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一向注意勞逸結合,雖說搬家確實勞累,人情往來也是件浩大工程,但只要眼光好,有統馭能力,只需把命令下放,自有得力管事幫着去完成,壓根兒不需要自己親力親爲。當然,必要的監管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加上賞罰分明,有功賞,有過罰,規矩大於人情的掌家理念,雖森冷無情了些,但效果卻不是一般的好。
徐璐自認能夠做到規矩大於人情,卻也架不住底下人總愛把人情凌駕於規矩之上。通常遇上這樣的事兒,她也頗爲頭痛。
魯媽媽一臉誠懇地對徐璐道:“少夫人,方有昌家的雖有些錯處,但好歹也看要看在方大娘的份上,給他們家些臉面罷。”
方大娘曾經服侍過凌峰早已過世的祖母,在凌家主子跟前,自來有臉面的。方大娘的兒子方有昌做事也還老實,並本分,就是這方大娘的兒媳婦卻不怎麼安份,以前仗着是先夫人楊氏的陪嫁身份,沒少扯高氣揚,後來楊氏沒了後,這纔開始夾着尾巴做人。後來徐璐進門之前,上下折騰一番,看在方大娘的面上,文媽媽還是把她安排去了廚房做了名油水豐厚的管事。
徐璐進門來,也看在文媽媽的份上,以及繼室不好對元配嫡妻的人太過涼薄,也沒有動過這方有昌家的,只是多了些監督,想來已成功敲打了她。但沒想到,她的正常監督在方有昌家的眼裡,反倒成了小氣摳門專門刻薄並專門針對她。
徐璐不怒反笑,當下就擼了她的差事,“還真讓你說對了,我就是小氣摳門刻薄,見不得奴才公然佔主子的便宜。你若是不服,就回京向侯爺夫人告我吧,說我自私小氣,不讓你中飽私囊。”
擼了方有昌家的差事後,徐璐迅速果斷地把廚房裡的副管事升爲正管事,整整兩個月,不再安排方有昌家的差事。
方家也是凌家經年的老人了,多少也累積了些財富,方有昌在外院也有差事在身,方有昌家的就算不做差事,也大可靠着男人養活,又仗勢着自己的婆母方大娘是凌家最有臉面的下人,心想等回京後,就讓婆母好生在侯爺夫人面前告徐璐一狀。但沒想到這回凌峰即將回京,而在進京的下人名單中,並沒有方有昌一家子,方有昌家的這才坐不住了。趕緊跪在徐璐面前服軟。
徐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方有昌家的,只是淡淡地看着文媽媽。
“媽媽的意思是,方大娘在凌家很有臉面,她兒媳婦犯了錯處,我這個少夫人也該看在方大娘的份上,恕了方有昌家的?”
魯媽媽委婉地道:“方有昌家的確實不像話,少夫人怎麼罰她也不爲過。可少夫人好歹也要看在方大娘侍奉過老太夫人的份上,多少給些面子罷,不然回去後夫人問起來,大家面上也不好看。”
一旁的葛媽媽在媳婦的眼神暗示下,上前一步,笑道:“唉喲,魯媽媽,話也不能這麼說吧。方有昌家的再是體面,可犯了錯誤的人,本來就該罰。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兒。沒道理就可以仗着有後臺就可以凌駕於規矩之上。那少夫人還掌什麼家,當什麼主母?乾脆讓有臉面的奴才當得了。”
魯媽媽滯了滯,又飛快地看了方有昌家的,說:“可是方大娘好歹也是侍奉過老太夫人的,連侯爺夫人都要禮遇三分。這方有昌家的又是先夫人的陪嫁,少夫人若是處罰了她,咱們知情的人倒沒什麼,不知情的還以爲少夫人容不下先夫人留下的老人呢,這對少夫人的名聲可是不好的,奴婢也是爲了少夫人的名聲着想呀。”
徐璐心頭怒火翻天,冷冷地盯着魯媽媽:“以你的意思,爲了我的名聲着想,敢情我連安排奴才差事的權利都沒了。”
魯媽媽趕緊說:“不不不,少夫人誤會了,奴婢可沒有這個意思……”
徐璐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這府裡究竟誰纔是少夫人?你魯媽媽麼?”
