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迪新話音剛落,閻應元沉着臉如數家珍般,把大明的農稅情況一一說明。
他性子烈,洪迪新性格是綿裡藏針,所以二人經常擡槓,但私交卻不錯,只是因事論事。
“元亨,我並沒有認爲不該徵收商稅,只是說難度太大,要好生權謀而已。
要知道,當初萬曆皇帝要求徵收商稅,江南一個知州,不理他的旨意,居然爲了清名,弄個商稅箱子放在府衙外,任人自交,一年只收了十二兩白銀。
皇帝親自下旨尚且如此,可想秦督之艱辛?
大家都知道,那些開礦的、賣茶的、賣酒的、尤其是揚州的鹽商,和朝中勳貴、文官大員勾結,自己富得流油,卻給朝廷上交區區十二萬兩白銀。
當初萬曆皇帝派宦官督辦,也才收到五十萬兩,可上下罵聲一片。
前段時間,秦督跟張巡撫提及此事,他連接話都不敢,你便可知此事何等棘手。”
洪迪新苦笑着,再次說明事情的難度。
閻應元面色肅然,對着衆人狠狠說道:“賦稅被他們拿走了大頭,他們卻一個個道貌岸然、爲民請命。
今天免稅,明天賑濟,後天逼着朝廷收回礦監,打着與民爭利的口號,逼朝廷免收或少收商稅。
而同時,卻將稅賦轉嫁到老百姓身上,這大明朝如何能安?”
“可不是,天啓年間,還有人認爲建奴乃小患,天子派內官與萬民爭利,導致民力衰竭,纔是大明的頭等大事。
他們認爲不僅不應加遼餉,還應再次減免賦稅,尤其是漁船稅和海商稅。並說小民冒死打魚交易掙扎活命,再強逼交稅如何能活?
還說請天子召回內官,減免鹽鐵茶稅,讓百姓用得起鐵器種地,吃得起鹽活命,茶農得些好處以求生存。
真是無恥之尤!”
吳鋒嘴邊掠過一絲譏笑,把當初這些朝堂大佬的奏章複述一遍,不勝感慨。
原來在國子監的時候,他也是被與民爭利這句口號蠱惑的一員,哪知真像卻如此不堪?
“秦督,這江南的商稅、九地邊關的邊稅、海商的貿易稅、全國鹽鐵茶礦稅,歷來是最複雜最難以解決。
依下官之見,與其使用鐵腕手段強行徵收,不若和處理晉商的辦法一樣,收集幾個大戶的不法證據,予以剷除。
如此一來,所得銀兩未必比徵收的商稅少,但打擊面卻少了許多,也免受非議之苦,秦督以爲如何?”
許傑在宣大的時候,就見識過秦浩明剷除八大晉商的手段,他想依瓢畫葫蘆,來得簡單有效。
侍從室有些人紛紛點頭,認爲這個方法不錯。
上首的秦浩明搖搖頭,“此一時彼一時。老實說,本督原來在宣大,知道自己呆不長久,故而用亂刀斬快麻的方法。
再者,也沒打算認真經營宣大的心思。
可福建廣州不同,這是我們的根據地,必須細細耕耘,考慮長久。
更何況,本督曾經允諾天子,把這兩地當做試點,再推廣至江南,繼而大明全境。
還有,
你們不要以爲區區幾戶人家就能和徵收的商稅相比,小巫見大巫矣。
不說別的,海關,哦,應該叫市舶司,每年的收入就不知有多少?”
在場的都是心腹,秦浩明說話少了幾分顧慮,實話實說。
不過,說到市舶司,他原本有些模糊的想法漸漸成型。
“你們必須謹記,在好的世道上,文人心裡有一把尺,用之丈量世事人心,釐定規矩。
而武人心裡,要有一把刀,這刀太利了不行,但是沒有也不行。
當那些規矩老了,不合用了,世道走岔了,武人要用刀把它斬斷,如此方有新的規矩出來。
因爲習武之人,心性纔是最敏感的,匹夫一怒血濺十步。人心裡的刀,就是良知血性,對便對,錯便錯。
文人釐定了規矩,可他們只會修修補補,做錯了事他們一堆理由。可良知血性最爲直接,錯了肯定是出了問題,就該打破他出更好的規矩!”
侍從室文武都有,秦浩明對許傑這種文人的做法有些不認可,有些掩耳盜鈴的感覺,故而有此一說。
至於說如何徵收商稅,他現在心裡漸漸有底。
在衆人的轟然應諾中,這次的會議便算結束。
其實,與其說是會議,不如說是一場碰頭會更恰當。
翌日凌晨,秦浩明帶着洪迪新再次前往冶造局破破爛爛的官署。
“提升匠工的俸祿?”陳美春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的。”秦浩明點頭肯定道。
他已瞭解了目前冶造局內匠工們的月俸情況,實在難以想象,作爲冶造局內中堅力量的匠工們,每年的俸祿摺合銀兩,竟然只有區區六十兩左右,而經驗豐富的匠師們在此基礎上提升二十兩。
對此,秦浩明簡直無語,要知道從匠工熬到匠師,所消耗的歲月何止七八年,可月俸卻如此不堪。
至於冶造局內的文官,月俸普遍也不高,就拿身爲冶造局局丞的陳美春來說,他每年的俸祿也只有一百八十兩。
其餘王琳三位郎官,其俸祿按資歷在八十兩到一百二十兩左右,至於一般公吏,其俸祿也是按照資歷,從三十兩到五十兩不等。
以大明現在日益高漲的物價,五兩一個月的月俸能幹嘛?
雖然足夠一家五口吃喝穿戴,但相信絕對留不下什麼積蓄,因此,一旦得病,那就只能硬抗,連看病抓藥的錢都沒有。
“從即日起,冶造局內所有人的月俸翻倍!
另外,本督有言在先,這只是初步提升月俸,只要日後冶造局的發展合乎本督的意願,哪怕月俸再翻個幾倍,亦不成問題。”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秦浩明不禁有些感慨。
這些人可是相當於科學院院士啊,他們能夠發揮的生產力,有時會令人詫異。
“總而言之,幹得出色,自然月俸增漲就越快。”
在秦浩明的金錢攻勢下,暫且不說冶造局內的工匠們在聽說此事後會如何,至少屋內四位文官,他們的積極性便已被調動起來。
“秦督要我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