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們拿下天都聖京之後,你破開了顯陵的機關,將先皇的遺體拖出來鞭屍?”歐陽靖忠問道。
駱祥連忙站起來答道:“學生當時太過激憤,而且壓抑了這麼多年……”
歐陽靖忠擺手示意他坐下,笑着說道:“其實這事情也怪不得你。唉,陛下當年確實是太過火了。”
頓了一下,歐陽靖忠又問道:“郭淮的遺體,你找到沒有?”
駱祥這纔想起,當初在望江樓上,劉昊等人對出身卑微而且相當落魄的郭淮根本不屑一顧,就只有歐陽靖忠對他青睞有加。駱祥連忙說道:“學生無能。吐普赤丹在逼死了郭淮之後,直接滅了他滿門。所有遺體全部棄之荒野,當時我們正和塞外異族戰鬥,也無法前去收攏。”
歐陽靖忠頗爲感慨的一聲長嘆:“郭淮這人,可惜了。如果他和你們兩個換位而處,未必就比你們差。”
駱祥偷偷瞟了歐陽靖忠一眼,沉聲道:“大帥,這個事情,學生和相成都勸說過郭淮,不過他當時執意不許,我們兩個無奈,只好聽之任之,最終釀成了如此慘劇。”
歐陽靖忠呵呵一笑,夾了一塊肥美的鹿肉,細嚼慢嚥了一陣,笑道:“就知道你這人心思玲瓏,本來本帥今天還真不想談正事,不過你既然都已經說了,那麼就繼續說下去。”
駱祥大喜,歐陽靖忠是他素來敬重的長輩,如果能夠心平氣和的交談,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連忙說道:“大帥,我們河套現在兵強馬壯,謀臣如雨戰將如雲,南征北戰這麼多年,可謂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停!”歐陽靖忠舉起杯子,駱祥也連忙雙手舉杯,遙遙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而歐陽靖忠只是淺飲了一口:“你這人,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說起來就是沒完沒了。你們河套這些年來的豐功偉績,本帥並非聾子,自然也知曉。這樣,你就說說你們準備怎樣治理江南大湖。”
說道正事,駱祥的表情也相當鄭重:“大帥,我們河套還沒有拿出具體的章程,因此特地讓學生前來和大帥你商議一二。學生的意思是,大湖江南暫時由大帥你實行軍管,這裡的一切事務暫時由大帥你負責。我們河套南下,只是爲了族滅滇南四族和金花三越。當將他們滅國之後,我們會立刻北上。大帥你應該明白,我神州邊患,大多來自於塞外。況且當日塞外異族殺我百姓四五千萬,此仇此恨,此生不能忘懷。”
“滅族?就是和極樂聖教一樣?”歐陽靖忠的眉毛一皺。
駱祥點頭道:“不錯,正是滅族!滇南四族勾結異族亂我神州,其行徑和極樂聖教一般無二。只不過極樂聖教是亂了整個江河之間,而滇南四族的動亂範圍僅僅是江南三路。滇南四族以前就依仗地利不服王化,現在應該是讓他們連本帶利還回來的時候了。至於金花三越,其行徑比之塞外異族還要讓人發恥。”
歐陽靖忠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駱祥爲什麼會這麼說。先不說金花三越夥同極樂聖教等屠殺大湖路一千多萬百姓的事情,單單是他們缺少軍糧居然宰殺女子做兩腿羊的行徑,便足以將其滅族。
不過,歐陽靖忠還是有些擔心:“金花三越和滇南四族都是盤踞本地多年,而且又佔據地利,你們河套大軍大多是北方人,根本不熟悉南方的地理環境。而且樸志成此人確實用兵老到,到時候恐怕要吃大虧啊。”
“大帥不用擔心。他們能夠依仗的,也就僅僅是地利。不過我們既然有心將他們族滅,那麼自然是進行了大量的準備!等我遠征大軍回來之時,就是他們族滅之日。”駱祥胸有成竹的笑道。
歐陽靖忠也不再多問,這種軍事上的問題,他就算問了,駱祥也不一定會回答。想了一下,他繼續問道:“你們的意思是,將大湖路和江南路暫時維持現狀?”
“大帥說的不錯。不過,大湖路南方軍區的士兵必須經過整編,我們也會派出相應的地方官員對大湖江南實行有效的治理。不過我們現在的重心是在塞外,因此,能夠抽出的力量有限。所以相成和學生以及我家主公的意思都是,讓大帥你親自在這裡坐鎮,等我大軍橫掃塞外之後,在派人前來接替大帥你的職務。在這段時間裡,只有先辛苦大帥你了。”
歐陽靖忠笑了一笑,如果真的按照駱祥所說,那麼大湖路的格局也並沒有多大改變。南方軍區的士兵都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就算河套對他們的中高層進行了徹底的輪換,但基層的士兵,根本不可能換掉多少。如果自己真的有心,只需要登高一呼,他們便會如影附從。
不過,歐陽靖忠還真想看看河套方面究竟有怎樣的兩手準備,當下笑着問道:“久遠,如果本帥不答應了,你們又將如何?”
駱祥尷尬的一笑:“大帥,你這不是說笑?”
