎將遼人西京道與可以控制的漠南雜胡諸部搜刮得一乾二淨,而且極傷馬匹,戰馬膘不養足,征戰一段時間就要大量倒斃,到時候戰事不順,還不知道能撤回來多少,而且就算撤回,也只是面對一個已然傷了元氣的西京道,那時候他好容易經營起來的西路軍團體,只怕就要人心散盡,軍將們紛紛要棄他宗翰而去,轉投宗望旗下。
那個時候,他宗翰真不知道死所在哪兒,而戰事進行過程,也是一波三折,南朝已經早有一支軍馬挺近雲內,在此經營,而那支軍馬,就是克服了燕地,擊敗了銀術可的那支南朝強軍!
要是稍有耽擱,等到秋高馬肥之際,只怕雲內之地已經被這支南朝軍馬經營得鐵桶也似,宗翰軍馬就算南下,連河東緣邊之地都未必能看到。
雖然搶到了這點時間,可完顏婁室和銀術可還是打得甚苦,完顏婁室那裡還好,避實擊虛,大範圍機動,而銀術可爭奪應州城塞,最後傷亡數字讓宗翰得知,都爲之震駭了良久,而南朝守軍殘部還能死守,居然還有一支百十人的小隊,繞過婁室攔截,跨越百里雪原,將這支守軍殘部接應了出來!
宗翰大軍及時前出,來到雲內,可南朝軍馬也大隊而來,宗翰挾優勢兵力,這支南朝軍馬後衛戰打得有板有眼,半點可趁之機也無,然後緩緩退至河東緣邊之地,看到這支南朝軍馬佔據的防線體系,還有謹守的法度,宗翰以下,個個女真悍將都是搖頭,這如何打得下來?
難道就要在這雲內之地生生捱餓不成?這支南朝軍馬,據說是南朝才建立的新軍而已,就已然這般難纏,河東西北角又是聲名遠播的南朝折家軍據守,只怕也是難啃的骨頭,一時間宗翰真有進退兩難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