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薩里頓?”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他來回看向拉斐爾和顧的牢房,試圖在混雜一處的回憶和思緒裡抓住一線清明。
“解釋。”
王子收斂情緒,認真地盯着拉斐爾:
“現在。”
拉斐爾沉默了一會兒,不自然地緊了緊手臂:
“殿下,即便您出身王室,但長久以來秘科並未明確您的情報級別……”
“解釋!”泰爾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我正在解釋,”拉斐爾冷冷堵死他的話:
“只是我必須說明,殿下,我接下來只能在不違規的情況下,向您透露不高於‘狂人’級別的情報。”
“狂人”級別……
泰爾斯不耐煩地搖頭:
“你不用向我說明這些秘科的規則——解釋就行了。”
拉斐爾冷笑一聲:
“我也不是說給你聽。”
荒骨人緩緩擡起手臂:他的小臂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裂縫,裡頭的肌肉紋理在輕輕蠕動,隱藏着詭異的陰影。
一如六年前。
泰爾斯登時一滯。
王子艱難地把目光從對方的手臂上收回,努力回到當前的主題。
“如你所見,此人姓顧名棠——至少明面上如此。”
拉斐爾幽幽地望着顧的牢門:
“他出身東國夙夜的官宦之家,在家道中落後進入夙夜的王家情報組織:烏衣衛。”
顧棠。
烏衣衛。
泰爾斯眼神一變:
“你是說,他是夙夜的密探?”
拉斐爾點點頭,卻也搖搖頭:
“是‘前’密探——至少是我們查得到的情報。”
“前?”泰爾斯看向顧的牢房,他突然意識到,對於這位在六年前予他收容之所與一飯之恩的囚徒,他一無所知。
拉斐爾的小臂不自然地收緊,他卻面色不改,繼續娓娓道來:
“十九年前的麒麟城,辰氏王族的一位宗室子弟發動政變,企圖討伐登基未久的瑤王顥。其間烏衣衛也分裂爲兩派:忠於瑤王的指揮檢事‘青校尉’藺都最終大獲全勝,他接掌烏衣衛指揮使,清理門戶,對衛所中的‘叛徒’們趕盡殺絕。”
瑤王顥。
青校尉。
陌生而遙遠的名詞跨越重洋,進入泰爾斯的腦海中,讓他不得不皺起眉頭。
但拉斐爾顯然沒有要爲王子停下來解釋的意思:
“顧就屬於站錯隊的那一派:他隱姓埋名逃亡西陸,做過商販、工匠、傭兵等工作,直到血色之年後,他紮根龍霄城,藉着埃克斯特與星辰連場大戰後的廢墟與空隙,東拉西扯,幹起了情報販子的活計。”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目光從顧的牢房鐵門上收回。
“那跟你——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拉斐爾的脣角微微一收,勾出一個冷笑。
“我們後來發現,在龍霄城的這些年裡,顧所做的不僅僅是他的老本行。”
荒骨人凝視着牢門上的鐵閘:
“除了買賣消息之外,這個遠東人的業務還包括爲各大勢力充當中介,調解矛盾。”
“而對某些無法調解,又不能不理的矛盾……”
說到這裡,拉斐爾目光一寒:
“他就會找殺手。”
殺手。
泰爾斯神經一緊。
等等。
龍霄城,顧,情報販子,殺手,六年前——少年把多年前的一條條線索慢慢連接起來,面色漸變。
“沒錯,”拉斐爾冷笑着觀察泰爾斯的臉色:
“六年前的龍霄城,在努恩王強權之下的陰溝角落裡,地下勢力一盤散沙:格里沃控制街頭,烏拉德橫行黑市,康瑪斯人居中取利,更有其餘山頭林立不計其數,關係錯綜複雜,糾結混亂。”
“而他,”拉斐爾向顧的牢門擡了擡下巴:
“您的遠東朋友,則用了十年的時間,逐步接手了最骯髒也是最危險的業務,成爲龍霄城最大最方便的殺手聯絡人。”
泰爾斯的眼眶慢慢放大。
“下到街頭流氓亡命罪犯,上至詭影之盾乃至刺客之花,他皆有門路,無不熟稔。”
“一手買命,一手賣命,堪稱深藏不露,手眼通天。”
詭影之盾。
刺客之花。
泰爾斯死死地盯着顧的牢房,目光未曾移動半分。
可他的眼神已經變了。
如果顧是龍霄城最大的殺手中介,那就是說六年前……
下一秒,拉斐爾就面無表情地說出泰爾斯所擔憂的事情:
“查曼·倫巴,彼時的黑沙大公就是通過顧找到了詭影之盾。”
“雙方就此勾連,達成合作。”
泰爾斯僵硬地扭過頭,
查曼·倫巴和詭影之盾的合作。
他們的中間人是……
顧?