魯媽媽見徐璐臉面帶煞,額上淌出冷汗來,“少夫人息怒,您真的誤會奴婢了。奴婢的意思是,方有昌家的是先夫人的陪嫁,少夫人就算要處罰她,也要慎之又慎,以免名聲有污。”
“哦,爲了我的名聲着想,我還得把一個貪墨刁鑽的奴才當菩薩供着了?敢情方有昌家的是尊貴的玉瓶兒,我還碰不得了?”徐璐重重放下茶盞,粉面含煞,“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奴才們有功則賞,有過則罰。管他是天王老子都沒條件可講。若人人都像你這般,那我大慶朝還設什麼律法?全靠人情就可以治國了。”
葛媽媽見機不可失,趕緊又道:“少夫人說得極是。雖說方有昌家的身份不一般,可再厲害,也只是個奴才。做奴才的做了錯事,就該受罰。沒道理仗着身份貴重,就讓主子牽就的。當我們少夫人這個主母是擺設麼?”她見徐璐眼帶讚賞,更是抖擻着精神,斜眼看着魯媽媽,“我說魯媽媽,你也是咱們府裡的老人了,怎的還這麼的沒個輕重?不說方有昌家本來就犯了錯,就算沒有錯,少夫人不讓她進京也自有少夫人的道理,咱們做奴才的領命就是了。還敢跑來找少夫人理論,這倒不是做奴才,可是來做祖宗了。”
徐璐適時地冷哼一聲,“葛媽媽這話說得好,若奴才們個個都像你一樣,那我可就輕省多了。”
葛媽媽恭身道:“少夫人過獎了,做奴才本來就要有做奴才的分寸,若一個個都仗着在主子跟前有臉面就得寸進尺,那還了得?”她看了魯媽媽和方有家的一眼,二人俱都怨毒地盯着自己,不由話鋒一轉,“也虧得少夫人仁慈,若換作世子爺,嘖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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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璐微微一笑,“罷了,既然魯媽媽覺得我沒資格留下這方有昌家的,那就讓世子爺來定奪吧。”她揮揮手,一臉倦色,“我乏了,你們都下去吧。我也要去休息了。”說着娉娉起身,飄然離開偏廳。
方有昌家的和魯媽媽這才驚恐起來,尤其是方有家的,趕緊叩頭叫道:“少夫人息怒,都是奴婢豬油糊了心,不該存了不該有的想法。奴婢聽少夫人的吩咐就留在泉州看守屋子吧。還請少夫人慈悲,千萬要在爺面前給奴婢留兩分體而。”
徐璐充耳不聞,魯媽媽這時候也慌了,她可是瞧出了徐璐對自己也惱了,這可不成的,她素來知道這位少夫人的脾氣,一旦惹她厭了,必定棄之不用。她好歹也是府裡經年的老人了,若被主子拋棄不用,這簡直比殺了她還要痛苦,於是趕緊奔上前去,葛媽媽很是乖覺,趕緊拉住她,大聲道:“唉喲,魯媽媽,你這要幹什麼呀?少夫人可是早就立過規矩了,衡蕪院的二道門,不經主子同意,任何人都是不得闖入的。你也別總是仗着自己有幾分臉面,就可以忘掉主子的規矩。”
……
“少夫人,跟隨回京的下人已擬好了。”文媽媽抱着冊子,一一念了些要跟着進京的那幾房人家,“……方有昌夫婦和龐大海夫婦一道留下來,專門看顧宅院,孟良成和趙東陽留下來護守院子,以防屑小欺凌。其餘人馬,本地買來的那幾個丫頭,有幾個是可造之才,奴婢已私自把她們的名單添了上去,請少夫人示下。”說着把冊子雙手遞了過去。
趁着遞冊子過去的時候,文媽媽暗自打量了徐璐,今日的徐璐穿着一襲水藍色綾段長衫,白底繡彩色梅花曲裾,繡花腰封,頭梳桃心髻,插着枚金託底鑲紅寶石點翠口含紅珊瑚珠的鳳釵,桃腮粉面,眼含秋波,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能看到一張嬌好圓潤晶瑩生輝的面容。
文媽媽暗贊不已,別人家的夫人奶奶,是越活越難看,她家的少夫人卻是越過越滋潤,越來越美。怪不得當初姑奶奶在第一眼瞧了後,就說這位少夫人是有福氣的,果斷重金下娉。
如今瞧着,少夫人確實是有福氣的,自從她嫁進來後,世子爺的脾氣可比以往隨和多了,人也越發精神,看着凌峰每日神清氣爽地出門,文媽媽看在眼裡,喜在心裡。這少夫人確實是位福妻,唯一的缺點就是爲人懶散,不大愛出門,卻也瑕不掩瑜,少夫人懶歸懶,但心眼可不缺,一邊懶散的同時還能一邊把家管好,一邊做爺們的賢內助,裡裡外外打點得妥貼,行這便是本事了。
徐璐看了下隨同進京的幾房人員,以及一二三等丫頭,略略掃了眼,說:“只留方有昌夫婦有龐東海夫婦,是不是有點兒少?”
