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小, 年幼脆弱。但是世界並不會爲你而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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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醫院的大門時,身邊的少年臉上還有種恍惚不在狀態的神情,弦一郎拉了一下帽檐, 輕聲喚他的名字。
“精市?”
“呃……什麼?”
幸村精市心事重重地擡起頭, 清透的銀紫色眼睛望向同伴。
“還好吧?……從剛纔就魂不守舍的。”
“恩, 沒事。只是有些累了。”他輕鬆地點點頭, 刻意加快了腳步。“弦一郎家還是快回家吧, 我這裡也沒什麼問題。”
只是放學過來送課堂筆記,弦一郎看着幾日不見卻異常蒼白的少年,捏緊了書包肩帶。
在弦一郎的印象裡, 精市是一個與柔弱外表相反的人。
他有他的堅持,他的理想, 他的原則。他不弱, 反而非常地強勢。無論是在學習上還是鍾愛的網球上, 幸村都可以說是一個堪稱完美的人。
只是這樣一個人,卻偏偏爲大家族的家事所累……
道別, 上了公車,弦一郎走到最後一個位置坐下,偏過頭看着外面飛逝的風景。許久,他垂下眼簾,睏倦地合上眼睛。
在學校裡, 風紀委員的真田弟弟遠不如哥哥葉個人的印象溫和有禮, 他是個外表過於冷靜嚴肅的人。只有小憩時, 臉上纔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單純。
車廂晃動了一下, 下午的日光懶散地偏移了方向, 撒在對座人的身上。那是個清秀雋雅的女孩子,看上去比弦一郎小一點, 但是臉上沒什麼表情,冷冷的。
那是真田薇。照理來說,真田薇家是真田氏比較旁系的血脈了,雖然喊葉一郎弦一郎一聲哥哥,但是其實血緣關係已經十分稀薄了。也就是依附着真田這棵大樹,過着那些平常人眼中的風光日子罷了。真田薇是個很明白狀況的孩子,她不像姐姐那樣盼着回到真田本家,也不像妹妹那樣怯懦膽小。甚至在城成湘南,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和那位“真田家的蘭小姐”是親姐妹。
她輕合上眼簾,午後的日光太耀眼,有些刺痛。
直到到站下車,那位“哥哥”依然閉着眼睛,卻完全沒有睡着的樣子。她握着車杆的手緊了緊,隨着人羣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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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市還是知道了父母離婚的消息。
但那是她的哥哥,精市親口告訴她的。
那日阿塵站在門外面,夕陽斜着倒映入屋內,熾熱地彷彿那個季節提前到來。她靠在門板上,白色的單衣上隱隱有幾道摺痕。
她從來沒有想到,十三歲的幸村精市竟然會把那些事都告訴夢市。
那些齷齪的,本不該污染夢市純真的心的,深埋於地底的家族秘辛。
“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顫抖着,甚至有些苦澀。彷彿一道枷鎖,封住了五官和感知。
就像一個空心的木頭娃娃,傻乎乎地重複着嘴脣一張一合的動作,最終卻只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精市很平靜,靜靜地站在女生身側,身後是刺眼的濃烈夕陽,撕裂一般殘忍。
“你怎麼忍心……”
精市,從三歲弟弟印七夜初見你,我便認爲你是個睿智的人。生在這樣的大家族,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可是你爲什麼要如此殘忍地,揭穿那些腐爛的傷疤,讓夢市從此蒙上塵埃,與我們一同墮落掙扎?
這樣的你,真的好殘忍,好可怕……
阿塵自來到這個不知是真是假的世界,似乎就沒有哭過。此時那些液體溢滿眼眶,爭涌着滾落臉頰,滑到下頜,最後滴在白色的單衣上。
“我一直認爲精市,是很愛很愛夢市的,是一個很好的哥哥……就算夢市長大後會知道那些骯髒的事,但是你爲什麼要剝奪她此時的純真快樂呢……”
少年柔媚的臉附和在一片夕陽下,神聖又那麼遙遠。他有漂亮的眼睛,他有完美的臉型,他有超人的智慧,他有高貴的家世。可是他,便是大家族中一個華麗的傀儡,被主人緊緊攥在手裡,無法掙脫。
“我知道你那麼幫着菊川,是怕你母親的事被發現……她是你的表妹,你在替祖父和母親贖罪是嗎?可是精市……你爲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爲什麼做那些傷人的事……那明明不是你啊!”
銀紫色的瞳眸中眼波流轉,最後只化爲一聲嘆息。
精市,精市,你怎麼會是那樣的人?你何嘗會去做那麼傷人的事情?你是完美的神之子,溫柔而受人仰慕的幸村啊!