他不禁想起小時候,和小滑頭兩人瑟瑟發抖地躲在馬車上,看着黑沙大公與釺子接頭交談的場景。
然而拉斐爾的話還未說完:
“最後,鑑於目標的棘手程度,顧拿出了壓箱底的關係,爲他聯絡上這世上最強大最可怕的殺手——他靠着一手陰詭兇險的絕殺刀,在災禍帶來的混亂中,突破白刃衛隊的重重防禦,取走天生之王的人頭。”
那一刻,泰爾斯僵在原地。
拉斐爾微微眯眼:
“而您知道那是誰嗎?”
走廊陷入無聲的死寂。
好半晌,泰爾斯才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是。”
拉斐爾冷笑一聲,絲毫不顧王子此刻難看至極的神情:
“他知道如何聯絡在血色之年後遁逃無蹤的弒君家族,僅此一條,就足夠我們把他關押到老死——或者招供。”
泰爾斯沒有說話,只是捏了捏左拳,指尖掠過掌心被JC無數次割開的傷疤。
“但這還不是第一次。”
拉斐爾還在繼續:
“至少,在顧的賬本上,‘飛蝗刀鋒’不是跟您扯上關係的第一筆生意。”
泰爾斯努力消化着新的情報,擡起目光。
下一秒,拉斐爾目光深寒:
“六年前,殿下,當您出使北方,卻和王國之怒被倫巴的黑沙大軍圍在斷龍要塞下,橫遭魔能槍部隊的轟擊時……”
“你覺得是誰通過豐富多樣的聯絡渠道,爲烽照城大公康克利·佩菲特找來了那些甚至能夠策反魔能槍教官的刺客,好讓他得償所願,看着你死在倫巴的軍陣之中?”
魔能槍。
泰爾斯眉頭一緊,他彷彿又回到六年前的要塞之下,面對無數刀光劍影。
他神情凝重:
“你是說,那也是顧居中聯絡的?”
拉斐爾輕哼一聲,輕輕晃動了一下手臂:
“而您說,他在龍霄城裡幫過你,救了你一命?”
泰爾斯下意識地望向顧的牢房。
“那麼就再仔細想想,殿下。”
那一瞬間,拉斐爾的話語雖然輕鬆依舊,可字裡行間卻充滿了不爲人知的陰暗:
“您認爲,背叛了努恩王的‘撼地’卡斯蘭,真的是因爲看您順眼,纔在酒館裡告知你聯絡顧的渠道,好讓你在逃出龍霄城重圍的時候,去找這個看似神秘中立的地下人物?”
卡斯蘭。
六塊半。
泰爾斯的目光牢牢凝固在牢房的閘口上,拳頭卻越攥越緊。
“您認爲,龍霄城真有這麼多好心的遠東人,當他們在戒嚴期被一個身份神秘的貴族小屁孩敲響家門時,總是好酒好菜好牀地招待他,只爲那小孩長得乖巧可愛又聰明善良?”
遠東人。
招待。
王子輕咬牙根,努力回想起那天的清晨,自己和小滑頭在顧的肉鋪裡的場景。
“您認爲,事情真的有這麼湊巧,在整個龍霄城亂成一團的時候,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報販子只需走出家門兩分鐘,就能順順利利地帶回孤身前來的一國使節、善流城侯爵史萊斯·百慕拉——好讓他轉手就把你送給查曼·倫巴?”
情報販子。
史萊斯。
拉斐爾的話語如刀刃般鋒利,一把接着一把,破開泰爾斯的心防:
“所有的這些疑點,這些蹊蹺,這些卻看似合理卻不容深究的事情,在您把他當作救命恩人之前,回頭想過嗎?”