文媽媽說:“不少了,我還留了二十多個粗役下人供他們使喚,想來也足夠了。”
留下來的兩戶人家,他們的孩子卻要一道帶回京的,這其中的懊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徐璐略過不提,指着魯媽媽的名字,“這處宅子可不小,只留這兩房人家,是少了,再把魯媽媽這一房留下來吧,魯媽媽與方有昌家的自來要好,把他們安排到一塊,日後也不至於寂寞了。”
文媽媽嘴巴張了張,不過看着徐璐嬌好粉嫩的面容,求情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罷了,魯媽媽那個蠢如牛的老貨,別的不去求情,偏跑去替方有昌的說情,還拿侯爺夫人以及先夫人作要脅,難怪一向溫和的少夫人要發怒。
“少夫人果然寬厚體貼,那就留下這魯媽媽吧,想來她會很高興留在泉州的。”文媽媽從善如流地說了下,然後又遲疑了下,“少夫人可還記得那個秋韻?”
徐璐記憶好着呢,當然知道秋韻是何許人,但一想到這秋韻最近的所作所爲,又哭笑不得,故作思考了下,這才道:“還有些印像,怎麼了?”
文媽媽道:“那秋韻進府時日短,規矩也學不好,又沒個像樣的一技之長,我早已把她刷下,可經不住這成日對我死纏爛打,這不,爲了讓老奴回心轉意,三番五次過來給我洗頭洗臉,少夫人還別說,這丫頭做粗活不怎樣,可做這些活兒倒是有兩手。老奴被她服侍得很舒服,這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所以,就,就只能請少夫人看在奴才的薄面上,通融一二。”
徐璐挑了挑眉,“這丫頭真會洗頭洗臉?”
文媽媽狠狠點頭,“是呢,不但如此,還會美容美髮什麼的。”她指着自己的臉,文媽媽保養還是不錯了,五十來歲的年紀,並不顯老,看上去富態而圓潤,臉胖的人,皺紋倒不顯多,看起來比那些同年紀的官夫人還要年輕些許。
仔細一看,才發現文媽媽臉上塗了一層白粉,雙脣也上了脣脂,看起來比平時確實要白淨些。
“那秋韻洗頭洗臉還真滿舒服的,讓我躺在春凳上,就那樣讓我躺着洗頭,不但洗得乾乾淨淨,還特別舒適。臉都不會打溼半分。洗了後還給我按摩頭和臉,按了後特別舒服,這些日子天天給我按摩,縐紋都變少了。”
看來,那秋韻爲了想一道跟進京,可沒少在文媽媽身上下功夫,一向不多話的文媽媽居然難得地說了一大籮筐的話。
徐璐淡淡一笑,“她在京城非親非故,爲何非要進京呢?”
“她說想進京瞧瞧京城的繁華,開開眼界。”
“這話你也信?”
文媽媽老臉一紅,“信不信都沒什麼的,最主要的,那丫頭的身契都捏在少夫人手上,還怕她翻出風浪不成?”
徐璐沉吟片刻,緩緩點頭。
那秋韻有些小聰明,又愛賣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才氣與衆不同似的,半夜三更不睡,跑起來吹笛子,弦律倒是優美,可惜讓她吹得結結巴巴的,半分音韻也無,反弄得大家睡不着覺。葛媽媽狠狠收拾了頓後,老實了沒兩天,又開始唱起歌來,歌詞是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弦律也好,雖然毫無詩境,卻也押韻,如今連徐璐都會哼上兩句“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就讓我用一生等待。”然後唱給凌峰聽,反被他壓在牀上收拾了一頓,說是“淫詞豔音”堂堂良家婦女,貴族夫人,哪能唱這些讓人側目的歌來。
當時她還不服氣,反駁了兩句,凌峰大怒,指着她斥責她:“這種淫靡之音,也只有出現在那些娼館裡。你堂堂官家夫人,聽聽就是了,但不許唱出來,哼,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你在嫁我之前,還曾與別的男人山盟海誓呢。”
徐璐吐吐舌頭,趕緊說是聽別人唱的,她覺得弦律很是悽美動人,就下意識地唱了出來。
凌峰卻皺着眉說:“這陣子你一直呆在家中,從哪聽來的?”