歐陽靖忠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駱祥。
駱祥清咳了一下,沉聲說道:“大帥,你現在手中的總兵力不過十五萬,其中真正的百戰精銳不過一半。就算他們戰鬥力再是彪悍,但你認爲能夠抗住我們河套兩個主力軍團的進攻嗎?”
“大帥據守大湖江南,真正依仗的也就是大江天險罷了。不過大帥似乎忘了,血色高原乃是我家主公的忠實部下,而邏些王朝現在也準備投降我河套,如果我們以一支精銳大軍從血色高原南下,那麼以滇南四族部落私兵的戰鬥力,根本無法阻擋我方前進,而同時主力大軍從揚州路南部強度大江,一路偏師於秦川合州等地渡江南下,大帥認爲,你手中的十五萬將士,能夠抵抗多久?”
歐陽靖忠眼中精光一閃,目光灼灼的看着駱祥:“如果淮水張家舉族南遷,而金花三越大軍北上滇南,那麼你們又當如何應對?”
駱祥猛的一怔,手中的筷子居然掉落地面,看着歐陽靖忠那古井不波的面孔和飽經滄桑的眸子,腦袋中一瞬間轉過千萬個念頭,不過到了嘴邊卻又完全變了:“大帥,這個結局我們還真沒有考慮過。淮水張家若是突然南撤,那麼短時間內必定可以大大的增強江南大湖的防禦力量,而金花三越北上,若是樸志成領軍的話,也能夠將我河套大軍擋在滇南路之外。”
歐陽靖忠輕輕一笑,他沒有插話,駱祥不是這麼一直示弱的人,端起杯子,緩緩靠在椅背上,靜待着駱祥的下。
果然,駱祥的聲音雖然低沉了一下,不過猛然間卻高漲了八分,只見他脖子一昂,腰板也似乎挺直了一點,一股霸氣猛然以他爲中心蕩漾了開來:“但是,天下間沒有人能夠抵擋我們河套大軍的腳步!大帥,就算你能夠將淮水張家和金花三越擰成一條繩,也不可能擋住我們的腳步!”
駱祥傲然說道:“我們河套從起兵定州以來,六年間,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即便是在逆境之中,我們也從不曾動搖!經過六年的風風雨雨,我們河套已經錘鍊出了一支當今天下最強大也最精銳的無敵大軍。淮水張家,他們就算能夠將二十五萬大軍全部撤退到大湖,但是他們能夠帶走多少百姓?他們的士兵,戰死一個少一個,而我們河套現在已經控制了除張家以外整個大江以北的地盤,我們的兵員已經不再侷限於河套三路,我們有着大半個神州的資源做支撐,而大帥你們了?大湖江南若是未經戰火,未嘗不能和我們一戰,可是現在這兩個當今天下本應該是最富庶的所在,現在總人口居然還不到三百萬,而且以老弱婦孺居多,這樣的底子,大帥你憑什麼認爲能夠和我們河套抗衡?”
“淮水張家水師精銳盡失,現在僅剩下臨時拼湊的兩三萬民船,大帥難道相信他們的戰鬥力能夠和我們的蛟龍軍團以及高麗水師盟軍相比?三月,最多三月我們的遠征軍就能夠返回神州。而沒有了張家在淮水的牽制,我們能夠動用的總兵力至少在五十萬以上。大帥你雖然是一代名將,不過我們河套同樣是將才輩出。如果我們河套四大戰將齊出,大帥恐怕也分身乏術?”
歐陽靖忠沉默不語。他雖然是人出身,不過行軍打仗也有五十多年的歷史。能夠從一介士熬到一代名將,他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不過,對於河套五大戰將,他還是有些憚忌。別的不說,當年獨孤和血殺十萬大軍南下,輕鬆遏制住了樸志成的進攻,並且千里突襲,橫掃安越王國,連安越國主聞星繁都被活捉。至於奉敬和信刻,兩人縱橫北國,屢屢和卡辛巴斯遙今夕等一代名將對抗,並且鮮有敗績,名將之稱當之無愧。如果真的是四人各領一支大軍南下,那麼就算樸志成能夠幫自己擋住一個,可是這邊還有三個。
“大帥,淮水張家不過是跳樑小醜,我家主公若不是看在當日威遠王慷慨大度以及月婉主母的份上,早已經派出大軍橫掃淮水了。淮水一無良臣二無將才,他們憑什麼和我們河套對抗?況且,大帥真認爲張蒼梧這等鼠目寸光的人到了大湖路之後會心悅誠服的聽從大帥你的安排?而金花三越本來就是狼子野心,他們相助大帥你,也只不過是從自身利益出發。一旦我們河套佔了上風,他們必然逃的比狗還快。”
歐陽靖忠面色不變,端起杯子輕笑道:“久遠,你們就這麼有把握擊敗本帥的十五萬大軍?”