那一刻,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壓下漸漸沸騰的獄河之罪。
如果,如果拉斐爾說的這些疑點都是有問題的。
那就是說,他曾經以爲的那些事情……
“對,顧。”
拉斐爾冷冷開口,絲毫不給王子反應的時間:
“他從沒幫過你。”
“恰恰相反,”
“正是他出賣了你。”
泰爾斯輕輕閉上眼睛。
六塊半。
他沒幫過你。
他出賣了你。
那一瞬,那間關押着顧的牢房,似乎變得不再那麼引人注目了。
走廊裡迴歸死寂。
拉斐爾舒出一口氣,同樣眼神複雜地看向牢門:
“而他也出賣了我們。”
泰爾斯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平復好自己的心情,聞言緩緩睜眼,努力維持着語氣的平靜:
“他和王國秘科,你們也有合作?”
拉斐爾點點頭:
“曾經,是的。”
荒骨人望着顧的牢門,不屑哼聲:
“顯然,不管是埃克斯特、星辰王國、康瑪斯聯盟甚乎於詭影之盾和終結之塔,這個自詡中立的情報販子已經習慣了跟所有人‘合作’,多方收錢四處拍胸,來回倒手八面玲瓏,然後在客戶們彼此相殺的血腥空隙裡漁翁得利。”
“唯一的區別是,這次,他演砸了。”
泰爾斯僵硬着臉頰:
“他做了什麼?”
拉斐爾沉默了幾秒。
“如您所提及的,凱倫·布克——作爲王國秘科少有的‘智者’級情報官,他的死亡是我們承受不起的損失。”
“而我們在六年後廢棄龍霄城總部,多多少少也受此影響,是不得已之舉。”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想要努力把苦悶和鬱結呼出心頭:
“發生了什麼?”
拉斐爾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顧的牢房:
“這也是我們想要搞清楚的。”
“從他嘴裡。”
泰爾斯默默地站在原地,心情複雜。
反倒是拉斐爾嘆出一口氣,恢復了輕鬆淡然的姿態:
“就像這樣,殿下,哪怕在看似蓋棺定論的過去面前,在暗流底下也還有太多不爲人知的可怕細節。”
“因此,當您六年前在英靈宮裡意氣風發力挽狂瀾的時候,殿下。”
拉斐爾感慨道:
“別忘了,那一天,英靈宮之外,秘科的人手也在看不見的戰場各處,與陰影中的敵人們展開見不得光的殊死搏殺,哪怕只爲一頁信紙,一段文字,一個信號,以給您和王國爭取多一分獲勝的機會——布克就是其中之一。”
泰爾斯目光一動。
“王子的屁屁——這名字很好笑,對吧。”
拉斐爾轉過身,面對昏暗漆黑,幾乎望不見盡頭的走廊,眼中滲出幽幽微光:
“然而他們全員,都是六年前改變世界大勢的‘龍血’計劃中,王國秘科與努恩王、與暗室、與白刃衛隊、與查曼·倫巴、與詭影之盾、與康瑪斯等等敵人短兵相接你死我活之後,在滿地的死屍和犧牲裡,所殘留下來的倖存者。”
泰爾斯訝然擡頭。
“而我們不告訴你某些情報,並不是因爲我們不相信您,而是因爲您無法像我們那樣丟棄負累,忘卻自我,全心全意投入黑暗且骯髒的使命,完成目標。”
拉斐爾眯起眼睛,向顧的牢房示意了一下:
“即便你認爲……你欠你的目標一條命。”
“在這種情況下,你若強求一知半解,便只能越走越偏,失去辨別真相的能力,被人牽着鼻子走。”
丟棄負累,忘卻自我。
泰爾斯輕皺眉頭。
“你不是我們,泰爾斯,你本該活在陽光與藍天之下,”拉斐爾嘆出一口氣,罕見地沒有使用尊稱,而是直呼公爵的名字:
“由我們去面對無邊地獄。”
那一刻,他的黯紅雙目無比真誠。
可是泰爾斯想起的,卻是拉斐爾在審訊室裡面對酒商達戈裡、鐵匠吉本、刀鋒領貴族以及貝利西亞時,所展現出的不同面孔。
走廊裡沉默了很久。
直到王子殿下重新發聲,嗓音沙啞:
“那我怎麼知道,牽着我鼻子走的人,不是你們?”
