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徐成榮所賜,這還是莊善第一次與凌峰這個連襟同桌喝酒,即激動又忐忑。
凌峰的威名,以及他那跋扈蠻橫的手段,都讓人深深畏懼。就是在王八之氣輩出的軍營裡,凌峰的威名仍然直震三軍。在這個明明已脫離軍中數年,在營裡依然有着雄厚的影響力的連襟。莊善幾乎都拿不穩筷子了。
而今日的凌峰則收起平日的傲慢,變得平易近人,並主動與莊善搭話,還問及了軍中事兒,對軍中各個大佬的性格進行了分析,讓莊善需注意的哪些細節,並且直接了當告訴莊善,某位大佬也是白手起家,可以與之走動。哪位大佬雖出身顯貴,卻平易近人,喜歡腳踏實地之人。莊善激動之餘,這才漸漸找回了自己的冷靜。
對於徐成榮,凌峰並不隱瞞,表示徐成榮必會再進一步,但因爲京城坑位已滿,也只能外放。
徐成榮也知道自己無根無基的,呆在京城只有被當耙子的份,對於外放,欣然同意。
徐成榮與兒子女婿們喝得十分盡興,若非翌日還要上早朝,估計還要喝到深夜。雖然無人勸酒,但凌峰仍是喝了不少酒,徐璐也怕凌峰沒法剋制露出真身來,趕緊藉口快要宵禁,得趕在宵禁之前回去。徐家這才放人。
莊善也帶着徐琳告辭。
徐成榮顧不得外頭的寒風,親自把他們送到了影壁處,等他們上了馬車,這才折回了屋子。
馬車上,凌峰躺在柔軟的榻上,動也不動。徐璐瞧他喝得紅通通的俊臉,從榻底下拉出一個盆子來,倒了些水給他洗臉。
“還從未瞧你喝成這樣的?也不怕露出原形。”
凌峰呼出了口酒氣,說:“還好。岳父的面子不能不給,莊善也敬了我不少酒。還有未人,燦坤,他們年紀還小,可不能喝太多的酒,我不許他們喝多了。大家也就沒有再繼續喝酒。”
之後,凌峰也在凌家宴請徐成榮,凌寬包括凌家三服內的親戚也都前來作陪,給了徐成榮極大的面子。緊接着,徐成榮帶了厚禮,拜訪四眼井衚衕張家。
張翰,及三個兒子,以及張家所有在京城爲官的張家人,全也都出席,算是給了徐成榮極大的面子。
徐璐姐妹,以及田氏也都去了,田氏早就得了徐成榮的嚴厲警告,要她不許生事,否則就把她送回福建老家鄉下種田去。田氏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哪還願意回鄉下過苦日子,自然不敢違背徐成榮的命令,一改先前的刻薄,全程笑意盈然。
張大夫人赫然在列,今日的她,頭梳圓寶髻,頭戴青色鑲綠寶石昭君額套,戴着枚彎鬆點翠鑲綠寶石的金步搖,每顆寶石皆有蓮子米大,穿着黑青底繪金色佛字泥紅色繡淡金色鳳紋斕邊對襟長襖,淡青色小豎領中衣,領口一顆赤金扭扣,看起來很是氣派威嚴。
張大夫人與田氏見了禮後就對徐璐笑道:“少夫人,想不到咱們轉來轉去,還成了一家人了。”
徐璐笑道:“是呢,咱們可真有緣份呢。”
張大夫人與徐璐說話的同時,也在暗自打量徐璐,白狐狸毛邊嵌紅寶石的額帽,金託底的鏤空掛珠釵,把整張臉兒襯得明豔嬌嫩。深橘紅色遍繪金洋菊狐狸裡面大毛邊披袍,淺橘紅底牡丹花樣交領長襖,橘紅繪明黃牡丹長裙,衣飾合體,繡功精緻。深橘紅,淺橘紅,橘紅,明黃,如此鮮明暖色系,可謂是精心搭配,錯落有致,活色生香。?尤其襖子上的金色牡丹花樣與宮絛上的雙鳳齊翔圖案更是相形得益。加上生着張白玉般的飽滿圓臉,看起來貴氣而雍容,端莊而顯貴,世家夫人的高貴派頭在這身華貴的衣飾上表露淋漓。
張大夫人不得不承認,見慣了美色的她也忍不住被徐璐這一身派頭吸引住了。這套衣裳鮮色鮮麗富貴,卻又喜氣,很適合眼前議親的場合。衣服首飾也只是八九成新,也還有一兩件舊物,既擺脫了暴發嫌疑,頭上那小鳳釵又不至於搶去主人風采。而這身衣裳,不但合身大方,還活色生香。張大夫人也忍不住偷偷打量,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覺得這徐氏也並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挺會穿衣裳的。不然小小的四品文官之女,如何能夠擁有一品世貴夫人的氣場。
“屋裡頭暖和,少夫人還是把袍子脫了吧。”眼裡打量的同時,但張大夫人嘴上可也沒閒着,吩咐下人上茶,又對妯娌張四夫人吩咐道:“親家太太們都來了,還不趕緊把銀姐兒叫出來。今兒可是大好日子,可不能讓銀姐兒失了禮數?”