“大帥,要說軍隊的戰鬥力,我們河套應該是略勝於南方軍區。不過你們佔據了地利,而我河套水土不服,因此能夠打一個平手。可是,大帥你就只有這麼一點老本,這些都是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士,一旦戰鬥下去,那隻能是你死我活。而且,就算大帥你能夠擋住一時,可能夠擋住一世嗎?”駱祥正色說道:“大帥麾下也根本沒有真正能夠獨當一面的將才。顧長風不過是一介幕僚,算不上是經天緯地。出謀劃策還行,不過戰略眼光和眼界終究是太小了一些,僅僅只能侷限於江南三路。成國赤將軍和朱赤崖將軍等,都是沙場悍將。但是,他們也就只是悍將。要說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他們根本就辦不到,而這樣的悍將,在我們河套實在是數不勝數。”
“況且,我河套一統神州,乃是大勢所趨。大湖路百姓雖然是惟大帥之命是從,但是以三百萬父老的性命,來打一場必敗的戰役,這又是何必了?大帥既然是愛民如子,那麼不妨給他們考慮一下。張家本來就是首鼠兩端,根本不成大器,這樣的盟友,只會是拖累自己的同伴。大帥若是將希望寄託在他們的身上,那就是大錯特錯了。”
“大帥,我河套吏治清明,治下百姓一律平等,士卒官員從來沒有擾民亂民的事情發生。百姓們歸於我河套治下,那是他們的幸運。這樣的生活,不正是他們想要也是大帥你希望的嗎?”
“如果我們頑抗到底了?”
駱祥沉默了一下,道:“大帥,這將是一個最壞的結果。如果你們三家真的頑抗到底,那麼不管你們究竟如何作想,可是我們河套方面必定會認爲你們這是在勾結異族,企圖分裂我神州。這一條大罪,不管是落在誰的身上都受不了。極樂聖教之所以被主公下令滅族,主要原因便是他勾結異族亂我神州。大帥,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大湖路的三百萬父老鄉親,以及張家跟着南下的神州百姓,將全部被斬盡殺絕,這一點絕對不用懷疑。”
駱祥一口氣說完,他內力深厚,但心神緊繃,也有些疲憊。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但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歐陽靖忠。
歐陽靖忠面色平淡,不過駱祥的這一番話,還真說到了他的心眼裡。河套實在是太強大了。即便是有着淮水張家和金花三越的全力相助,他也未必能夠守住自己的這塊地盤。金花三越總兵力不過四十來萬,能夠出動的人馬實在有限。淮水張家的黃巾軍團戰鬥力雖然不錯,不過沒有了張蒼雄這樣的一代梟雄領導,根本沒有多大的戰鬥力。
最重要的是,三家各爲其主。雖然因爲河套的威脅暫時擰成了一條繩,不過也僅僅是暫時而已。其中的勾心鬥角以及爾虞我詐絕對不會少。歐陽靖忠自己已經是八十歲的老人了,他沒有那麼好的心情也沒有那麼多的精神投入到這無休止的勾心鬥角之中。
三家合兵,也許是能夠和河套抗衡一時,甚至將河套的主力大軍拖在大江沿線。不過,也僅僅是一時,一時之後,就將是河套無休止的報復。就如同駱祥所說的那樣,等河套一拿下大湖路,恐怕下達的第一條命令就是斬盡殺絕。這些都是自己子民,如果當初死在極樂聖教和金花三越聯軍的手中,他們至少還能夠落得一個忠烈的名號,可要是日後死在河套的手裡,那麼不僅死得冤枉,而且死後還要被萬民唾罵,因爲他們勾結異族,企圖分裂神州故土。
歐陽靖忠是一個真正沒有野心的人,說的更明白一點,他更多的是一個厚德長者。他考慮事情的時候,更多的是從自己的百姓出發。如果真的是如顧長風等人所說的那樣裂土封王,那完全是爲了一己之私而罔顧天下蒼生。這樣的事情,歐陽靖忠絕對不會做。況且,日後必然會遺臭萬年。他畢竟是書生出身,因此更在乎自己的名節。
如果不爲了裂土封王,那麼自己堅守大湖又有什麼意思?難道是爲了捍衛神州正統,或是爲了給清風帝國盡忠?這些理由都不現實。
現在的神州正統,是河套,是昊天所代表的民族氣節和天朝尊嚴。至於給清風帝國盡忠,歐陽靖忠自己都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完全**墮落到了極致的王朝,自己憑什麼給他盡忠,憑什麼要將治下的三百萬百姓拖着一起陪葬。
再說了,自己的後人要麼是在極樂聖教進攻天都聖京的時候以身殉國,要麼就是在河套拿下天都聖京時死於安永昌最後的報復,既然沒有了後人,自己裂土封王還有意思嗎?
長嘆了口氣,歐陽靖忠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無從選擇。
駱祥微微一笑,他知道歐陽靖忠不會拒絕。如果歐陽靖忠真的決心頑抗到底,那麼就根本不可能泄露張家準備南遷的事情。既然他已經說了,那隻能說明,南方軍區,還有不少人心中存在着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能夠依靠大江天險負隅頑抗。不過,相信這些人最終會認清現實,河套的強大是無可懷疑的,他們最多就是跳樑小醜。
苦笑了一下,歐陽靖忠道:“久遠,這麼多年不見,你很有長進啊。”
駱祥微笑道:“這麼說,大帥是準備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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