拉斐爾輕輕一滯。
“當您真正坐上那個座位,殿下。”
拉斐爾的笑容漸收:
“當您真正一言可決天下事,一指可定江山圖,當您可以全權掌控王國秘科的目標、使命、運作、預算、發展、未來的時候……”
“你就會知道的。”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聽着這句似曾相識的話。
但與以往不同,這一次,他不再反駁。
心情沉悶的泰爾斯跟從拉斐爾走出如迷宮般的地下走廊,再經過重重關卡,這才從大門離開秘科莊園的主宅,回到他們起初下馬車的地方。
可是拉斐爾卻皺起了眉頭。
“你喊了人來接你?”
正在出神的泰爾斯回過神來:
“什麼?”
但王子也愣住了:停在他們的面前的有兩架馬車,一架是他們從復興宮來時的座架,但另一架……
“殿下!”
隨着一聲熟悉的呼喊,一個身着王室衛隊服飾的矮壯漢子從馬車的司駕位上跳下來——那是閔迪思廳內,曾與泰爾斯比過劍的護衛官,孔穆託。
“泰爾斯殿下,您果然在這裡……”
孔穆託滿頭大汗,但在見到泰爾斯後仍然精神一振,鞠躬見禮:
“奉馬略斯長官之命,爲您效勞。”
泰爾斯略有疑惑,但拉斐爾和另一架馬車上的秘科車伕都冷冷地盯着出現在這裡的孔穆託,神色不善。
“沒關係,”泰爾斯見狀出聲道:
“他是我的人,是星湖衛隊。”
拉斐爾輕哼一聲:
“你確定?”
泰爾斯緊了緊嘴角,走上前去。
“孔穆託?”
王子收拾好糟爛的心情:
“你不是該在閔迪思廳嗎?怎麼在這裡?”
孔穆託把警惕的目光從拉斐爾的身上收回來。
“馬略斯長官進宮前給了我命令,殿下,他要我盯着一點:如果有意外就溜出閔迪思廳,聚集人手,到這裡來接應您。”
“以避免……您的不便。”
馬略斯?
不便。
泰爾斯意識到什麼,回頭看了身後的拉斐爾一眼。
荒骨人沉默一秒,最終還是知情識趣地後退開去。
泰爾斯轉過頭來,追問重點。
“你說……意外?”
“在您和長官入宮後不久,殿下,”孔穆託稍有吞吐,但還是據實相告:
“掌旗翼的人就來了。”
掌旗翼。
就是宴會上那位沃格爾·塔倫副衛隊長所領導的,D.D所說的衛隊六翼之一?
他們來做什麼?
泰爾斯略有不解:
“什麼意思?”
孔穆託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泰爾斯的反應:
“你知道,帶隊的人是次席掌旗官蓋坦……他們不由分說,直接封鎖了閔迪思廳,扣押了所有人,說是要全面審查。”
泰爾斯吃了一驚:
“什麼?”
封鎖……閔迪思廳?
“爲什麼?”
孔穆託勉強笑了笑:
“蓋坦說,是因爲昨天,宴會上的意外。”
泰爾斯僵硬而痛苦地呼出一口氣。
果不其然。
又是這個。
“他們說,我們的失職意味着安保有漏洞甚至是內鬼,這可能危及王子的安全,因此需要從上到下,徹底清查審覈。”
孔穆託嘆了口氣,有些頹唐:
“掌旗翼的審查很……佐內維德被審了兩個小時纔出來,面色不太好。而摩根幾乎是被五花大綁銬進去的,庫斯塔甚至被懷疑是外國間諜,史陀讓我們順從不要反抗,但涅希差點跟他們大打出手,帕特森刑罰官想靠身份求點情,可蓋坦是出了名的辦事老辣,誰的面子也不給……”
泰爾斯的眉頭越皺越緊。
“總是,那是場大行動,同行的還有璨星私兵、貴族事務院和內城警戒廳,我懷疑其中甚至有王國秘科的人,隊伍浩浩蕩蕩,估計很多人都看到了。”
泰爾斯聽着孔穆託的講述,慢慢瞪大眼睛。
什麼意思?