張四夫人笑着說:“銀兒自不會失了禮數的,這時候呀,她正在換衣裳呢,今兒是特殊的日子,自要穿得喜氣些纔是。”
張大夫人說話真的很討厭,話裡話外都有指責四房的嫌疑。張四夫人也不是吃素的,當着客人的面就反將了張大夫人一軍。
果然,客人們包括張家的衆多姻親們,目光就全集中在張大夫人身上。
在場無論主客,穿的既喜氣又亮麗,唯獨張大夫人卻穿着沉悶的藏青衣裳,看起來就格格不入,不怎麼符合今日的場合。
也是,自家侄女正式小定的大好日子,身爲大伯孃又是宗婦的張大夫人理應穿戴隆重而喜氣纔是。偏她反其道而行,簡直就是在赤裸裸地召告天下:長房與四房不睦已久。
徐璐越發鄙夷了,看來這修養與出身並無多大關係,這範氏既是族婦又是長房夫人,就是再不喜四房,但在大面上,也要一團和氣纔是。如此任性妄爲,居然還活到現在,沒有被張家厭棄,肯定是祖上應該燒了幾大車的高香吧。
沒佔到便宜的張大夫人臉色就有些難看了,加上沒有人給她解圍,臉上的笑容越發掛不住,忍不住習慣性地扯着脣角說:“弟妹可是嫌我衣裳太過沉悶,給銀姐兒丟臉了?”
沒見過這麼毫無大局觀的,張四夫人氣得指尖發抖。但今天是女兒小定的大好日子,當着張氏族人及田氏等人的面,又不好讓外人看了笑話,說他們張家內裡不睦。正要把話囫圇過去,徐璐卻話說了:“夫人,您這串佛珠,是用琥珀做的?”
張四夫人藏在鐵繡紅的袖子裡手就伸了出來,手上赫然出現一絲琥珀佛串,笑道:“少夫人好眼力,這正是用琥珀做的。”
徐璐說:“琥珀能寧心神,安五臟、明心緒,定神魄。它與佛教中的”戒、定、慧“三學相對應,用琥珀修持可以幫助人產生定力,是佛教中爲修行的人加持賜福的寶物。這琥珀串珠可遇而不可得,夫人從哪兒得到的?”
然後就圍繞着琥珀指串,說起了琥珀的來源,種類,價值,及其魅力。張氏族人也大都信佛,各自都擁有不同品種的串珠,全都拿出來品鑑一番,徐璐並不信佛,並不接有關佛教的話題,只是詢問這些串珠典故,所代表的含義。張四夫人感激徐璐替她解圍,很是詳細地與她講解水晶,琥珀,沉香木。孔雀石,綠松石,瑪瑙等製出的串珠各自的功用。
徐璐是找話題的高手,加上衆人也樂意擡轎子,氣氛就越炒越熱,倒是把張大夫人晾到了一邊。
張銀就在這時候進來向田氏請安。
田氏因有徐成榮的嚴厲警告,不敢再給張銀下馬威,對張銀很是和顏悅色,虛寒問暖的。
因是小姐,張銀並未呆多久就又退下。
在張家吃了午飯,吃到一半,張大夫人就藉口身子不適,離了席。
張四夫人嘴上說着關切的話,心裡卻是恨得半死。這範氏也太不給四房面子了,這種場合擠兌自己本就不該,居然還半路擱桃子。這要是傳了出去,外人還以爲張家長房與四房不睦,怕是女兒的名聲也要受些牽連。
徐璐倒沒有張四夫人這些氣憤擔憂,她卻是巴不得氣死那範氏最好。徐家能夠得到張家四房的資源她已很滿足,可還沒心大到連整個浙杭張家都要一口吞下。張大夫人那樣的德性,在杭州還好,在京城地界,遲早要給她自己甚至兒子惹來災禍,與這樣的人走近了,也非好事。
徐成榮正式拜訪張家,收穫還是頗豐的。首先,徐家正式與張家聯姻,明年四月初五完婚。
那個時候,正是草長鶯飛的大好時節,天氣不冷不熱,正是成親的大好時光。並且時間也充足。
其次,徐成榮在席上也認識了不少張氏族人。以及張翰在都察院或在京的同朝好友。這些人雖說官遇並不高,但聚在一起所蘊含的能力,也是不小的。