眼前模糊了,被金色紅色絢爛的光芒耀眼了瞳孔,穿着襯衫的少年直直地站在那裡,脣角不知何時沒有了平時溫柔的笑意。
“你不是這樣的啊……”
幸村精市,你不是那樣的人啊!不是啊……我明白,就算全世界都是黑暗的,你也會盡你所有的能力給妹妹帶來一片溫馨的光芒。
你是那麼溫柔的人。
“別哭了。”
他伸出乾淨纖細的手指細細擦去那些滾落的淚珠,女生白淨的臉上還有淚痕拭不去,把一張漂亮的臉弄得有些幼稚。她的眼睛是青綠色的。比綠波淡些,比寶石亮些,嵌在那張哭花的臉上,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種適合的感覺。
精市從來沒有那麼認真地看過着認識了十幾年的女生。那張年幼稚嫩的臉已經消失在那片煙花和小詩中,他們彼此已經長成少年。
他似乎從來沒有看她哭過。即使偶爾去真田家做客,路過道場時會看到獨自練習的小女孩,或者抱着書本發呆的時候,他都沒有認真地看過第二眼。
他從小就比一般的孩子心智要成熟,他很小就明白,他不是一個能自由掌控命運的人。他和那些衣着鮮亮的孩子是一樣的。
都是掙脫不了命運枷鎖的玩偶。
只是偶爾有那麼幾個好朋友。比如年幼時認識的弦一郎,比如讀書時的知己柳。
他去學校的時候,那些豔羨的目光一直追隨在身邊。他有時便對身邊的女孩充滿了戒心。
他害怕着什麼……
“對不起。”
十三歲時,那個夕陽充斥着後院的空間,滿池的荷花帶開非開之時,有一個薄弱又堅定地擁抱,讓她記了很久很久。
……
夢市暫時還留在暮西涼家,老爺子很喜歡她,會教授一些簡單的中國詩詞和書法。夢市自從那日精市來了後,便彷彿變了一個人。
阿塵看着她的眼睛時,總是會發現一些與衆不同的東西。
也許,是叫堅強吧。
日子過得那麼快,當神奈川知事夫婦離婚已經不再是流行話題時,阿塵在冰帝參加期末考試。再次回到東京時,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讓她放鬆。
一點也沒有在家時的沉悶。
走進教室時,有些鬨鬧的聲音瞬間就安靜下來,很多人都看着站在門口的女生。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身子似乎變得孱弱了,青綠色的眼珠不再像之前那樣有着燁燁動人的神采。彷彿在短短兩個星期裡換了一個人。沉寂地讓人忽略。
有人皺起了眉,不太適應這樣的變化。
其實跡部很早就到了學校。但是在考試開始前的五分鐘才從學生會室慢慢踱步走回教室。當他看到本來空着的座位此時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時,脣角有微微的上勾。但是很快,他便隱去了這層神色,拉開椅子坐好了準備考試。
旁邊的暮西涼塵連眼皮也沒有擡一下,看着前面的空位置發呆。
那裡曾經坐着一個活潑的女孩,是和她第一個說話的人。
但是短短半年,物是人非。
深藍色頭髮的少年側着身子,眼神在兩人之間徘徊。
直到當天最後一場考試完成,三人都沒有說上一句話。阿塵收拾好書包,正準備出門,卻被誰一把拉住拖出了教室。A班的學生有那麼幾秒的呆滯,最後卻傳來一陣陣吹口哨或者激動溢於言表的歡呼——
“幹得好跡部!”“對對對,就這樣!”“一定要重歸於好啊!我們很期待的啊!”“跡部大人您千萬不要氣餒啊!塵大人絕對是您的!”
被快速拖出教室的阿塵有些驚愕地看着走在前面的男生,愣是沒說出半個字。
光是看着背影,氣勢就很強啊。
“跡部……你幹嘛?”
看着學生會的大門被狠狠地甩上,女生呆呆地問。
“究竟發生了什麼?”
平時有些傲慢的聲音變得凜冽,跡部緊盯住坐在沙發上的女生,質問道。
“……什麼發生了什麼?”
她無意識地重複這幾句話,還沒有回過神來。
跡部三兩步走到女生面前,清貴的紫色眼珠直視她。半分鐘後,他伸出手捏起女生的下頜,迫使她回神。
“我在問你話,暮西涼塵!”
下頜很痛,跡部的眼睛裡有很多複雜的神色。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跡部景吾。
“只是沒什麼精神罷了。”她沒頭沒腦地回答,往後縮了縮,想要脫離那隻手。
突然就覺得很生氣,怒意控制了理智。
那雙紫色的眼睛深邃閃爍星辰,在所有人的眼裡高貴不可侵犯,可是現在卻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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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莉和同學走在路上,有說有笑。突然有個聲音叫住了她。
那是個略微慵懶而不失男孩子氣的聲線,卻足以讓她僵硬地停住腳步。
少年就站在一棵樹下,巨大的陰影灑落在肩上,制服微敞,領帶隨着微風擺動。他的眼睛看向她,一瞬不瞬。
莫名就臉紅了,直到同班推了自己一把,她纔回過神。
“可以過來一下麼。”少年走出陰影,尚未長成卻能夠窺見日後俊美英姿的臉暴露在陽光下,恍惚地有些不真實。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他的脣角帶着笑,卻似乎是苦笑。
跟着這個幾個星期前自己表白的對象來到那個熟悉的教學區,對方不期然停下了腳步。
他轉身,直視着她。
“我收回那天的話。”
她猛然擡起頭,看到少年眼裡溢滿光彩。
“我接受你的表白。”
那一刻,她覺得眩暈。
忍足侑士……忍足侑士接受了她的表白?
她的臉漲紅了,卻忽略了少年眼瞳深處抑鬱的色彩,正倒映出某扇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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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似乎要來了。