閔迪思廳。
國王欽封給星湖公爵的王都居所。
被封鎖審查?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努力鬆開拳頭,試着弄清楚現在的狀況。
“你是怎麼溜出來的?”
“我以前在內城警戒廳混,殿下,”孔穆託的目光有些躲閃,似乎不太樂意提起這幾段關係:
“有幾個負責封鎖外圍的警戒官,跟我是熟人。”
“本來皮洛加也能一起溜出來,但蓋坦年輕時跟他有舊怨,把他盯得很死,估計也不會讓他好過。”
孔穆託向馬車後方看去:
“我能找到的人就只有哥洛佛——他早上因受罰養傷而離開了,掌旗翼的人爲此很不高興。”
泰爾斯微微蹙眉:
“哥洛佛?”
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馬車的另一側出現。
“殿下。”
星湖衛隊的一等先鋒官,健壯的“殭屍”哥洛佛全副武裝來到泰爾斯面前,神情嚴肅:
“我們應該立刻回城,我總感覺馬車另一側——樹林裡有什麼東西在盯着我們,不懷好意。”
見到最熟悉的先鋒官,泰爾斯才徹底放下心來。
但他隨即皺眉,看向哥洛佛的背部:
“可你的傷……”
哥洛佛搖了搖頭,拉開領口,露出裡面的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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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礙事,我的終結之力能緩解疼痛,而且……”
哥洛佛掄了掄手臂,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緊:
“馬略斯勳爵,他鞭打我的時候手下留情了。”
“就好像……好像他知道會有這事,還用得着我。”
泰爾斯稍怔,但隨即想起早上,馬略斯在向他解說“聖殿”與“帝風”之前所說的話。
【復興宮那邊,還沒來人嗎?】
【我向您擔保,他們一定會來,或早或晚。】
泰爾斯壓下糟糕的心情,他明白了什麼,追問道:
“那D.D呢?他也是被馬略斯故意鞭打,以便放出閔迪思廳避禍的?”
哥洛佛搖搖頭:
“不,我看過了,多伊爾的傷應該是真的,他被打得很慘。”
一來,經過昨天的事情,多伊爾家正在風口浪尖——哥洛佛默默地想。
二來,嗯,馬略斯勳爵大概很記仇。
尤其在D.D於宴會上藉着酒勁喊他‘小託蒙德’之後。
“這麼說,馬略斯早知道會這樣,”泰爾斯的話打斷了哥洛佛的思緒:
“他跟我一起進的復興宮,現在他人呢?”
一旁的孔穆託接話了:
“維阿——掌旗翼的一個熟人欠我人情,他剛剛傳消息告訴我,馬略斯勳爵還在復興宮裡。”
他猶豫了一秒:
“跟塔倫副衛隊長……在一起。”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懂了。
這麼說,託蒙德·馬略斯,他最喜歡的親衛隊長。
哪怕他預料到了現在的局面……
此刻也正自身難保。
“掌旗翼,”王子嘆息一聲:“沃格爾·塔倫。”
“真有膽量。”
孔穆託和哥洛佛對視了一眼。
泰爾斯轉過身,大聲招呼遠處的拉斐爾:
“拉斐爾,你知道這事兒嗎?”
荒骨人走近前來,泰爾斯注意到,對方的眼眸又被僞裝成了其他的顏色。
在兩位王室衛士的不善目光下,拉斐爾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什麼事?”
泰爾斯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沒事。”
“如果您有不便,殿下,”拉斐爾顯然很懂察言觀色,他在三人的表情中看出了些端倪:
“秘科很歡迎您繼續多待上幾個小時……”
“謝謝,但不必了。”泰爾斯果斷拒絕。
“我想,你不介意我跟我的親衛們回去?”