至少,他即將上任的地方,轄管湖南的南直隸還有不少張氏族人在那爲官,而倒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之後第三天,就到了張大夫人宴客的日子。
徐璐沒有去,但也從別人口中得知,張大夫人在這回席筵裡出盡風頭。依着範家在京城的影響,大理寺上百官眷就去了大半,加上張學瑞本人留在京城的資源,以及浙杭張家在京城的門生故舊,六部九卿,文武勳階,皆有到場。把張大夫人在匯賓樓訂的二三樓坐得滿滿當當。
匯賓樓是京城的老牌酒樓,位於朱雀大街,向來以承包席筵而出名。宴客分爲多個檔次,最低二十兩銀子,最高八百兩銀子一桌,張大夫人整得酒席是五百兩銀子一桌,這在富豪遍地的京城其實算不得什麼,但對於向來以詩書傳家的張家來說,也算是財力雄厚了。
據說出席席筵的除了範閣老夫人外,還有楊閣老夫人,六部九卿,各士家大族裡夫人奶奶,更是齊聚一堂。另外幾位閣老夫人雖沒有前去,卻也隨了份禮。
“……浙杭張家執江南仕林牛耳,在江南地界的影響力着實不小。妹妹好端端的怎與那範氏交惡呢?瞧那範氏,今日在席上,對你可是多有貶低的。”護國侯夫人連氏也出席了張大夫人的席筵,對徐璐說起了席間張大夫人對徐璐的各種貶損。
“雖說沒有明着說妹妹什麼,可話裡的影射,誰聽不出來呀?她明知我是你的表嫂,偏要當着衆多人的面高聲問我:唉呀,凌少夫人怎的沒來?可是瞧不起我這個從杭州來的外來戶?我就解釋說你是真的忙,走不開。她就笑着說:也是呢,凌少夫人一個人要管諾大的家,走不開也是有的。但話鋒一轉,又說:‘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呀,轉來轉去,咱們張家與凌少夫人居然還成了一家子呢。凌少夫人的兄弟,與我張家四房的閨女銀姐兒喜結兩姓之好,咱們兩家可就是親戚了。可既是親戚,就該時常走動纔是。’”
“範氏拉着一堆的人,東拉西扯的,看似說笑話聊天,實際上,每次逮着個話題,總要往你身上拉。比如說,她主動提及已從太僕寺卿位置上退下來的文成章的夫人,她就說,某天某日去御脂坊裡選胭脂水粉,就遇上了一個面容憔悴拿着個當窯瓷器去當鋪換銀子的太太,就說了兩句閒話,原來那位太太居然是前太僕寺卿的夫人。還因爲文家得罪了厲害的大人物,他們一家子被整得生死不能,連早些年存的棺材本都快沒了,只好靠典當渡日。還問我是否認識安國侯少夫人……”
連氏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
徐璐冷笑一聲,不用說,這範氏肯定就會借文太太這個人,把她以前曾與文家有過婚約的事召告天下。或許還會藉着文家如今過得不如意的原因推到她身上來。讓世人皆認定,文家有如今的悽慘下場,定是徐璐從中搞鬼。原因就是徐璐當年攀了凌峰這個高枝,就與文家退了婚。在京城遇上後,因惱羞成怒或怕事蹟敗露,就對文家一不做二不休,準備把文家逼出京城。
連氏說:“想不到妹妹只與那範氏有過兩面之緣,居然就瞭解如此透切。不錯,那範氏確如妹妹所言,果真說了那番話誤導衆人的話。不過她如意算盤卻是打錯了,妹妹是什麼樣的人,難不成整個帝都都是瞎子不成?她前腳把話說完,後腳就有人說文家人咎由自取,哪能怪罪到妹妹身上。反而列舉了文家諸多劣跡。張大夫人還想繼續往你身上導,就有人笑嘻嘻得說:‘張大夫人,聽您的口氣,應是與凌少夫人有宿怨吧?瞧您一個勁往凌少夫人身上攬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