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玉引大驚,剛道了句“皇上息怒”,侍衛便已進了殿,一左一右將尤則旭一押,就往外去。
玉引忙跪道:“皇上息怒,這事他……也是無心之失,求皇上給個機會,讓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皇帝冷睇着她,一指偏殿,“朕就這一個兒子,現下在病榻上躺着,命數難料!你跟朕說戴罪立功!”
玉引喉中一噎,想到皇長子的病,一時也無言以對。阿祚在旁同樣驚了一跳,看看母親,跑過去一拽皇帝的衣襬:“皇伯伯別生氣!”
“沒你的事。”皇帝低頭一看旁邊的小孩,怒色不自覺地消退了點,只寒着臉又道,“朕知道你是以王世子的身份來的,但這事輪不到你插嘴。”
阿祚對他的話半懂半不懂,望着他眨眨眼,就道:“那我不當世子了!皇伯伯能放過尤哥哥嗎!”
“阿祚!”玉引忙喝住他,生怕皇帝趁着火氣真把他這世子給廢了。一叩首道,“皇上,阿祚童言無忌,皇上別當真。”
這一邊的話剛說到,外面驀地響起一聲低叫,接下來雖再無喊聲,板子落下的悶響卻不絕於耳。
玉引下意識地往外看了一眼,依稀能看見尤則旭死命強忍的樣子。她心下一掂量,不得不退了一步,道:“皇上,您讓大理寺問罪無妨,但這杖六十……只怕生要了他的命,那本丟了的冊子裡如有什麼內容他還記得,可也就此問不出來了!”
她這話說得膽子頗大。
說好聽點,那叫爲皇帝查漏補缺,說不好聽了,那叫威逼利誘!
是以玉引說話間眼睛一眨都不敢眨,見皇帝神色稍稍有那麼一鬆,忙又添道:“他……他和皇長子殿下差不多的歲數,皇上您……”
“父皇,兒臣覺得六嬸說的是。”一個年輕而陌生的聲音打斷了玉引的話,玉引循聲一看,側殿門口的男子一襲青衫,端端正正地一揖,“六嬸。”
皇帝就一兒一女,這人自稱“兒臣”,身份便再好猜不過。玉引頷了頷首:“殿下。”
皇長子朝身邊的宦官遞了個眼色,那宦官便先跑出去將外面行刑的喊了停。皇帝淡看着但未阻攔,皇長子上前了幾步道:“父皇,六嬸說讓他戴罪立功並沒什麼錯。若這罪未釀成什麼大禍,方纔那些板子也就罰得差不多了;若當真釀成大禍……譬如因此誤了兒臣性命,您再發落不遲。”
皇長子說得平靜帶笑,就連言及自己性命時也未見什麼懼色。他說罷又蹲下哄阿祚:“你是阿祚啊?我上回見你還是兩三年前過年時,你還記不記得?”
阿祚望着他,遲疑着搖搖頭。皇長子一笑:“我猜也是,來,叫哥哥。”
“哥哥!”阿祚倒不認生,皇長子伸手就要抱他,玉引見狀一急,起身欲攔,“殿下您身子……”
“我病得沒那麼嚴重,諸位長輩太小心了。”他的話裡帶了些孩童般的懊惱,抱着阿祚看了一會兒,咧嘴笑說,“外面那個錦衣衛傷了,別嚇到你。讓你母妃先回去,你陪哥哥和皇伯伯在乾清宮玩一會兒好不好?還有個姐姐也在。”
阿祚猶豫着望望母妃。玉引往外瞧了一眼,見尤則旭被宦官攙着站穩都費勁,又掐指一算,知道方纔怎麼也有二三十板過去了,便覺得讓阿祚避一避也好。
她點了下頭,阿祚又瞅瞅皇帝,怯怯道:“皇伯伯不生氣。”
皇帝其實還在“氣不打一處來”,不過被兒子這麼一攪,又弄得怎麼發火都發不出來,只能蹙着眉一嘆:“行了,王妃回去吧。阿衸喜歡阿祚,就讓他們兄弟熟悉熟悉,晚些時候朕讓人把他送回去。”
“謝皇上。”玉引福了一福便退出去,囑咐趙成瑞在宮中候着,而後着人備個小轎,將尤則旭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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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親王府。孟君淮原以做好了最壞的準備——這準備是,尤則旭可能回不來了。
但他沒想到結果尤則旭回來了,阿祚沒回來?!
他嚇得一個激靈,玉引趕緊給他解釋:“阿祚沒事。皇長子出來打圓場來着,然後把他留在乾清宮玩了,皇上說晚些時候叫人送回來。”
孟君淮這才鬆了氣,仰在牀上嘆了句“嚇死了”,轉而又苦笑:“時衸這孩子……是當帝王的料。若真有個什麼閃失,可惜了。”
玉引一喟,點頭贊同他說的。
皇長子的的確確頗會拿捏箇中關係。今日在殿中的那一番話不說,就說後來留下阿祚這事兒,也絕不是單純的“堂兄想留堂弟玩”的緣故。
他是想給他們逸親王府安安心,怕他們仍爲尤則旭的事提心吊膽,所以表現出這樣的親熱。只不過因爲輩分的關係,他只能借阿祚來安撫,但實際上,還是對整個逸親王府的“施恩”。
帝王施恩不難,但想做到這樣讓人十分舒服又不多心的,則並沒有那麼容易。而皇長子,還是個十六七的孩子。
“皇長子和端柔公主都是絕好的性子。”玉引說着唏噓不已,“但願他能好好的。不說日後必是個明君,也定然是個賢君。”
當晚,阿祚一回正院,玉引就看出他絕對是在乾清宮玩痛快了!