徐璐只好說了實話,凌峰大怒,拍案而起,“放肆,大膽,一個丫環,居然在內宅裡唱這種淫靡之音,帶壞主母,這還了得?”就要吩咐人去把秋韻掌嘴。徐璐趕緊制止道:“爺息怒,那秋韻也不是專唱這種曲子的,人家也有唱別的,呃,比如勵志的,嗯,讓我想想,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愛拼纔會贏,這個也不錯嘛。可能鼓舞人心了。”
凌峰臉色依然不善,哼了哼說:“區區個丫鬟,居然還有這般雄心壯志,還當什麼丫鬟?直接當皇后得了,要是帶壞了其他下人怎麼辦?”
徐璐愕然地瞪他,訥訥地道:“丫鬟又怎麼了?丫鬟就不許有雄心壯志?”小時候,她也還夢想覓個如意郎君,傭僕成羣,威風顯擺呢。
凌峰冷哼一聲,“站在主子立場,這種丫鬟並非好事,有大志者並非不好,可一個奴才,卻是萬萬不妥了。”
“怎會不妥呢?我還聽嬤嬤們私下裡與我講,這丫頭還曾說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呢。”
凌峰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連連,擊掌,“這話原則上是對的,但一心想當將軍的士兵肯定不是好士兵。”
徐璐茫然,“這是爲何?有奮鬥目標不好麼?”
凌峰哂笑一聲,“不想當將軍的士兵固然不是好士兵,但是當不好士兵的士兵絕對當不好將軍。”
徐璐茫然,在心裡品味着凌峰的話,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爺這話滿有道理的。”
凌峰又說:“那秋韻不可再留,否則將來必釀大禍。”
“何以見得?”
凌峰忽然怒拍了桌子,怒聲道:“往日裡你可是聰明不可一世,怎的這時候卻這般糊塗?一個丫鬟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來,那麼也可以引申爲,不想當丫鬟的不是好丫鬟,那麼她想當什麼?咱們府裡除了丫鬟就是主子,她不想當丫鬟,可是想當主子?”
徐璐半開玩笑地道:“那也未爲不可呀,這秋韻長得還頗有姿色呢。”
凌峰氣得指着徐璐,“你”了聲,星眸精光大湛,恨恨地道:“我就不信,你當真不知道她的伎倆。”
徐璐無耐地攤攤手,“大概,人家想當姨娘吧,姨娘也算是半個主子。”
凌峰冷笑着接過話,“不想當主母的姨娘,不是好姨娘。”然後看了她一眼,“好個壯志凌芸的丫鬟,你倒是好眼光。”
徐璐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凌峰得意一笑,捏了她肥嘟嘟的臉頰,“笨死了,我怎麼娶了這麼個笨婆娘。”在徐璐氣惱的目光下,他站起身,揹負着雙手,踱着沉穩的步伐,來到門口,揚聲道:“去通知掌院執事,把那秋韻給爺掌二十嘴巴。我凌家世代清譽,可不能讓她的哀樂豔詞給毀了。”
今夜值守的是稻香,趕緊低聲稱喏,凌峰又道:“念在她是夫人帶回來的,這回就從輕發落,若再有下回,立即杖斃罷。”
那秋韻被打了二十嘴巴,足足養了二十餘日方纔好轉,之後果然不敢再唱,據葛長青家的講,秋韻自那回被掌嘴後,就安份下來了,也不嫌外院漿洗房的活兒繁累不會做了。
沒有人知道,在凌峰下達對秋韻掌嘴的命令時,徐璐可是捂着脣差點就笑出聲來的。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固然不是好士兵,但一心想當將軍卻忘卻本份的士兵,也絕對當不好將軍,秋韻今天吹悽美哀婉的笛子,明日唱悲傷哀豔的歌,後日又吟詩頌詞,她究竟想幹什麼?是想告訴所有人,還是告訴她這個主母,她這麼的有才華,不該被埋沒?應該在更高的舞臺上大展長才?還是告訴凌峰,趕緊來與她暢談歌賦心得?
真是不知所謂,就算你在做丫鬟之前是大慶朝有名的才女,但在做了丫鬟後,就該知道低調二字。這麼的張揚,司馬昭之心,當她這個主母是死人呀!
當秋韻在半夜三更還在吹那淒涼婉轉的笛子時,徐璐就想收拾她了。不過她素來知道,如果借凌峰之手教訓她,收到的效果絕對事半功倍,這才隱忍了許久。如今總算一舉打擊了她那自以爲有才華就該被主人家禮遇善待的不知所謂的心思,也算是水到渠成。秋韻是可憐的靠主母垂憐才沒被趕出去的小小丫鬟,她則是大度慈悲的當家主母。而凌峰則是不解風情,辣手摧花,冷血無情的男主子。
“最近,那丫頭可安份?”徐璐收回心神,淡淡地笑文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