拉斐爾看了泰爾斯幾秒鐘。
“請便,”荒骨人笑逐顏開,如數家珍地叫着其餘兩人的姓名來歷:
“哥洛佛家族的嘉倫·哥洛佛,和警戒廳出身的吉安盧卡·孔穆託,大名鼎鼎的王室衛隊成員,我們當然信得過。”
哥洛佛和孔穆託齊齊皺眉,但拉斐爾已經鞠了一躬,轉身走遠。
“那是……”哥洛佛望着拉斐爾遠去的背影,這才緩緩鬆開不知不覺握在手裡的劍柄。
“給我擦屁股的人。”泰爾斯悶悶不樂地道。
王子自動忽略兩人奇怪的表情,不由分說就要登上馬車:
“現在,我們回閔迪思廳——跟掌旗翼打打交道。”
然而哥洛佛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殿下。”
泰爾斯表情稍變。
“馬略斯長官的意思是,”孔穆託接過話頭,笑得有些僵硬:
“您先不要急着回閔迪思廳。”
泰爾斯露出疑惑。
孔穆託小心翼翼地道:
“掌旗翼的那些人,他們帶着……陛下的手令。”
陛下的手令。
泰爾斯一愣。
“而且各個部門的人都在……”
孔穆託訕訕道:
“如果您貿然出面,場面不好看的話……”
他沒再說下去。
但泰爾斯已經聽懂了。
王子怔怔地站在馬車前。
“所以,”泰爾斯出神地道:
“我前腳進了復興宮,後腳就被人抄了老巢,現在有家不能回?”
孔穆託面有愧色:
“很抱歉,殿下,是我們在宴會上護衛不嚴,致使那樣的意外發生……”
“不。”
泰爾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嘗試着把整一天的污糟事兒理清楚。
“不,不,不。”
“不,相信我,”想明白之後,泰爾斯突然很想笑:
“這絕對不是你們的原因。”
迴歸星辰這麼久,他一直循規蹈矩,莫敢放肆。
昨夜,是他歸國後第一次做出了自由,可能也是冒險的選擇。
然後他就付出了代價。
泰爾斯啞然失笑,讓兩位衛士面面相覷。
作爲懲罰,他剛剛戰戰兢兢地旁聽了一節御前會議,再被國王無情地剖心訓斥,之後被帶到秘科,享受了黑先知的全程陪伴,連他的閔迪思廳和星湖衛隊,也被狠狠敲打。
至於現在……
哥洛佛低聲插話:
“事實上,馬略斯勳爵建議我們回覆興宮。”
“回覆興宮?”泰爾斯嗤笑一聲,帶着幾分自己都感覺不到的嘲諷:
“去找我父親?”
“不,去找姬妮女士,”孔穆託細細盯着泰爾斯的神情:
“長官說了,這時候只有她才能……”
保護你。
孔穆託把剩下的話放在心裡。
泰爾斯沉默了。
找姬妮。
是麼。
這麼說,又回到六年前,自己剛到閔迪思廳的樣子了啊。
面對着無數已知未知的威脅,卻只能隨波浮沉。
尋求着他人的保護。
六年前。
王子扶着車駕,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時間過了很久。
終於,在孔穆託連續第三次給哥洛佛打眼色之後,星湖公爵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不,我們不回覆興宮。”
“也不去找姬妮女士。”
孔穆託和哥洛佛齊齊皺眉。
泰爾斯睜開眼睛。
“我們去西環區,紅坊街。”
那一刻,兩位衛士都愣了一下:
“什麼?”
泰爾斯死死捏着馬車的輪軸,輕輕咬牙:
“在那兒,有家叫‘一夜豔遇’的會所。”
孔穆託瞪大了眼睛,哥洛佛則面色凝重。
“殿下,去那裡……做什麼?”孔穆託小心地問道。
“做什麼?當然是……”
泰爾斯鬆開車輪,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
“去找女人啊。”
孔穆託先是瞭然,隨後又爲難不已:
“可是,殿下,您的身份……”
泰爾斯嗤笑一聲。
“誰說我要以王子的身份去了?”
王子登上車駕,遙指兩人:
“你帶路,孔穆託,我們先去換套行頭,然後你領頭進去,哥洛佛。”
殭屍一個激靈:
“但是……”
但泰爾斯不客氣地打斷他:
“還有記得,哥洛佛,到那之後……”
“你的名字就叫做,”這一秒,泰爾斯的笑容消失,聲音無比冷漠:
“拉斐爾·林德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