他蹬了鞋子就往榻上蹦,玉引趕緊喊他當心些,別誤傷着孟君淮。孟君淮伸胳膊一攏他:“臭小子,爹在屋裡養着傷,你在別處玩得忘乎所以?”
“嘿嘿……”阿祚不好意思地笑笑,眼裡仍亮晶晶的。孟君淮拍拍他:“說說,都玩什麼了?哥哥姐姐好不好?”
“好!哥哥教我下象棋啦……不過我沒怎麼學會。”阿祚道,“姐姐也好,姐姐還擔心尤哥哥的傷,問了好幾次!”
孟君淮一哂,只問:“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府裡會照顧好他的。”阿祚歪頭,“不過,我出宮的時候乾清宮又有人追過來,說會叫太醫來看,哥哥會賜藥給他,讓您不要擔心,您也好好養傷!”
彼時,夫妻二人都沒多心,只覺這一雙皇子皇女都心善且辦事周全,完全沒往其他方面想。
最先覺出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還是尤則旭自己。
他養傷的院子在前宅,是給阿禮準備的院子。阿禮來年就十歲了,按規矩不能繼續在後宅與女眷們同住,要挪出來。
他傷了之後理應回尤府養傷,是阿禮嚷嚷着先把自己的院子給他住,王爺點了頭,他就住了下來。
然後阿禮還天天來找他玩,有時候還帶着幾個弟弟一起。他們讀完書過來總是恰好碰上他喝藥,過了那麼三五天,他就覺得不合適了,勸阿禮說不用日日過來看他,還是回去趕緊溫習功課爲好。
結果阿禮說:“可是我想來嘛……表哥你這裡每天的點心都不一樣!宮裡做的比府裡的好吃!”
尤則旭:“……”
他無奈之後覺得詫異,仔細一想,每天跟藥一起送過來的確實都有兩道點心,而且確實點心的花樣還沒有重複過。
要說宮裡的點心花樣多,不重複也不算難事那是真的,可是天天這麼變花樣還道道都特別好吃,明擺着是有人着意安排。
尤則旭再一深想,又發覺就連裝藥裝點心的碗碟花樣都沒重複過……這就很怵得慌了!
皇長子什麼意思?施恩施到這份兒上也太過了吧……
皇長子對他寄予了什麼厚望嗎……?
不至於吧?!
尤則旭覺得太詭異,便將這事寫下來,稟了孟君淮一聲。
孟君淮看完也有點蒙,嘖着嘴遞給玉引:“這是奇怪了點啊。”
玉引接過來瞧瞧,怔了半晌,看看孟君淮又看看手裡的冊子,看看手裡的冊子又看看孟君淮,看得他更蒙。
他一按她轉來轉去的頭:“幹嘛?”
“那個……君淮,我問句不太該問的?”
他已經很久沒見她這麼小心過,皺眉道“你說”,她還揮手讓旁人全都退下,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怎麼了?”孟君淮被她搞得緊張,皺眉看着她。
玉引湊到他耳邊,聲音低如蚊蠅地說了一句話。
孟君淮一下就炸了:“你瞎說什麼?!”
她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字字清晰,問他說:“皇長子殿下……沒有龍陽之好吧?”
這叫什麼話?!
“你別生氣……”玉引迎上他的一臉驚悚,黛眉緊蹙着,“你聽我說,一般男人心沒這麼細。你看,我坐月子時你講究給我補身,但你會這麼天天盯着碗碟的花樣嗎?肯定不會。這顯然是女兒家的心思,所以……”
玉引說得也戰戰兢兢的,扯扯嘴角,又問他:“但應該不會吧?”
“肯定不會!”孟君淮沒好氣地照着她額頭一推,“這話不許說了,傳大了還了得?”
“所以我這不是讓旁人都退出去了嗎!”玉引鎖眉一嘆,“再說,皇長子他要不是……那個意思,咱總得想想是什麼意思?不能就這麼糊塗着啊。”
這倒是。
孟君淮沉吟起來,靜了須臾,忽而“嗯?”了一聲。
玉引也:“嗯?”
“你記不記得那天阿祚從宮裡回來,說什麼來着?”他看向她道。
“他說哥哥姐姐都挺好的……”玉引依言回思着,又說,“還說皇長子教他下象棋來着?”
這沒什麼啊?
“不,還有一句。”孟君淮深吸了口氣,“他是不是說過‘姐姐擔心尤哥哥的傷,問了好幾次’?”
“啊?!”一瞬間,玉引差點下巴脫臼。
阿祚口中的那個“姐姐”,是端柔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玉引:臥槽,皇長子不會有龍陽之好吧?
皇長子:……六嬸,您走錯頻了。
玉引:……?
皇長子:您說的那是隔壁《盛世妝娘》的五殿下……
亓官修:呵,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要跟我比,你可差得遠了。
皇長子:……五爸爸好。
亓官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